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源和夫人王蒂澄 1946年全家合影,后排左一為大女兒周如枚、右一為二女兒周如雁,前排中為三女兒周如玲 1 1930年,物理學(xué)家周培源留學(xué)歸來,在清華任教,是物理系最年輕的老師。但他也已經(jīng)28歲了,終日忙于物理研究,婚姻大事依然無暇顧及。 一日,好友劉孝錦說要給他介紹對象,幾天后就送來一沓相片,照片上都是她在北平女子師范大學(xué)的校友。北平女子師范大學(xué)是當(dāng)時中國女子的最高學(xué)府,里面的女學(xué)生個個才情不凡,周培源一張張翻閱過去,指著其中一張說:“就是她了?!?br> 照片上的女孩是學(xué)校里公認(rèn)的校花,那天她和7個好友同游頤和園,拍照留念,隨后照片流出,被刊載到了小報上,時人稱之“八美圖”。周培源看中的正是“頭美”王蒂澄。 兩人在劉孝錦的撮合下,很快見面了。席間,周培源見王蒂澄不怎么吃,以為女孩認(rèn)生不好意思,就拼命給她夾菜。后來,王蒂澄說:“那天的菜只是不合胃口,這人真真的傻氣,我明明不吃韭菜的,卻使勁揀給我,碗里的韭菜都堆起來了?!笨此粕道锷禋獾闹芘嘣矗棺屚醯俪斡X得細(xì)心可愛,自從認(rèn)識后,兩人就約會不斷。 婚后,周培源安心進行物理研究,家中還添了兩個可愛的女兒,更是美滿。 然而婚后第三年,王蒂澄患上了肺結(jié)核,這在當(dāng)時幾乎是絕癥。王蒂澄被迫與家人隔離,在香山眼鏡湖療養(yǎng)。家中只剩下周培源撫養(yǎng)兩個幼女,他既當(dāng)?shù)之?dāng)媽,周末還要去探望病妻。往來五十里,周培源全靠腳下的一輛破自行車,風(fēng)雨無阻。愛情的偉大,在病魔面前是無力的。周培源只能為妻子請最好的大夫,盡可能地多鼓勵她。誰知一年多的時間,王蒂澄竟轉(zhuǎn)危為安。 2 1936年,周培源利用休假時間,赴美參加愛因斯坦親授的廣義相對論討論班。當(dāng)時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美國當(dāng)局急需人才。周培源先后收到美國國防委員會、海軍總部的留用邀請,就連移民局也大開綠燈,要為其全家辦理在美永久居留權(quán)。周培源一笑置之,于第二年回國了。 這時候,清華南遷,與北大、南開合辦“西南聯(lián)大”。周培源一家就趕往昆明,住在山村里。剛誕下第三個女兒的王蒂澄身體虛弱,周培源又接過了家里的重任。晚上嬰兒哭啼不停,他就抱著孩子在房間里來回走動,哄睡了女兒,再趕緊開始備課。王蒂澄半夜醒來,見他還在埋頭研究,望著他消瘦的側(cè)顏,只能起身倒一杯熱水遞過去。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一杯水也是妻子對丈夫疼惜的愛。 有一天,周培源回來牽了匹馬,還興沖沖地告訴妻子,給它取了名字叫“華龍”。頭一回聽說馬還能有名字,王蒂澄依然覺得這位學(xué)貫中西的物理學(xué)教授有時候真是傻得可愛?!澳阗I匹馬做什么?”“騎呀!我可有座駕了!”周培源住的地方離學(xué)校遠,他凌晨5點就得起來趕路,有了馬,以后就快多了。從此,他早上先騎馬送女兒上課,再騎到學(xué)校教書。整個西南聯(lián)大的人都知道周教授有匹叫“華龍”的馬,還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周大將軍”。 有時候,“周大將軍”在教室上課,馬就拴在外面,學(xué)生也會不時替他看看,馬還在不在。有一回,因?qū)W校有事,下班晚了,山路陡峭,馬蹄打滑,周培源連人帶馬摔到溝里,第二天還是照常上課了。在西南聯(lián)大期間,周培源要照顧妻子、接送女兒,但他在學(xué)校方面也是授課、研究兩不誤,培養(yǎng)出了楊振寧、錢偉長等一批中國近代科學(xué)家。 3 后來,周培源被調(diào)到北大,住進了燕南園,庭院中種植了很多花,他侍弄花草時,總稱家里有“五朵金花”,女兒們占了四朵,還有一朵是妻子王蒂澄。 家里這么多女兒,他天天掛在嘴邊,還編了一首順口溜:“老大我最疼,老二我最愛,老三我最寵,老四我最喜歡?!睂ζ拮油醯俪?,他更是幾十年如一日地寵愛。每年春天,舉家踏青,他都要一路牽著她,生怕磕著碰著。身后拎著郊游裝備的女兒們總是“嫉妒”地說:“對不起!麻煩你們兩位分開一會兒,幫我們照看一下東西?!?br> 周培源愛花,后來,王蒂澄脊椎損傷癱瘓在床后,他就再也不愿獨自出門賞花了。他覺得在家守著老伴,是比出門游賞風(fēng)景更值得的事。 王蒂澄并不是依附著周培源的女人,她在當(dāng)時也是鑒賞水平很高的收藏家。自1950年起,王蒂澄就利用工資收藏古代書畫,在她的影響下,周培源也喜歡上了收藏。兩人頗有幾分李清照、趙明誠“賭書潑茶”的趣味。 1988年,兩人將珍藏多年的145幅珍品無償捐獻給國家,無錫市人民政府在博物館內(nèi)特設(shè)“周培源王蒂澄藏畫館”。有人說,這才是最好的愛情。我愛你,不會使你變成和我一樣的人,但我們會探索同一種愛好,發(fā)現(xiàn)更多生活的樂趣。我們的名字將連在一起,不只是結(jié)婚證,不只是墓志銘。 周培源每天早晨都會對王蒂澄表白一次“我愛你”。 后來,王蒂澄癱瘓在床,他的話就變成:“你今天感覺怎么樣?腰還疼不疼?別怕困難,多活動。我愛你,60多年我只愛過你一個人。你對我最好,我只愛你!”這時候,他們都已經(jīng)是耄耋老人了。 4 周培源的右耳在50來歲的時候就失聰了,說話音量會不自覺比一般人高。于是,每天早上他都對著王蒂澄“大聲表白”,震得女兒們都能聽見,連鄰居都知道了。而且他是標(biāo)準(zhǔn)的理科生,每天早上說這段話,一字也不改。1993年11月24日,這天周培源晨練回來,看到老伴醒來照例說了這段話。王蒂澄看他有些疲憊,就催他再休息一會兒。周培源回答:“好啊?!睕]想到這竟成了他對妻子說的最后一句話。這天,周培源在睡夢中去世了。60多年的陪伴,終結(jié)了。 王蒂澄打電話通知國外的女兒時,再三囑咐:“送他走時,不要穿西裝,中國人要穿中山裝。”等到女兒回來,她又讓女兒幫她寫封信,放在周培源身上的口袋里?!芭嘣?,你是我最親愛的人,你永遠活在我的心中!”收信人是“摯愛周培源”。這話在今天看來,不夠直白,但那一輩的中國女性何其含蓄,她們把愛融到了日常的行為里,這恐怕是她一生中對丈夫說出的最深情的話。 2009年6月22日,王蒂澄對女兒說:“我又夢見你爸了,我要跟他去了?!?6年前,她曾痛哭:“不講信用!說好先送我,可你連招呼都不打,說走就走,連再見都不說?!?6年后,她終于跟最愛的周培源在天堂團聚了。 他們相識在風(fēng)雨飄搖的年代,不離不棄、舉案齊眉走過半個多世紀(jì)。他們的愛情不只有兩個人,更有對國家的責(zé)任、民族的情義。因而,在他們百年后,仍舊值得被后人銘記、瞻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