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關(guān)于《紅樓夢》的第33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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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和禁書，一直有著緊密聯(lián)系。千百年來，莫不如此。

比如，《紅樓夢》中的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等人，都在青春期里偷偷看過《西廂記》《牡丹亭》……

在他們所處的時(shí)代，這是大家閨秀不該看的禁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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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第23回，寶玉、黛玉、寶釵、探春等眾姊妹搬入大觀園后，每天讀書寫字、彈琴下棋、作畫吟詩、拆字猜迷，十分愜意。不過，日子久了，難免有些發(fā)悶。

于是，寶玉的小跟班茗煙到外面書攤上買了趙飛燕、趙合德、武則天、楊玉環(huán)外傳等香艷小說，供寶玉消遣。

寶玉自然如得珍寶，“把那文理雅道些的，揀了幾套進(jìn)去，放在床頂上，無人時(shí)方看；那粗俗過露的，都藏于外面書房內(nèi)”。

一天早飯后，寶玉拿了一套《西廂記》，坐在沁芳閘橋桃花底下一塊石頭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正看得入迷時(shí)，被前來葬花的黛玉逮了個(gè)正著。

黛玉道：“什么書？”

寶玉見問，慌的藏了，便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xué)》。”

黛玉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兒給我瞧瞧，好多著呢！”

寶玉道：“妹妹，要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人。真是好文章！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

于是，黛玉把花具放下，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不頓飯時(shí)，已看了好幾出了。但覺詞句警人，馀香滿口。一面看了，只管出神，心內(nèi)還默默記誦。

寶玉笑道：“妹妹，你說好不好？”黛玉笑著點(diǎn)頭兒。

寶玉笑道：“我就是個(gè)'多愁多病的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

黛玉聽了，不覺帶腮連耳的通紅了。

聰慧如黛玉，自然明白寶玉是借張生和崔鶯鶯，向她傳情達(dá)意。

3

其實(shí)，并不只是賈政眼里“離經(jīng)叛道”的寶玉和黛玉偷看禁書，即使是“三好學(xué)生”寶釵，也曾看過這些書。

《紅樓夢》第42回，賈母在大觀園宴請劉姥姥，大家喝酒行酒令。黛玉情急之中說漏了嘴，將《牡丹亭》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西廂記》中的“紗窗也沒有紅娘報(bào)”等句子搬了出來。

事后，寶釵故意問黛玉，說：“昨兒行酒令你說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那里來的?！?/span>

黛玉想起昨兒失于檢點(diǎn)，不覺紅了臉，便摟著寶釵，笑道：“好姐姐，你別說與別人，我以后再不說了?！?/span>

寶釵見他羞得滿臉飛紅，滿口央告，便不再往下追問，語重心長地說：“你當(dāng)我是誰，我也是個(gè)淘氣的，從小七八歲上也夠個(gè)人纏的。我們家也算是個(gè)讀書人家，祖父手里也愛藏書。先時(shí)人口多，姊妹弟兄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jīng)書。弟兄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后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span>

從中可以看出，所謂的禁書，對青春期的孩子來說，其實(shí)是禁不住的。

就像黛玉、寶釵偷讀《牡丹亭》《西廂記》那樣，我們年少時(shí)，不也瞞著老師和父母，讀過瓊瑤、岑凱倫、梁鳳儀、亦舒、席絹、張小嫻、金庸、古龍、梁羽生、溫瑞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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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讀了禁書的孩子，就一定會(huì)學(xué)壞嗎？不是的。只要你的閱讀世界里，不是只有禁書。

才女黛玉自不必說，就連父親眼中“腹內(nèi)草莽”的寶玉，也看了不少禁書以外的課外書。

十二三歲的他，熟讀唐詩宋詞，大有出口成章的天賦。

《紅樓夢》第17回，賈政讓寶玉為剛建成的大觀園題匾額和對聯(lián)。寶玉即興創(chuàng)作“繞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脈香”、“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吟成豆蔻詩猶艷，睡足荼蘼夢亦香”等詩句，讓“自幼于花鳥山水題詠上就平平”的賈政和一群搖頭晃腦的清客刮目相看。

《紅樓夢》第28回，寶玉在宴會(huì)上即興創(chuàng)作《紅豆詞》：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wěn)紗窗風(fēng)雨黃昏后，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寶玉的這首詞，可以看出他平時(shí)是有積累的。

比如，“照不盡菱花鏡里形容瘦”和宋代柳永《蝶戀花》中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宋代李清照《醉花陰》中的“莫道不消魂，卷簾西風(fēng)，人比黃花瘦”意境相通，形容因相思日久而容顏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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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也愛讀哲學(xué)，比如《莊子》（又名《南華經(jīng)》）。

《紅樓夢》第21回和22回，兩次提到他讀《南華經(jīng)》的情節(jié)。

第一次是正月過年，史湘云來賈府做客，住在黛玉的瀟湘館。寶玉有事無事就往瀟湘館跑，結(jié)果惹惱了襲人：“為了這兩個(gè)妹妹，我的話你都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于是襲人裝病，對寶玉愛理不理，消極怠工起來。寶玉只好一個(gè)人在燈下看書，看的就是莊子的《南華經(jīng)》。

看到妙處，寶玉趁著酒興，提筆寫下了讀后感：焚花散麝，而閨閣始人含其勸矣；戕寶釵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喪滅情意，而閨閣之美惡始相類矣……彼釵、玉、花、麝者，皆張其羅而邃其穴，所以迷惑纏陷天下者也。

這段話的大意是：世俗間的勾心斗角、名利榮辱毀了寶釵、黛玉、襲人、麝月這般美好的女子，實(shí)在太過令人遺憾嘆息。這樣的超然女子都能被世俗化，更何況那些本是塵世間的凡夫俗子。

第二次是寶釵過生日，賈母出資置辦了酒戲。偏巧鳳姐和史湘云拿戲子打趣黛玉，黛玉一肚子氣統(tǒng)統(tǒng)撒在了寶玉頭上。寶玉回到怡紅院，百無聊賴，想起了《南華經(jīng)》上的“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山木自寇，源泉自盜”等語，越想越無趣。

十二三歲的少年，遇到青春期的煩惱時(shí)，在《莊子》的世界里得到了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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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閱讀，我一直傾向于開卷有益。

青春期是一個(gè)人青春意識(shí)和性意識(shí)的覺醒，想看言情小說和武俠小說，是一種正常的閱讀需求。

很多時(shí)候，越是不讓讀，孩子反而越想讀，越要千方百計(jì)地偷偷讀。

我父母對我當(dāng)年讀瓊瑤小說的態(tài)度是，可以讀，但要合理安排時(shí)間，不要影響學(xué)習(xí)。

于是，我會(huì)在寒暑假里，一邊讀瑪格麗特·米切爾的《飄》，一邊讀瓊瑤的《窗外》。兩者相安無事，相得益彰。

在閱讀這件事上，“堵”從來都不如“疏”。

告訴孩子“合理安排好時(shí)間”，遠(yuǎn)遠(yuǎn)勝過一句簡單粗暴的“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