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縣天池《譚公遺愛碑》考釋                        -----杜啟源今年五一假期，我專程去天池訪碑，在洋湯廟旁的晉國寺，我看見《譚公遺愛碑》散落于院內(nèi)，已斷作兩截，被寺內(nèi)僧人安放在偏房的屋檐下。該碑首縱約43.3厘米，橫60.5厘米，題額可見“譚公遺愛”四字，“譚”字半殘，但仍可辨。碑首左右皆缺失，據(jù)寺內(nèi)僧人說，晉國寺倒塌后，該碑損壞，缺失部分埋于地下，多年來一直未找到。碑身縱100厘米，橫86厘米，正文楷書，分兩部分，共計22行，字跡工整端莊，字徑大小約3.5厘米。碑后有刀鑿橫紋，無字跡。初識《譚公遺愛碑》是在2017年6月，偶然間讀到蔡副全教授撰寫的《1879年武都南8級地震新資料的發(fā)現(xiàn)與應(yīng)運》這篇文章時，后來又據(jù)拓片識得該碑全貌，并由此引起興趣和疑慮。根據(jù)拓片所載和筆者實地對照原碑，現(xiàn)補遺該碑內(nèi)容，并將譚公其人究竟是誰之疑慮略作考述?！蹲T公遺愛碑》釋文和補遺《譚公遺愛碑》共分三部分，按碑文，第一部分為：□□□□道譚：為出于裁革事，照得文縣採買兵糧,實□□□□方積（弊前）□□□年,由縣採買一千二百余石,發(fā)價則每石只出錢數(shù)百，收糧則每石□□□□□十至七八斗不等，(當即札飭)地方官,一概裁免，并稟明爵閣督憲鑒□□□□，憲批飭：即由道曉諭俾眾周知等。因奉此除飭縣遵□□外合行出示□□□□示仰文縣闔屬軍民人等知悉。嗣后採買兵糧，永遠裁免。準可仰民間□□□□地方官陽奉陰違，借名勒買，許爾等赴道控告，以憑嚴參。切！特示右仰通知光緒六(年)二月二十三日告示。該部分共計8行，“□”處為字跡脫落，或碑首缺失部分,但大意仍清晰。道憲（對道臺的尊稱）譚公為了裁汰革除采買兵糧的苛政，稟明爵閣督憲左（左宗棠）批飭裁免兵糧后，特示文縣闔屬軍民人等知悉。假使地方官員不遵特示，仍然借此巧立名目，官府準許控告，并且嚴厲處罰。碑首殘缺，正文第一行可見“道譚”二字，前文未知?！皩崱酢酢酢醴椒e□□□□□年”一句中，據(jù)原碑，可識“實□□□□方積弊前□□□年”，補遺“弊前”二字。“□□□□地方官，一概裁免”，空缺處據(jù)原碑可識“當即札飭”四字，即“當即札飭地方官，一概裁免”。札飭，寫信訓(xùn)斥之意，舊時官府上級對下級發(fā)文訓(xùn)示。第二部分為：文邑僻在遐陬(xiá zōu)，□□民貧，舊有采買兵糧一條，每年閤縣科派，惟西北路居多，但（閭）里照戶分攤□□□者有定，而差役藉此磕索，飽私囊者無窮，致小民終歲勤勞，□(人)口凍餒，亦惟飲恨吞聲已耳。昨地震成災(zāi)，叨上憲委員賑濟，輿聽民艱，蒙道憲譚子民之意，□（生）之德，轉(zhuǎn)詳斯苦。奉爵閣督憲左，慈惠黎元，概行豁免。道憲譚又頒慈告，沿途張掛，以蘇民生。眾等幸承覆庇，得安耕鑿(záo,同鑿)，慶倉箱之有蓄，樂里胥(古代管理鄉(xiāng)里事務(wù)的公差)之絕蹤。黃童白叟，莫不軒鼚(chāng)鼓舞，感各憲之德，而有二天之戴也。第(恐)簡楮為雨風(fēng)剝落，愷悌(kǎi tì)隨日月湮淪，爰集父老，僅勒片石，捔記顛末，以垂不朽云爾。因作頌曰：弊政相承，戶無二鬴（fǔ)。忽我譚公，轄臨斯土。檄迅如風(fēng)，澤流似雨。害革(利)□，□□□□。借寇有心，思劉莫吐。珍爾寸珉，留芳千古。關(guān)熙敬跋該段共計9行，碑文大意為：位于文縣西北的洋湯河上游五鄉(xiāng)（洋湯河舊有十鄉(xiāng)，分上五鄉(xiāng)和下五鄉(xiāng)，上五鄉(xiāng)為：鷂子鄉(xiāng)、屯寨鄉(xiāng)、朱家鄉(xiāng)、橋丈鄉(xiāng)、白馬鄉(xiāng)；下五鄉(xiāng)為：化龍鄉(xiāng)、固鎮(zhèn)鄉(xiāng)、風(fēng)云鄉(xiāng)、水坡鄉(xiāng)、五龍鄉(xiāng)),地處偏遠，人民貧困，但官府每年科派兵糧繁重，地方官和差役中飽私囊，致使民眾生活雪上加霜，不敢聲張，只得飲恨吞聲。再加上光緒五年的大地震，文縣山崩水涌，城墻傾倒，洋湯河水暴漲，民眾更是苦不堪言。其時恰逢道憲譚公“轄臨斯土”，賑濟災(zāi)民，傾聽民怨，并向“爵閣督憲左”（即左宗棠）稟明，于是左宗棠批飭：“嗣后採買兵糧永遠裁免”，遂“民得安耕，倉箱有蓄，里胥絕蹤。黃童白叟，莫不軒鼚鼓舞，感各憲之德，而有二天之戴也”。譚公美德以及和樂平易的品德，寫在紙上，怕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湮沒，于是五鄉(xiāng)人等爰集眾議，勒石銘記，公立此碑，歌頌譚公德政，永久留名。此段“但□里照戶分攤者有定”一句中，有一缺字。根據(jù)原碑，缺字為“閭”，現(xiàn)予增補。閭里，即鄉(xiāng)里之意。再有“□□之德，轉(zhuǎn)詳斯苦”一句中，缺二字，據(jù)字口看，能明顯辨認出“□□之德”前乃是“生”字?！啊酢蹩趦鲳H”，據(jù)原碑字口，增一“人”字，即“□人口凍餒”?！暗凇鹾嗚鸀橛觑L(fēng)剝落”句中，增補“恐”字，即“第恐簡楮為雨風(fēng)剝落”。第三部分：庠生： 張承烈 杜 江 趙 鑑 趙步瀛領(lǐng)袖： 王正科 劉體道 王再強 朱喜先 孫登朝 王大順 趙尚仁 李百順 謝永春 趙克永 杜得福 王文□ 趙興章 趙得萬石匠： 唐國福（光緒）六年仲冬月谷旦，五鄉(xiāng)眾姓人等公立。第三部分共計5行，為署名和落款時間?！蹲T公遺愛碑》雖為五鄉(xiāng)人等公立，但具體負責(zé)立碑事宜的人員，有庠生、領(lǐng)袖、撰寫碑文人員，刻碑的石匠。該部分中因字跡脫落，無法辨認，部分人名不全。落款時間“六年仲冬月谷旦”前加“光緒”年號，乃根據(jù)碑文之意和第二部分“特示，右仰通知”的落款時間推理得出。庠生張承烈，生于咸豐辛酉年，貢生，候選儒學(xué)教諭。庠生杜江、趙鑑、趙步瀛3人，領(lǐng)袖14人，石匠1人及作跋者關(guān)熙地方史志俱無記載，人物生平亦未知。 二、譚公其人縱觀《譚公遺愛碑》全文，關(guān)于譚公究竟是何人？叫什么名字？碑文中并未透露?！熬糸w督憲左”乃是陜甘總督左宗棠無疑，蔡副全教授《1879年武都南8級地震新資料的發(fā)現(xiàn)與應(yīng)運》一文中，也指出是左宗棠。從同治七年（1868年）至光緒七年（1881），左宗棠任陜甘總督。光緒三年（1877）譚公轄臨斯土，光緒五年（1879）發(fā)生大地震，其時賑濟災(zāi)民，光緒六年（1880）立碑頌德政，當時譚繼洵的上司正是左宗棠。光緒《文縣志·學(xué)?！房h學(xué)頒存書目中也有“爵閣督憲左發(fā)，縣存學(xué)書籍：《四書》1部、《詩經(jīng)》1部 、《春秋》1部 、《孝經(jīng)》1部、《書經(jīng)》1部 、《易經(jīng)》1部 、《禮記》1部、 《小學(xué)》1部”的記載。而譚公其人，根據(jù)筆者查閱史料，實地走訪，可以確定譚公乃是晚清時期官至光祿大夫、湖北巡撫兼署湖廣總督的譚繼洵。譚繼洵在甘肅的任職時間譚繼洵(1823年-1901年)，字子實，號敬甫，又號劍芙，湖南瀏陽縣(今瀏陽市)人，戊戌六君子譚嗣同之父。道光二十九年（1823）舉人，咸豐十（1860）年進士。譚繼洵在甘肅任職前，在京師戶部八旗現(xiàn)審處、井田科、捐銅局、收銅局、捐輸局、軍需局、則例館等處任職17年。光緒三年（1877）八月，由譚鐘麟推薦于左宗棠，得由京官外放，補授甘肅鞏秦階道，加二品銜。清政府在甘肅（包括現(xiàn)在的青海、寧夏）設(shè)有六個分巡道，鞏秦階道是其中三道。光緒三年（1877），譚繼洵攜子回瀏陽為妻修墓后，于同年十一月到任秦州，道署亦設(shè)駐此地。他到任秦州后，積極恢復(fù)民生、興修水利、禁種罌粟，對社會安定和恢復(fù)民生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并因此得到時任陜甘總督左宗棠的高度評價。左宗棠曾在在光緒四年（1878）《陜甘兩省鎮(zhèn)司道府年終考語清單》上寫道:“二品銜甘肅鞏秦階道譚繼洵，實心任事，勤慎有為”。光緒五年（1879），正是譚繼洵初任之期，實施德政工程，免除兵糧，與民休息，正當其時。這一點，符合常理，同時也是為政之道的必然要求。2、“道憲”中透露出的信息《譚公遺愛碑》中，對譚繼洵的稱呼是“道憲”，查百度詞條可知，道憲是對道臺的尊稱。據(jù)此，譚繼洵于光緒三年（1877）八月補授甘肅鞏秦階道（鞏昌、秦州、直隸階州），正是這三個地方的道臺。治下之民尊稱為道憲也就順理成章了。因此，道憲的稱呼，符合當時譚繼洵作為道臺的身份。3、“道憲譚子民之意”試析《譚公遺愛碑》中“昨地震成災(zāi)，叨上憲委員賑濟，輿聽民艱，蒙道憲譚子民之意，□（生）之德，轉(zhuǎn)詳斯苦”之句，初讀時，據(jù)“譚子民之意”便直觀的以為譚公乃是譚子民，但按此查閱史料，終無所獲。于是又轉(zhuǎn)念一想，“子”是古代對有道德、有學(xué)問之人的尊稱，《赤壁賦》蘇軾自稱蘇子，屈原亦稱屈子，譚公是否是“譚民”或者“譚民之”呢？很遺憾，這種推論不成立，這幾個名字俱無史載。后來又以為譚公是譚鈡麟，他曾任陜甘總督，但根據(jù)任職時間推理，與該碑記載內(nèi)容不符，時間、事件先后順序明顯矛盾。再后來，根據(jù)譚繼洵，字子實，以為“譚子民之意”，或是誤將“子實”釋文為“子民”了。帶著這種疑惑，我驅(qū)車去天池，實地認真仔細地閱讀了原碑，內(nèi)心暗自希望是釋文錯了。如果原碑是“子實”的話，那么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了。但細讀原碑，確為“譚子民之意”，“民”字清晰可辨，釋文無誤。因此，從天池拓碑回來，一直不得其解。雖已經(jīng)鎖定譚公為譚繼洵，但“譚子民之意”又該怎么解釋呢？直到筆者通過查閱漢語字典，了解到“子民”二字除了人民、百姓、治下之民的意思意外，還有愛護人民，治理人民的這一層意思。如《禮記·表記》:“君天下，生無私，死不厚其子。子民如父母”，便是愛護人民的意思。至此，我才恍然明白，譚公既不是譚子民，也不是譚民或譚民之，“譚子民之意”乃是指譚繼洵愛護人民的意思。古人有“為尊者諱”的習(xí)慣，譚公復(fù)蘇民生，人民感念他的德政，而“有二天之戴”，因此不會直呼其名，便稱為譚公，就連官名也尊稱為“道憲”。這一點，既反映出當?shù)厝嗣駥λ膼鄞鳎矀?cè)面反映出民生多艱，裁免兵糧，罷黜弊政深得民心。4、譚繼洵在甘肅任內(nèi)的留墨佳句譚繼洵從光緒三年（1877）補授鞏秦階道至光緒十五年（1889）十二月一日升任湖北巡撫，在甘肅為官十二年，歷任甘肅按察使、甘肅布政使，掌管司法、吏治以及一省之布政、錢谷出納等事，嚴吏寬民，勤勞國事，體恤民艱，對地方穩(wěn)定和恢復(fù)人民生產(chǎn)生活起到了積極作用。同時，譚繼洵在甘肅留下了許多筆墨佳句，這也是他“轄臨斯土”的有力證據(jù)。如：石古苔生遍；亭香草不凡?！}甘肅省蘭州中山西園天香亭；鳩婦雨添三月翠；鼠姑風(fēng)裹一亭香?！}甘肅省蘭州中山西園天香亭　　夕陽山色橫危檻；夜雨河聲上小樓?！}甘肅省蘭州中山西園夕佳樓　　幾樹棠甘，蔭少難勝分陜?nèi)危灰幌獰煋?，花飛時起望湘心。 ——題甘肅省蘭州中山西園蔬香館邊塞起風(fēng)云，喜紫氣東來，會有輶軒隨雁度；蒼生盼霖雨，問黃河遠上，此中多少化龍才。——題蘭州甘肅貢院。再者，譚繼洵之子譚嗣同《三十自紀》中也留有“（光緒）四年春，赴甘肅”的記載。《崆峒》、《隴山》、《隴山道中五律》、《平?jīng)隽翛苤莸乐小返让?，皆是在父親譚繼洵的任職地甘肅所作。譚繼洵在甘肅為政期間的勤勉、沉穩(wěn)、恭敬、謹慎的品格，為以后主政一方，成為封疆大吏奠定了基礎(chǔ)。后任陜甘總督的譚鐘麟也稱譽說:“該員器識深沈，才具穩(wěn)練，地方民事吏治均能切實講求，不避勞怨，至綜核精詳，尤各司道所不及”。綜上，可以確認文縣天池《譚公遺愛碑》中的譚公為譚繼洵無疑。而洋湯河五鄉(xiāng)人等殘存的不交皇糧的模糊記憶， 其實就是道憲譚繼洵任職鞏秦階道時頒布實施的德政工程。碑末署名的庠生、領(lǐng)袖和石匠們，以一己之微力，通過鐫勒的片石，使這一德政事跡穿越歷史的時空，重現(xiàn)在世人面前。悟以往之不諫，知來日之可追，譚繼洵勤慎愛民的精神，如今亦教導(dǎo)著在官在吏者尤須保持為民務(wù)實、情系人民的初心永不改變。 作者簡介：杜啟源，男，現(xiàn)供職于文縣城關(guān)鎮(zhèn)。愛好文學(xué)，熱衷地方文史研究，作品散見于《社會科學(xué)論壇》、《梧桐雨》、《飛天》、《隴南文史》、《人文甘肅》等刊物。 參考文獻：{1}、蔡副全《1879年武都南8級地震新資料的發(fā)現(xiàn)與應(yīng)運》，2013年6月地震工程學(xué)報35卷第2期。{2}、清·葉恩沛、呂震南《階州直隸州續(xù)志》，1988年11月蘭州大學(xué)出版社。{3}、趙逵夫《隴南金石校錄》，2018年1月，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4}、清·長赟《文縣志》，1984年5月，文縣政協(xié)委員會、文縣縣志編委會。{5}、曾兆賢《譚嗣同在甘肅的經(jīng)歷與創(chuàng)作述略》，甘肅聯(lián)合大學(xué)學(xué)報，2010年11月第26卷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