二姨

楊柳青

　　我母親兄妹6人，姊妹3人，在姊妹的排行中，母親是老大，老二就是二姨了。天性聰慧的外婆一直對自己的娘家念念不忘。也許是對娘家有著深厚感情的緣故吧，待我母親和二姨成人以后，外婆相繼把她們姐妹倆嫁回了自己娘家所在的灣子。這個灣子位于風(fēng)景秀麗的澴水河畔，灣子里的房屋高低不平，依稀居住著幾十戶人家。這里距離外婆的婆家僅僅一河之隔，在澴河的岸邊常年停放著一艘渡船——那是我去外婆家唯一的水上交通工具，在那條又破又舊的小船上，塵封著我許許多多五彩斑斕的童年往事。

　　在我兒時的記憶中，河灘上金黃的麥田一望無垠，初夏的風(fēng)迎面吹來，麥浪翻滾、麥香撲鼻；緊挨著麥田的是一排排整齊的菜園子，由南到北，與村莊遙遙相望，菜園子里種滿了五顏六色、品種不一的各式時令蔬菜瓜果；菜園往東就是成片的稻田、狹長的池塘和靜謐的村莊，綠油油的秧苗探出尖尖的腦袋，貪婪地吮吸著清晨的露珠，池塘周圍載滿了楊樹、柳樹、槐樹、棗樹以及許多我不知名的樹，長得遮天蔽日，呈環(huán)狀拱衛(wèi)著古老的村莊。

　　我家住灣的西頭，二姨住灣的東頭，若無大事，二姨一般不到西頭我家這邊來的。二姨父是鐵路職工，一年之中有大半的時間不在家中，家里的方方面面、里里外外都由二姨打理。二姨家的田地比我家要少一點(diǎn)，每逢農(nóng)忙之際，雖然我家會幫忙，但二姨還是會忙得焦頭亂額，田里的莊稼要收割，屋里一大堆的家務(wù)事要料理，二姨就像一個陀螺一樣白天轉(zhuǎn)了晚上轉(zhuǎn)，想停卻停不下來。

　　二姨生性善良，在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好像沒看見她和灣里的人吵過架，也從沒有看見她在左鄰右舍面前搬弄是非。鄉(xiāng)親們來二姨家借東西，只要家里有，二姨總是有求必應(yīng)，不會讓他們掃興而歸；如果二姨借了別人家的東西，用完之后會不過夜的歸還，還東西的時候二姨一定會說許多感謝、麻煩之類的話，有時候還會帶上一點(diǎn)小禮物，生怕人家見怪。二姨就是這樣的一個人，遇到任何事情寧可自己吃虧，也決不會讓別人吃虧，更不用說去占人家的便宜了。

　　農(nóng)閑的時候，我常去二姨家串門。每次去的時候，總是看到二姨在家里忙前忙后，好像永遠(yuǎn)有做不完的家務(wù)事。二姨看到我來以后，不管自己有多忙，總會抽出時間招呼我，關(guān)切的問我吃飯了沒、渴不渴，眼神中充滿了慈愛。每次在我臨走之前，二姨總會給我意外的驚喜，她會拿出家里事先藏好的零食，諸如一個蘋果、一個梨子、一盒餅干、幾塊糖果等等，偷偷塞進(jìn)我的口袋。在那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這些零食對于我來說，簡直就是一種莫大的奢侈，足以讓我快樂許久。

　　那是一個重男輕女的時代，二姨父做夢都想生一個男孩，可二姨的肚子偏偏不爭氣，一口氣生了4個女娃。為這事，婆媳之間經(jīng)常鬧矛盾，家庭氣氛異常緊張。我聽母親說，二姨在家里總是忍氣吞聲。受了委屈，就一個人躲在房間里悄悄的哭泣。那些年月，二姨的眼淚都快流成了小河了。

　　在我上初中的時候，老天終于開了眼，在一首首《戀曲1990》的歡快歌聲中，二姨順利地誕下了一名男丁，我從此就有了一個小表弟了。表弟出生后，二姨緊鎖多年的眉頭終于舒展開來，我又聽到了二姨那久違的發(fā)自肺腑的笑聲。還不止這些呢，我看到二姨在人前人后說話的底氣比以前大了許多，衣著變得講究了，腰板也挺直了，就連走路的姿勢也和以前大不一樣，我真為二姨感到高興。是啊，柔弱的二姨壓抑的太久太久了，又有誰能夠體會二姨往日的心酸和苦苦的等待？如果不是這個小生命的來臨，我不知道，二姨的苦難到何時才是終點(diǎn)。

　　隨著小表弟一天天的成長，二姨家也比以前發(fā)生了很多變化:在灣里新蓋了房子、置辦了新家具、家里人來客往比以前熱鬧了許多。村莊還是那個村莊，鄉(xiāng)親還是那些鄉(xiāng)親，可二姨再也不是以前的二姨了，她每天早早就起了床，屋里屋外忙得熱火朝天、腳不沾地，二姨累并快樂著。

　　光陰荏苒，一晃，表弟早已跨越了童年，緊接著，讀書、參軍、上班，二姨家四個閨女也先后出嫁，等等。這一路上走來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無一不牽動著二姨和姨父的心弦，讓他們操碎了心?？墒俏殷@奇的發(fā)現(xiàn)，在二姨臉上居然看不到衰老的痕跡和歲月的滄桑，溫和的二姨與同齡人相比，明顯年輕了許多。常聽人說:“面善的人老得慢”，這句話用在二姨身上，是再合適不過了。

　　2016年，二姨父病逝以后，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二姨的頭發(fā)像打了霜一樣，一大片一大片的全白了，面容稍顯憔悴，但精神尚好，每次看到我的時候，她都會親熱的打招呼。二姨是一個把憂傷深藏在心底的人，從外表看來，二姨依然是那么的寧靜。

　　前幾天，二姨專程來到我家，說是表弟要結(jié)婚了，對象和表弟在一個系統(tǒng)，也是一名列車乘務(wù)員，兩個人好的像一個人似的，說這些話的時候，我看到二姨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看著二姨高興的樣子，我也感到欣慰：表弟要結(jié)婚了，操勞了大半輩子的二姨，終于可以長長的舒上一口氣了——祝福我勤勞善良的二姨，余生靜好，安享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