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32年,晉楚爭霸大幕剛剛開啟,晉國政壇上就響起一聲驚雷,中軍將郤(xì)縠老同志突發(fā)腦溢血去世,晉文公隨即任命下軍佐先軫(zhěn)為中軍將。 晉文公之初,推出“三軍六卿制”,設立三支軍隊由六卿統(tǒng)帥,按照職位大小六卿排位是:中軍將、中軍佐、上軍將、上軍佐、下軍將、下軍佐。晉文公時代的中軍將相當于元帥,屬于軍中一把手,后來中軍將又掌握了執(zhí)政權力,按照“長逝次補”原則,郤縠去世,應由中軍佐郤溱接任,怎么也輪不到下軍佐先軫。即便晉文公考慮到權力平衡,不讓郤氏做大,避免中軍佐郤溱接任,也應該提拔上軍將欒枝,但事實卻是顛覆性的破格提拔了下軍佐先軫。 那么,先軫到底是什么人?盡管《史記》沒有為先軫單獨列傳,《左傳》只有寥寥數(shù)筆,但通過零星的記載拼湊起來卻可以發(fā)現(xiàn),原來先軫這個人軍事謀略能力超強,是實至名歸的春秋第一名將,中國兵法史上的一位劃時代的大師,還是孫武詭道思想的源頭。 01:晉文公流浪時的隊友 年青時候的先軫如何,史書上沒有記載,但應該是重耳的好友兼死黨。重耳與父親晉獻公反目出逃之后,先軫就此追隨重耳一路流浪,與他們一起流浪的還有狐偃、趙衰、顛頡、魏犨、胥臣等人。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一去就是十九年,再回來已是“鄉(xiāng)音無改鬢毛衰”。 十九年的時間,重耳與先軫等人南上北下、東奔西走,塞北草原、秦都雍城、中原小國、齊都臨淄、宋都商丘、楚都郢城等等,在留下了他們疲憊的腳印之余,走萬里路又讓他們大開眼界,領略到了各地不同的風情。 公元前637年,晉惠公夷吾病死,唯一兒子公子圉繼位為王,史稱“晉懷公”。晉惠公時,晉秦爆發(fā)一場戰(zhàn)爭,晉國慘敗,秦穆公由此稱霸,晉惠公就將公子圉送到秦國做人質。秦穆公將公族之女懷嬴嫁給公子圉,想要書寫秦晉之好。但五年之后,公子圉翻臉逃歸晉國,懷嬴不肯跟他回去,由此秦穆公對晉懷公印象很不好,于是就將目光轉向了一直流浪在外的重耳身上,準備扶持重耳歸國,建立秦晉同盟關系,以更好的維持秦國霸主地位。 重耳與秦穆公一拍即合,秦穆公又將五個族女嫁給重耳,其中包括懷嬴,雙方建立了戰(zhàn)略同盟關系。在秦穆公的三千兵馬與晉國內部欒枝、郤谷等幫助下,重耳重回晉國。重耳升級為晉文公,先軫等人雞犬升天,成為晉國六卿之一,職位是“下軍佐”,深得晉文公信任。 02:風云際會先軫露鋒芒 和平是軍人的墳墓,戰(zhàn)爭是軍人的舞臺,齊桓公去世之后,為了爭奪霸主地位,春秋大國一直都不缺少戰(zhàn)爭,先軫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晉文公之初,從南到北,蔡國、陳國、許國、曹國、鄭國、魯國、衛(wèi)國等都已臣服了楚國,成為楚國勢力范圍,楚國已經從長江流域擴張到了黃河沿岸,直逼晉齊家門口。公元前633年,宋國叛楚附晉后,楚國組織諸侯聯(lián)軍攻打宋國,宋國派人向晉國求救。 不救宋,晉國必然會失去宋國,也會失去其他小國的信任,必然無法成為霸主;救宋,晉國沒有信心擊敗楚國,而且晉宋之間隔著楚國盟友——曹國、衛(wèi)國,晉國直接救宋有側背遇敵的危險,加之勞師遠征,困難很多。一時之間,晉文公陷入了左右為難的境地。 先軫對晉文公說:當年流浪時,宋國禮遇重耳等人,如今應該報答恩情;宋國背楚附晉,晉國解救宋國,將會樹立晉國在諸侯心目中的威信,奠定霸業(yè)之基。 晉文公也想救宋奠定霸業(yè)基礎,但問題在于如何救宋,直接派兵與楚軍對峙的救宋方式太過危險。執(zhí)政狐偃贊同救宋,提出了一個辦法:攻打楚國盟友曹國、衛(wèi)國,吸引楚國前來救援,如此就解開了宋國之圍。兩百年后,齊國在此基礎上發(fā)揚光大,形成了我們熟知的“圍魏救趙”之計。 于是,晉文公下定決心救宋,派先軫率軍攻打衛(wèi)國戰(zhàn)略要地五鹿(今河南濮陽縣南)。對于晉國爭霸揭幕戰(zhàn),先軫采取的閃電戰(zhàn),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兵臨五鹿城下,隨即向衛(wèi)國提交戰(zhàn)書,打了衛(wèi)國一個措手不及,然后在山林之中插滿軍旗,讓五鹿衛(wèi)兵風聲鶴唳心驚膽顫,紛紛逃竄,先軫在幾天之內就用詭計輕松攻克五鹿城,衛(wèi)國都城楚邱暴露在了晉軍面前。 春秋中前期,列國戰(zhàn)爭一般很少攻城,都是在城下列隊,兩軍堂堂正正的廝殺,彼此也沒有什么攻城經驗,也沒有什么攻城器械,這與后世經常發(fā)生的攻城戰(zhàn)大不相同。因此,先軫能在幾天之內攻克五鹿城,在當時可謂石破天驚。 隨后,衛(wèi)國投降,先軫又攻克曹國,俘虜曹國君主曹共公。從出兵到解決衛(wèi)曹兩國,用時不到2個月,讓楚成王都心驚肉跳,驚訝于晉國戰(zhàn)斗力。 公元前632年2月,晉國中軍將郤縠去世,晉文公任命先軫為新的中軍將,讓他統(tǒng)帥三軍作戰(zhàn)。 03:劃時代的戰(zhàn)爭模式 晉軍攻克衛(wèi)國、曹國之后,楚成王不為所動,還是重兵圍困宋國,晉國的“圍魏救趙”計策沒能奏效。這時,晉文公又一次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與楚軍決戰(zhàn),背后秦齊會不會趁火打劫?不與楚軍決戰(zhàn),宋國之圍解決不了,還是會敗壞晉國威望。 先軫獻出一計:指使宋國賄賂齊國、秦國,讓齊秦為宋國求情,勸說楚國退兵;晉國將曹國、衛(wèi)國部分土地割給宋國,以此激怒楚國,進而迫使楚國拒絕齊秦調停。果不其然,楚國拒絕了齊秦調停,齊秦與晉國合作,共同討伐楚國,于是就形成了晉、齊、秦等討伐楚國的局面,當然主力依然是晉軍。 如今看來,先軫計謀不算特別,但在當時卻是開創(chuàng)性的,第一次將外交因素納入戰(zhàn)略范疇,并且先軫的外交手段具有極濃的詭詐性、欺騙性,與傳統(tǒng)思想指導下的戰(zhàn)爭外交迥然不同,屬于“兵者詭道”的范疇。 楚成王見到局面不利,決定撤回大軍,讓名將子玉駐扎在宋國,告訴他晉文公與手下在外流浪十九年,心志堅定多有謀略,這樣的人很難對付,所以就讓子玉不要出戰(zhàn)。子玉以善戰(zhàn)聞名,哪肯聽楚成王勸說,決心要與晉軍一戰(zhàn),楚成王無奈,留下大約10萬兵力就回國了。 子玉遣使告訴晉文公,只要晉國放過曹國、衛(wèi)國,歸還土地,楚軍就放過宋國。先軫一聽立馬拒絕,晉國一旦這么做了,曹、衛(wèi)、宋三國只會感激楚國,楚國威望進一步增強,晉國什么都得不到。于是,先軫將計就計:一方面允許曹、衛(wèi)復國,離間他們與楚國的關系,一方面扣押楚國使者,進一步激怒子玉。 果不其然,子玉大怒,主動率軍北上攻打晉軍。晉文公實踐當年諾言,一旦面對楚軍時將“退避三舍”,于是就主動后退九十里,來到衛(wèi)國的城濮(今山東鄄城西南)駐扎。退避三舍,看似實踐諾言,卻挖了三個大坑:一是楚軍本是勞師遠征,又增加90里路,楚軍更加疲憊;二是子玉狂妄,晉軍退避三舍,讓楚軍更加驕狂;三是晉軍可以在預設戰(zhàn)場與楚軍決戰(zhàn)。 幾天之后,雙方正式交戰(zhàn):首先,晉國下軍佐胥臣攻打實力較弱的楚國右軍——陳、蔡仆從軍,迅速擊潰楚國右軍;其次,楚左軍步步緊逼,上軍將狐毛豎旗后退,下軍將用車拖曳樹枝,揚起塵土,偽造出撤退的假象;第三,楚左軍攻得太快,導致孤軍突出,先軫率領中軍迅速攔腰襲擊楚左軍,晉上軍也迅速返回,兩軍合擊楚左軍,于是楚左軍潰敗,連帶整個楚中軍潰敗。之后,子玉撤回軍隊,城濮之戰(zhàn)落下帷幕,回楚途中子玉自殺。 春秋時期,戰(zhàn)爭模式比較固定,就是將對將、兵對兵,雙方越好地點列好軍隊,然后左軍對左軍、右軍對右軍、中軍對中軍,打的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呆仗”,所以春秋時期沒什么名將的原因就在于這里,因為這種戰(zhàn)爭模式下名將沒有太大的發(fā)揮空間。但在城濮之戰(zhàn)中,先軫挖了無數(shù)的坑,陰謀詭計不斷,讓人防不勝防。 透過城濮之戰(zhàn)可以看到,先軫一改自古以來固定僵化的戰(zhàn)爭模式,創(chuàng)造了戰(zhàn)場機動用兵,集中兵力打擊敵人的先例,開創(chuàng)了避強擊弱、佯退誘敵、各個擊破的詭詐戰(zhàn)法。在先軫的戰(zhàn)爭理念中,包含了濃重的“兵者詭道”的思想,而春秋晚期孫武的兵法思想核心就是“兵者,詭道也”,與春秋崇禮的戰(zhàn)爭思想截然相反,可見孫武的詭道思想,并非孫武首創(chuàng),而是早已存在且早有實踐,孫武只是將之提煉了出來。 04:中國第一場伏擊戰(zhàn) 公元前628年,晉文公去世,晉襄公繼位,秦國趁機攻打千里之外的鄭國,想要動搖晉國霸主之位。秦軍發(fā)兵私下越過晉國國境,長途奔襲鄭國,結果遇到鄭國商人弦高,弦高通過犒犒勞秦師,讓秦軍以為鄭國已經知道秦軍來襲,于是就改變目標,滅掉了晉國鄰居滑國,然后班師回國。 晉文公還沒有下葬,秦軍就來鬧事,這讓先軫極為憤怒,認為必須給予這一支秦軍狠狠的教訓,既然秦國不講禮,那么晉國也不必以禮待之。于是,先軫率軍在崤(今河南陜縣東南)的狹路上設伏,俘虜了孟明視(百里奚之子)等三名主將,一舉殲滅了秦軍,史稱“崤之戰(zhàn)”。 崤之戰(zhàn)是歷史記載中的第一場伏擊戰(zhàn),之前戰(zhàn)爭形態(tài)是雙方約期列陣交戰(zhàn),之后逐漸變成了運動戰(zhàn)形式,進入了戰(zhàn)爭藝術時代。伏擊戰(zhàn)是標標準準的“兵者,詭道也”的戰(zhàn)爭思想,戰(zhàn)爭不再是堂堂正正,而變成了允許偷襲、伏擊等多種形態(tài)。 由于晉襄公嫡母懷嬴是秦穆公的女兒,在懷嬴勸說下,晉襄公將孟明視等三位主將釋放回國,先軫聽說非常生氣,不顧尊卑而口不擇言,又當著晉襄公的面“不顧而唾”。雖然晉襄公沒有責怪,但先軫非常后悔自責。這一年,晉國與狄人發(fā)生戰(zhàn)爭,先軫率軍擊敗了狄人,但先軫卻脫下頭盔鎧甲,沖進狄軍中戰(zhàn)死,以此討伐自己冒犯晉襄公的罪過。先軫以死自責,體現(xiàn)了春秋古風,令人敬佩不已。 縱觀先軫一生,主要是以中軍主將的身份,指揮了城濮之戰(zhàn)、崤之戰(zhàn),打敗強大的楚國和秦國,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同時擁有元帥頭銜和元帥戰(zhàn)績的軍事統(tǒng)帥。更重要的是,不僅奠定了晉國150余年的霸主地位,更是打破了僵化的戰(zhàn)爭模式,改寫了中國的戰(zhàn)爭形態(tài)。先軫之后,用兵詭道的越來越多,至孫武提出“兵者,詭道也”之后,詭道用兵漸成主流,隨后在戰(zhàn)國時期大放異彩,天才軍事家層出不窮。 可惜,這樣一位劃時代的戰(zhàn)略戰(zhàn)術大師,與兵圣孫武一樣偉大的軍事家,讓“群毆式”戰(zhàn)爭升級為戰(zhàn)爭藝術的名家,卻在歷史上只留下寥寥記載。 1972年,山東銀雀山出土的漢簡《孫臏兵法》殘句中有“……田忌問孫子曰子言晉邦之將荀息孫軫之用兵也未……”,推測孫軫活躍時間與先軫高度吻合?!稘h書·藝文志》提到兵書《孫軫》,另外先秦古音中“先”與“孫”的發(fā)音接近。據(jù)此,有人認為《孫軫》既是先軫所著。于是,這里又出現(xiàn)了一個疑問:如果孫軫即是先軫,那么孫武、孫臏是不是他的后代?兵法思想如此一致,先軫家族又曾遭到滅族,很難不讓人遐想。 參考資料:《左傳》、《史記》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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