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這部書里,人多,行當也多。有人就有行當。 比如,有做主的,有做仆的,有做官的,有做吏的,有寫詩的,有做賊的,有一僧一道,有三姑六婆。 等等等等。就寫世相而言,很豐富。 落在行當也挺好。 《紅樓夢》畢竟不是《逍遙游》,賈府內(nèi)外,皆是一般肉身沉重。 真找不到居所謂藐姑射之山,不食五谷,乘云氣,游乎四海之外的玩家。 能像元春那樣“進宮”,以當日見識,估計就算是到得“天上”了。 盡管元春又悄悄垂淚,說那是什么“不得見人的地方”,“終無意趣”之類。 但又能如何呢? 政老爺早含淚啟過,說還是“惟業(yè)業(yè)兢兢,勤慎恭肅以侍上”的好。 說開了,還是落在行當上。 賈府的宗祠里,恭懸了好幾處“先皇御筆”。那是因為賈府的祖宗們從前混軍頭,頗上陣掄過幾回刀子,替“先皇”戡過亂,或御過虜。 細看,不也都是行當? 很難說,女媧補天,就是出自興趣。 書里有一個行當,不甚顯山露水,偶爾上場,悠悠忽忽敷演幾下,便是所謂“清客”。 這個行當挺有意思,里面藏了不少傳統(tǒng)和地氣的信息。 清客,是“客”,門客、客卿之客,說明是來賈府上謀食的,但比小廝仆役們要多些體面。 “客”前有個“清”,說明又不是《金瓶梅》里西門慶“熱結(jié)十兄弟”,只會幫著吃喝嫖賭,說葷段子者之流。 他們“清”,能幫閑得比較文雅、上流。 比如,可以和賈政一起聊讀書,寫詩,談文學(xué)什么的。 到底是《紅樓夢》啊,開篇就先點出“詩禮簪纓”和“鐘鳴鼎食”的氣派,明白告訴世人,這里面的戲,可比清河縣的碼頭“高級”多了。 能高出好幾個“縣城”和“村兒”呢。 賈府當然也不是信陵孟嘗那樣在政治上的好事者,《紅樓夢》的世界規(guī)矩大,歷史進程也不允許賈府亂“養(yǎng)士”。 朝廷會說,養(yǎng)什么鳥士,要上天嗎? 所以,由門客而清客,實在是一部所謂“制度變遷”史的注腳。 這詞兒夠大吧?不扯了。 賈府的政老爺,人比較方正,好讀書,又不喜俗務(wù),所以,他身邊的清客,的確是最像清客的。 他們的機靈勁兒,應(yīng)該不會遜色于《金瓶梅》里的應(yīng)伯爵,比如見了寶玉,會笑著稱“寶公”。 帶些油膩,可以理解。 但他們的“審美”水平,肯定遠邁應(yīng)伯爵之輩。 比如,他們會琢磨出“崇光泛彩”,還知道“李太白鳳凰臺之作,全套黃鶴樓”,但是,“套得妙”,還能從幾個字,就品出些“幽雅活動”來。 確實都是些能讓政老爺“案牘勞形”之后愉快的人。 但《紅樓夢》瞧不上他們,名之曰“沾光”、“單騙人”種種,為什么? 是說清客們本也是讀書,但沒讀出個正經(jīng)“出身”,沒貨給帝王家,只貨給賈府,有辱斯文? 還是說清客們只是來幫閑,倘賈府閑不起的時候,就會輕輕走開,換一家能閑的繼續(xù)幫,比不得家生的奴仆們那般可靠? 大概還是曹公的某種心態(tài)作怪吧。 不知當日有無清客背地里也笑罵政老爺。 就像政老爺冷笑寶玉快別再提“上學(xué)”二字一樣。 意思是,您就別裝模作樣嘆什么案牘勞形了,就您那兩下子,能不“勞形”嗎?其實多大點事兒啊。 清客們也只是生不為賈政罷了。 否則也很高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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