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公河上，一個煙霧蒙蒙、炎熱無比的中午，一條緩緩行駛的渡船，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絕望的氣息。

這是1929年法國殖民地的西貢，船上的大巴里滿滿地塞滿了當(dāng)?shù)厝?，司機旁邊坐著一個15歲的法國少女。

一位坐在黑色豪華轎車?yán)锏闹心昴腥?，偷偷地注意著她。在甲板上，這個男人主動走過來搭訕。

這是法國作家瑪格麗特·杜拉斯自傳體小說《情人》的經(jīng)典場景。也是縈繞于她一生的，難以釋懷的愛與欲望的開端。

她說：“愛之于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她說，她想要他，他的錢也想要

這本來是一個很老套的愛情故事。

白人少女出身于一個窮困、破敗的家庭，父親去世，母親投資失敗、負(fù)債累累，獨自帶著三個孩子在西貢艱難地討生活。

“貧窮已經(jīng)把一家四壁推到摧毀”，除了貧困，還有母親給這個家?guī)淼睦淠⑼纯嗟募彝夥?，讓她絕望和窒息。

輪渡上的男人剛從法國留學(xué)回來，他是一個中國人，父親在西貢擁有大片的土地和房產(chǎn)，母親已經(jīng)去世，而他是父親的獨養(yǎng)兒子。

中國男人的父親成年累月地躺在煙榻上，他不關(guān)心也不過問兒子的學(xué)業(yè)和想法，只為他提供可供他揮霍的物質(zhì)生活。

同樣的絕望和同樣的孤獨，使他們一相識就難以分開。

法國少女坐上了這個中國男人的車，他們開始頻繁約會，開著車一起去高檔餐廳，一起出入學(xué)校。

她毫不避諱地告訴他家里的事情：鴉片館里的大哥、因逼債而倉惶的母親、在孤獨中逐漸毀滅的自己。

這個黃皮膚的中國男人告訴她：不要著急，錢他會給她的。

堤岸，這個距西貢白人區(qū)兩公里的地方，是當(dāng)?shù)厝A人的居住區(qū)。在一間有著百葉窗的小公寓里，他們在一起了。少女稱她的情人為“堤岸的男人”。

所有的悲愴、陰郁和不安，都淹沒在這個城市持續(xù)不斷的噪音中，只有在這里，他們才能忘卻世間所有的一切。

愛情本來是美好的，可是她的愛情，一開始就很不純粹：夾雜著索取與交換，也充溢著欲望和突兀。

而這些巨大的突兀和夾雜，也為他們戀情的結(jié)局埋下了深深的伏筆。

 他們成了一對不被接納的情人

他們公開在一起了，卻沒有被任何人接受。

中國男人的父親管理著龐大的財務(wù)集團，是堤岸區(qū)有名的富人，他早已為這個懦弱、無能的兒子在家鄉(xiāng)找好合適的媳婦，他拒絕傾聽兒子的任何訴求。

他“寧可看著他死”，也絕不允許兒子同這個“住在沙瀝的白人小娼婦”結(jié)婚。

而法國少女的家人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們覺得身為白人與這個中國男人交往是“見不得人的恥辱”，責(zé)罵女兒“喪盡廉恥”， 在飯桌上拒絕與這個中國男人說話，不拿正眼看他，嘲笑他；

另一方面，他們又坦然地、故作姿態(tài)地接受著這位富有男人給予他們家庭的所有物質(zhì)饋贈；

在西貢，一個年輕的白人姑娘和一個成年的中國男人在一起，非常地引人注目。他們在一起，每次約會都極為小心

怕人說他誘拐少女，男人每次開車到學(xué)校接送她，都是悄悄地停在離校門不遠(yuǎn)的地方，怕人看見。

學(xué)校很快就知道了此事，課間休息的時候少女常常是孤零零的一個人，校長明令禁止別人和她說話，她被眾人有意孤立起來。

所有這些并沒有阻撓少女和她的情人偷偷相會。也許，正因為這樣，兩顆彼此陌生的心才逐漸貼近，直到難以割舍。

如同溺水的人拼死拽住一棵浮萍，少女自己并不知道，她一直將這份感情埋葬在心底，不知不覺地伴隨她走過了一生。

分手，是必然的，也是無可奈何的

這是一段看不到未來的戀情。

“我們是從來不談自己的，自始我們就知道我們兩個人共同的未來未可預(yù)料，當(dāng)時我們根本不談將來?！?/span>

“我們相互對看著，相互對視的眼光，這時發(fā)生了質(zhì)變，猛可之間，變成虛偽的了，最后轉(zhuǎn)向惡，歸于死亡。”

這種畸形的、黑暗里生長的感情只能讓位給殘酷的現(xiàn)實。

膽小、怯懦的男人沒有能力和勇氣背叛自己強大的父親，只能接受命運的安排，準(zhǔn)備迎娶家族中早已選定的女人。

分手，任她走掉是這段戀情最好的結(jié)局。在相識一年半后，少女搭乘郵輪離開西貢回法國，她和她的中國情人就此分開。

同樣是這條湄公河，同樣是身處洶涌的人群中，分別時，兩人心中充滿無盡的痛苦和孤獨。

中國男人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停車場那部熟悉的車子里，默默地望向她；少女站在船舷，將手臂支在船欄上，無言地與他告別。

“她雖然在哭，但是沒有流淚，因為他是中國人，也不應(yīng)為這一類情人流淚哭泣。她一時之間無法斷定她是不是曾經(jīng)愛過他，是不是用她所未曾見過的愛情去愛他?！?/span>

在凄厲的汽笛聲中，大船緩緩地離開了堤岸。

17歲的她并沒有意識到什么，她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這個男人的真實感情。她以為她只是為了那個男人的錢，并沒有真正愛過，卻不知道這份感情在她心里真正的重量。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dāng)時已惘然”，說的就是這種感覺吧。

這個故事叫《情人》

“我自以為我在寫作，但事實上我從來就不曾寫過，我以為在愛，但我從來也不曾愛過，我什么也沒有做，不過是站在那緊閉的門前等待罷了。”

71歲的時候，她回首往事，難以自禁，提筆寫下了這段動人的故事。

“太晚了，太晚了，在我這一生中，這未免來得太早，也過于匆匆?！?/span>

僅僅十八歲，這個最年輕的歲月、可贊嘆的年華里，她就已經(jīng)永遠(yuǎn)地老去了，承受了歲月對她的無情肆虐。

這是一個浪漫悲傷的愛情故事。

它滿含作者對自己永遠(yuǎn)也回不去的年少時光的訣別。

這也是很多人都曾經(jīng)歷過的、刻骨銘心的、在愛情里孤獨和瘋狂的記憶。

它的名字，就叫《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