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呂大渝女士攝于美國家中 作者簡介:呂大渝,女,1943年出生于重慶,祖籍江蘇蘇州。原中央電視臺播音員。少年時因其獨特氣質(zhì)和姣美容顏而常被選出在外事活動中向國家領(lǐng)導人及外國元首敬獻鮮花。 10歲時拍攝了電影《祖國的花朵》,其中插曲《讓我們蕩起雙槳》被傳唱至今;1960年,17歲時在眾多候選人中獨占鰲頭,進入中央電視臺,與沈力、趙忠祥一起成為我國第一代電視播音員,為開創(chuàng)中國的電視事業(yè)貢獻了美好青春?,F(xiàn)定居美國。 從今天起本號連載她的長篇回憶錄《走進我的往事》。 一、我的名字 渝,重慶的簡稱。我之所以叫大渝,是因為我出生在重慶。兄弟姐妹六人的名字都是在出生地的簡稱前面加個“大”字。除我以外,二哥和大弟(就是大蜀和大慶)也出生在重慶。 以后,在學生時代,乃至來到美國,也常見到“小渝”、“渝生”之類的名字。我知道,那些“小渝”和“渝生”們也和我一樣,都是被抗戰(zhàn)時撤退到“大后方”的父母們生在重慶的。 我的祖籍是江蘇蘇州,雖然父親再也沒有回到故鄉(xiāng)工作,但假如不是因為戰(zhàn)亂的話,我絕不會得到現(xiàn)在這個我并不喜歡的名字。 我是父母的長女,排行老三。其實,在我上面母親已經(jīng)生過三個男孩,只是老大在三歲時便夭折了。他叫呂品,一九三五年春出生。“品”字由三個口組成,意思是:除父母外,他是家里的第三口人。如此,我現(xiàn)在的大哥原名“呂田”,現(xiàn)在的二哥該叫“呂吾”,輪到我,準是“呂晶”了。后來,因為呂品不在了,不能再按家庭的人口數(shù)目來為兒女取名,父親便把出生在山東青島的呂田改名“大齊”,下面的五個孩子便一路“大”了下來。而這個“大”字便是我始終不滿意自己名字的根源。 我見過呂品的照片,一副很聰明可愛又瘦弱的模樣。多少年后,母親還不時夸獎“品品”指揮大家合唱抗日救亡歌曲時的音準、樂感和認真的神氣。直到我自己有了兒女以后,才體會到母親終生的傷痛。 品品葬于重慶北郊螞蟥梁,現(xiàn)在那里已經(jīng)變成繁華的商業(yè)區(qū)了。品品的夭折是由于父母沒有育兒經(jīng)驗,又書呆子氣十足,一切按照書本辦事,以為嬰兒吃奶不宜過飽而導致他營養(yǎng)不良。三歲的品品大哥后來死于哮喘病。 我的母親在襁褓之中便父母雙亡,由教會養(yǎng)育十年之久。她是個虔誠的基督徒。小時候母親幾次和我說過:品品死前,她兩次親眼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人從后門進來,那是來接品品去天堂的上帝的使者。我覺得非常神秘。 對上帝,我似乎有過一次“心誠則靈”的體驗。五歲不到,我在上海虹口一所叫靈糧堂小學的教會學校讀二年級的時候,住在壽蔭坊四十三號的弄堂里。那時我有一把紅色的塑料剪刀,圓頭,只有小手巴掌那么大,給小孩做手工用的,真的可以剪紙。 抗戰(zhàn)時的重慶碼頭 那可能是父親從美國給我?guī)Щ貋淼?。有一天,我怎么也找不到這把塑料剪刀了,急得坐立不安。情急之中,突然想起向上帝禱告。客廳里別無他人,我雙手合十,跪在地上,閉著眼睛,口中念念有詞,請求上帝幫我找回心愛的小紅剪刀。剛剛禱告完,小紅剪刀便一下子在茶幾臺面下的格子里找到了。我高興極了,但又非常奇怪:在禱告前,記得我曾找遍了所有的地方而不得。這件事,我從沒和任何人提及過。我知道這可能只不過是個巧合,但這把小紅剪刀的失而復得,令我長久不能忘記。 苦辣酸甜構(gòu)成了人生。如今年過半百,我已懂得精神有所寄托對人生的重要,特別是來到美國這樣一個基督教文化的國家,看到一些虔誠的基督徒通過對“主”的信仰而使內(nèi)心得到平靜和充實,更感如此。金錢和物質(zhì)絕對為生活所必需,可人生快樂的程度卻并不與金錢的數(shù)量成正比。內(nèi)心的安寧祥和,是金錢難以買到的。 母親一直希望我能信“主”,我也知道有個虔誠的信仰可能會使生活輕松一些,但就是因為我搞不清楚“上帝究竟住在哪里?”而無法相信上帝的存在?;蛟S,年紀越大,有所信仰則愈發(fā)困難,可我清楚,浩瀚宇宙有很多人類的未知領(lǐng)域,所以,我尊重母親的信仰,而且,由于母親與教會的淵源,我對教會抱有好感,只是至今我還沒能如母親所愿,成為一個基督徒。 二、我的出生地 一九三七年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國民政府和許多文教機構(gòu)及大專院校部撤退到了西南大后方。日后我到電視臺工作時,有一次,為了紀念聞一多,去采訪了他的兒子、中央美術(shù)學院的聞教授。他在談話中提到的西南聯(lián)大,就是由當時撤退到昆明的幾所著名大學聯(lián)合組成的。 我家隨父親工作的電臺撤退到重慶時,我還沒有出生,但后來常聽母親講起他們在重慶躲警報的日子。 一九三七年九月,父親只身到達重慶。他當時是重慶電臺的主管。十一月,母親才帶著兩個孩子,在鳳英姑姑的陪同下,離開父親的祖居蘇州,乘船到重慶與父親團聚。 抗戰(zhàn)初期,日本人十分囂張,飛機對四川的轟炸也十分頻繁。那時,重慶一片慌亂,甚至還發(fā)生過一萬人被悶死在防空洞里的“大隧道慘案”。聽父親說,一九四一年六月五日,日本飛機又來狂轟濫炸,公共防空洞“大隧道”擠得水泄不通,一萬多人窒息而死。死尸在隧道口堆積如山,不得不用大卡車整車整車地往外拉。 重慶是個山城,我家住在山脊黃家埡口的隆蔭別墅。每天早上起床,母親趕緊熬一鍋粥,備點簡單的小菜,便和父親抱著孩子,提著東西,匆忙趕到山下長江邊的珊瑚壩機場,鉆進中國航空公司的防空洞待上一天,傍晚再上山回家。很長時間天天如此。 作者曾居住過的黃家埡口 父親當時負責與防空部門的電話聯(lián)絡(luò),然后向航行中的飛機或騰空避敵的飛機轉(zhuǎn)達敵機的行蹤,忙得不亦樂乎,孩子全靠母親操心。 有一天,由于防空洞里的空氣太差,警報又很長時間才解除,大齊大哥剛被領(lǐng)出洞口,突然昏迷倒地。曾遭喪子之痛的母親急得兩腿發(fā)軟,連站都站不穩(wěn)。幸虧公司的醫(yī)生也躲在同一個防空洞里,大哥才及時得到救治。 后來,為了避免山上山下往返的奔波勞頓,父親與兩個同事在珊瑚壩的山坡邊蓋了三間以楠竹為柱、泥土壘墻、稻草蓋頂?shù)姆孔?,三家人住了下來。父親戲稱它為“珊瑚草廬”。 再往后,父母又在北碚天生橋租了當?shù)剞r(nóng)民的屋子。母親帶著孩子留在那里,父親因忙于公務(wù),兩周才能去看望一次。由于屋門緊挨著稻田和魚塘,母親生怕一不留意,孩子失足落水,整天過著提心吊膽的日子。 我出生的抗戰(zhàn)后期,日本人氣數(shù)將盡,已無力似抗戰(zhàn)初期大轟炸時那么囂張了。那時,我家已遷至重慶郊區(qū)新市場天燈壩胡子昂鄉(xiāng)間別墅剩余的屋子居住,和電臺在一起,生活稍微安定下來。 我的父親呂吟聲是長子,下面有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家境清苦。他十六歲中學畢業(yè)后,當過蘇州唯亭小學及平江中學的教員,負擔起了全家的生計,二十歲時由于謀到一個國際電臺報務(wù)員的好差事,才開始有所節(jié)余。父母婚后,雖已有了兩個兒子,但“長兄如父,長嫂如母”,他們?nèi)园迅赣H尚未成年的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接到青島念書??箲?zhàn)時期,我的姑姑和叔叔們也齊集重慶。 一九四三年冬天,我出生在重慶一所叫寬仁的教會醫(yī)院。由于中國社會根深蒂固的重男輕女思想,母親說,我在醫(yī)院誕生后,當護士吞吞吐吐地告訴母親“是個女孩”時,母親那由衷的高興令護士十分不解。她們并不知道,已經(jīng)生過三個男孩的母親,盼望的就是個女孩。自然,我也得到了叔叔、姑姑、鄰居和朋友們的喜愛。 母親雇了個川妹子專門照看我,所以,呀呀學語時,我說的是四川話。 早年,母親曾多次提及我在學步車里“裝傻充愣、騙吃騙喝”的情景。母親說,我的性格自小就比較開朗。那時,當母親忙于家務(wù)時,常把我圈在學步車里。鄰居的潘媽媽有時故意“氣”我:“哎呀!我家鄰居的那個小姑娘大渝呀,最不乖了?!边@時我一定是裝作沒聽見,照樣樂樂呵呵,滿不在乎??墒牵o接著說:“大渝,來吃口炒雞蛋。”我準會“噌”地一下滑過去,吃口雞蛋,然后又“噌”地扭頭滑走,學步車的駕駛技術(shù)絕對一流。 抗戰(zhàn)剛剛勝利,一九四五年九月初,父親考取了租借法案的一個資助進修項目,便啟程到美國芝加哥大學深造去了。兩個月后,母親只身帶著四個孩子離開了重慶。 我離開重慶的時候剛剛兩歲,對那塊土地自然不會留下任何記憶,只是帶走了一嘴四川口音和喜歡吃辣的四川人的愛好。東返上海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我一直用四川口音“小哥哥、小哥哥”地稱呼我的二哥。 不知從何時起,我們兄弟姐妹六人開始全部直呼其名了。我那一嘴四川口音也和以后的上??谝?、天津口音一樣,由于八歲后在北京的定居,全部蕩然無存,而改成了標準的普通話,按臺灣同胞的說法是“國語”,否則,我將不會在中國中央電視臺初創(chuàng)時獲選做電視播音員了。 隨父母四處漂泊的幼年經(jīng)歷對我日后成為一個專業(yè)的中文播音員有著很好的影響。我之所以這樣說,是由于普通話只是以北京語音為基礎(chǔ),并不等于北京話,所以,如果地道的“京片子”做了普通話播音員而對北京話和普通話的發(fā)音差異又不甚自覺的話,播音中往往會帶著一股土味。中國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早年的四大著名播音員中,夏青是東北人,林田是福建人,潘捷是江蘇人,齊越也不是北京人。 我對四川懷有好感。一般來說,人們懷念一個地方,往往是和那里的親友或在那里的生活經(jīng)歷聯(lián)系在一起的,但是,我當年離開重慶的時候連能夠朦朦朧朧記點事的能力都沒有,何以有資格奢談懷念什么人和事?我知道,我對四川有好感最原始的理由就是出于對川味小吃的喜愛。 “文革”前,電視臺播出部一群薪資菲薄又充滿活力的年輕人:我、趙忠祥、曾文濟、李振立,在一天的播出結(jié)束后,只要囊中尚不羞澀,最喜歡的去處就是北京西單絨線胡同的四川小吃店了。 “文革”中,在河南淮陽“五·七”干校,每當躺在床上“精神會餐”時,我渴望將來回到北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吃上一盤肥而不膩的四川蒜泥白肉。 被我漂洋過海帶到美國來的一本《四川菜譜》,便是托干校的戰(zhàn)友、錄音科的葉邦偉去四川探親時給我捎回來的。 我兩歲離開重慶,三十多年后,才有機會和電視臺的同事于虹一起出差,重返四川。我看了樂山大佛、杜甫草堂,登了峨嵋山,還嘗了正宗的擔擔面、賴湯圓、川北涼粉、燈影牛肉和那麻、辣、燙的四川火鍋;最后,從成都趕到重慶上船,順長江而下,途經(jīng)三峽,抵達武漢。祖國壯麗的山川河流和悠久的歷史文化固然令我贊嘆,但至今讓我重返重慶的最大誘惑仍是那美國沒有的正宗的川味小吃。 【未完待續(xù),敬請關(guān)注下期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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