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蛇蛇蛇蛇蛇蛇蛇蛇蛇蛇蛇蛇蛇…… 雖然住在永州之野,雖然打小就跟蛇相生相伴,但跟柳宗元沒半毛錢關系。他是憂國憂民,我是憂己憂心,一個典型的利己主義者。這并不代表我沒品位,在讀“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 的時候,我們都很投入,教室里的聲音,都飄到了廣袤的田野上,跟瀟水一樣響亮。而且,至今還能背誦,看來,個人的心境,能喚起很多共鳴。然而,蛇,這冰冰冷冷的東西,一直跟我的生活——或者這樣說太小家子氣,蛇是跟大伙兒的生活緊緊纏在一起的。 我第一次碰眼鏡蛇,是在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發(fā)生的。我跳過水溝,想到山腳下碰碰運氣。是的,那時候,我只要有時間,就會提一根棍子出去抓蛇。那時的蛇,已經賣到幾十塊一斤了。水溝邊,嶺腳下,莊稼地里,蒿草坪子上,林子邊,都見得到一手提根棍子,一手抓個化肥袋子的現代捕食者。我跳過水溝,在莊稼地邊的坡坡上走,一條蛇受了驚嚇,在草里直接往前面竄。我來不及看清,蹲下身伸出手——眼疾手快,捉到了,又立馬扔了,我看清了是一條半大不小三四兩重的眼鏡蛇。扔到旁邊的紅薯地里,那蛇一著地,呼的就抬高了頭,別小看了它,三四兩重,升起的頭離地面都有一尺高,“哈哈哈”的發(fā)出示威的聲音,很有一種威震四方的感覺。我盤算了一下,三兩重,值十五塊,四兩重,20塊。因為十五、二十塊,我捉了它。把它的頭摁在地上的時候,它反抗,我觸到了它冰冷的身子,卻并沒有發(fā)覺出死亡的滋味,反而是一種收獲的欣喜。 以前,一出門,無論在水溝邊,還是在水壩上,只要人到,在水邊歇著的蛇就刷地一聲竄進水里,帶起一片渾水。待渾水退去,就可以看見一條一條水蛇黃鱔一樣趴在水底,走下水去,伸手必捉,手到擒來,一只手往往抓三四條。水蛇不值錢,帶回家,找?guī)讉€老頭合伙,弄干凈了,剁碎捏丸子,然后大碗喝酒。喝酒的人還在,一個沒死,蛇卻沒了。無論到山前山后,都看不到蛇的影子。我有些后悔,我們把蛇抓絕了。老人卻安慰我,關你什么事?蛇吃老鼠,老鼠吃農藥,最后鼠死蛇也死。當年的捕蛇者,也紛紛轉行,買了電魚機,田里河里塘里,哪里有魚,就往哪兒跑。沒有魚兒了,不要緊,還有蛙,青蛙、田雞、石蛙、林蛙,只要能吃,就值錢。值錢的,就捉了。捉到現在,奇跡出現了,河里有清水,卻無魚蝦;田里有肥泥,卻刨不出一條泥鰍。深草里還有一些蛙鳴蟲鳴,卻令人膽戰(zhàn)心驚,曾經蛙聲如潮的夜晚,就這么永別了? 月亮還是那么好,因為它太高,沒人摘得了。徜徉在月光下,東干腳像一個面目猙獰的古堡。我不敢相信,數一數,東家、西家,前屋后樹,只有日新月異,沒有一點往昔傷痕。萬象更新,卻令我心頭有如一條冰涼的蛇在盤踞。柳宗元已經走了,走了千百年,我再也喚不回哪個在歷史里獨行的老頭了?,F在可以溫一壺酒,可以與月對酌,可以恣意妄為,無論怎樣,東干腳都能容納,不是它胸懷博大,而是因為麻木。麻木到事不關己,就高高掛起。是這樣嗎?月光無語,照見年華,我蹲在墻下,如一只猥瑣失群的小豬。一直都是,到現在,都還在為謀利而舍生忘死。死一回,還會生嗎?死了就死了,只有冰涼的影子,如那些久已消失的蛇。 |
|
來自: 昵稱44832413 > 《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