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焦的地方,十年九旱。連人,也被蔑稱為“北山上的黃鼠兒”。 怎見苦焦?除河谷地帶有些旱川地,其余都是山地。那些山地地貌極其相似,都像老人臉上的皺紋,旱溝里的水也如老人咸澀的淚。不要說山清水秀,就連吃水也極其困難。冬春兩季,十幾丈深的井里打出的總是黃泥。雖說修了“121”工程,但那一窖水也只能解兩三個月的干渴。由此,每到旱季,全村人起雞叫睡半夜,都為著搶那兩桶黃泥湯。 由此,過去老家人如果有個豐收年景,那確實(shí)是幸運(yùn)中之幸運(yùn)。究其原因,那就是所種的莊稼錯過了季節(jié)。雨季來臨的時候,老家的夏田就要收割了。往往是麥子半尺長,豌豆當(dāng)驢草,胡麻只長一個銅疙瘩。收獲在場里,不夠滾一碌碡。因此姑娘小伙一長大,都遠(yuǎn)遠(yuǎn)地去了蘭州,或者比蘭州更遠(yuǎn)的地方,過年了才回來一趟。山溝里留下的,皆是老弱病殘。 只有一種作物不錯過季節(jié),那就是洋芋。雨季來臨的時候,它正在開花結(jié)果。你走到洋芋地邊,就會看見那些碧綠、寬大的葉子簇?fù)碇咨男』?,中間的小花蕊黃黃的,像白色的笑容里露出的明亮的牙齒。一地的洋芋在黃土下暗暗生長,壅著洋芋的土堆子,被憋得裂開了口子。如果你手伸進(jìn)去,就可抓出來一顆土頭土腦的家伙。揣上一襟子,放在土炕灰里燒熟,又放在笸籮里篩去土,掰開來,外焦黃里嫩白,一股香氣直沖鼻孔。農(nóng)歷八九月,洋芋成熟了,一镢頭刨下去,它們就像委屈了很久的孩子,滿地亂滾。往往一坰地可收萬把斤,窖在深窖里,一年的口糧就有了。 北山上的土層厚,土質(zhì)好,種出來的洋芋瓷實(shí)、面飽,吃起來酥酥的,不麻人,不粘口,做菜愛熟,滿口余香。我的那些老祖宗,晚清時候從甘谷移民到這山灣來,開荒種地,一開始就種出了碩大的洋芋,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據(jù)祖母說,民國十八年大旱,一村的人很少餓死,就是靠了這洋芋。 如今我每日飯中沒有了洋芋,總覺得心中不踏實(shí)、不自在。偶爾涮一頓火鍋,也總是想吃幾片洋芋,幾根寬粉,才算過癮。沒有了洋芋,我總是有吃不飽的感覺。自己做飯,也多是洋芋燉排骨、青椒洋芋絲、醋溜洋芋片、洋芋燜飯、洋芋小米飯……就連臊子面里面,也要和些洋芋丁。 小時侯,家里口糧不足,晚上常常是一碗酸拌湯,一鍋煮洋芋。一家人圍坐在煤油燈盞下吃洋芋的情景,絕像梵高的畫《吃土豆的人》。 上中學(xué)的時候,學(xué)校離家遠(yuǎn),回不了家,一疙瘩包谷面的“黃團(tuán)長”,一顆洋芋蛋,就是我的午餐。一個冬日,我突發(fā)奇想,竟背了家里的生洋芋,放在教室里的爐子下烤了起來,結(jié)果挨了班主任的批評,還寫了一份檢查…… 可惜的是,近年來查出來一樣怪病,醫(yī)生吩咐:再也不能多吃洋芋了,要吃就當(dāng)主食吃,洋芋粉條也只能當(dāng)主食吃。 上天為什么這么會安排呢?離開了洋芋,我還能吃啥?我的洋芋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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