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兒子太難了，這是我由衷的感慨。

當(dāng)媽的管多了，容易媽寶；管少了，又怕將來留遺憾。

我也沒想到，好不容易把兒子供到畢業(yè)參加工作，還要為他的終身大事發(fā)愁。

作為一個管得很寬的媽媽，我不僅偷窺了兒子的隱私，還私下去找他的暗戀對象，以為能助他一臂之力。

但這一次，我輸?shù)煤軓氐祝B同我29年來累積的自信，也被摧毀得體無完膚。

是我親手把一個單純無辜的小男孩，逼成一個刻薄冷漠的直男癌。

我叫李雁，在二線城市的稅務(wù)局工作。

這輩子，我最得意的成就不是工作，而是培養(yǎng)出一個優(yōu)秀的兒子。

從小到大，我在兒子身上投入的財力物力以及精力，自己都覺得感動。

好在，終于熬出了頭。

如今兒子大學(xué)畢業(yè)，工作也還算出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29歲的他依然單身，且絲毫看不出想談戀愛的跡象。

每天朝九晚五，周末除了加班，就是約發(fā)小打籃球、聚餐。

每次跟他說起談女朋友，他都漫不經(jīng)心的應(yīng)對：著什么急？

說真的，我和他爸曾一度懷疑：這孩子是不是對女孩不感興趣？

直到那天，我偶爾打開兒子的電腦，才從他的微博小號里得知，他暗戀了一個女孩整整三年。

那個女孩叫蘇蘇，是他的同事。

在只對自己可見的微博里，兒子詳細記錄著心動的每個瞬間。

從工作第一天起，他就對蘇蘇很有好感。

蘇蘇的衣著、談吐，和她工作起來的專注與認真。

甚至連她午餐時，把香菜一點點挑出來的小動作，都那么可愛。

更讓我忍俊不禁的是，他還細膩地記錄著跟蘇蘇每一次交往時的激動與雀躍。

蘇蘇請大家喝奶茶，他連杯子都不舍得扔，還用它在家養(yǎng)了一盆銅錢草。

蘇蘇在會議上演示她新做的環(huán)保報告，領(lǐng)導(dǎo)問到他的意見時，他心里覺得很贊，但還是吹毛求疵地提了幾點意見。

單位團建合影，他默默站在蘇蘇身后，并把兩人的圖單獨P出來，配字：真的很有夫妻相啊。

看著兒子情竇初開般的暗戀，我心里是竊喜的。

盡管字里行間透著幾分與他年紀不符的幼稚。

但事實證明，他的性取向很正常。

只不過，我的傻兒子，近水樓臺三年依然還停留在暗戀階段，這份沉著，真讓人替他捉急。

我仔細檢索了一下，這應(yīng)該是兒子的初戀。

如此羞澀生疏，也是正常的。

畢竟，關(guān)于如何談戀愛，他根本沒有經(jīng)驗。

那天之后，我開始明里暗里談?wù)搻矍檫@件事，特別是遇到電視劇里暗戀的情節(jié)，會拉著兒子一起看，鼓勵他去表白。

但沒想到，只要一提這事，他就很不耐煩。

尤其當(dāng)我問他“單位里有沒有喜歡的女孩”時？”他警覺地問我：“你聽說什么了？”

看他那個樣子，好氣又好笑。

他都29了，人高馬大又帥氣，怎么提起談戀愛，就那么緊張?zhí)岱滥亍?/span>

思前想后，我這個當(dāng)媽的按捺不住了，決定去見見那個蘇蘇。

一來替他把窗戶紙捅破，二來也給他把把關(guān)。

不管怎樣，老大不小了，行與不行都不能因為這場暗戀耽誤了終身。

直到此時，我依然沒覺得偷看兒子微博，以及貿(mào)然拜訪他的暗戀對象有什么不妥。

我是他媽，了解他、幫助他，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嘛。

那是一個周五，剛好兒子出差了，于是，我提前下班去了他單位。

可想而知，對于我的冒昧拜訪，蘇蘇很意外。

在他們單位樓下的咖啡廳，我簡單寒暄后就直奔主題：“蘇蘇，你知道周巖（兒子名字）喜歡你嗎？”

這話剛問完，蘇蘇差點一口咖啡噴出來。

“阿姨，怎么可能？我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單位的人都知道啊?！?/span>

蘇蘇的話，讓我整個人都不好了。

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實話實說：“不瞞你說，我是從周巖微博里知道他喜歡你的，他都29了，也沒啥戀愛經(jīng)驗，所以，我這個當(dāng)媽的……”

蘇蘇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她笑了笑：“阿姨，我懂您的意思，但也請您恕我多嘴啊，他已經(jīng)29了，您還這么關(guān)心他，真挺讓人意外的?！?/span>

我當(dāng)然明白蘇蘇的意思，她說是“關(guān)心”，其實是委婉地批評我管太多。

于是我接話道：“這孩子哪哪都好，就是在談戀愛方面，比較木訥，所以……”

而蘇蘇呢，真是個心直口快的女孩。

那天，她坦誠地對我說了很多，那些話，讓我如坐針氈。

我感覺自己好像從來都不了解兒子，盡管他每天生活在我的眼皮底下。

蘇蘇坦白地告訴我，她從來沒感覺到周巖喜歡她。

相反，一直以來，她都覺得周巖對她以及其她女同事，有種莫名的排斥。

大家一起吃飯，他來晚了，如果留的座位剛好在女同事旁邊，他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跟別人調(diào)換。

單位派他和別的女孩出差，他一定會找各種理由推辭。

單位有女孩穿了新衣服，大家紛紛點評起哄，問到周巖意見時，他總是頭也不抬地說：“嗯，湊合吧?！?/span>

每當(dāng)這樣的時候，他一定是好氣氛的破壞者。

經(jīng)典案例是，有一次單位發(fā)福利水果，讓大家下樓去提。

主任見有個女孩抱不動，就讓周巖搭把手，結(jié)果他幫是幫了，卻也說了一句：“平時看你像個女漢子，怎么一到領(lǐng)導(dǎo)跟前就成林黛玉了？”

不管那女孩是不是真的沒有力氣，周巖這句話，讓人家頓時就在心里小看了他。

包括單位新來了一個女博士，主任讓周巖帶著見習(xí)一段時間，結(jié)果他當(dāng)面拒絕：“我學(xué)歷沒她高，帶不了……”

至于說周巖暗戀蘇蘇，蘇蘇更是壓根不信。

她說：“全單位都知道我有男朋友，而且，周巖每次對我都特別毒舌，嫌我嘴碎，說我常年喝咖啡喝出一臉色素，就連我請組里同事喝個奶茶，他都說我圖便宜，沒買某某家的。”

還有一次，單位人事大姐熱心地要給他作媒。

人家大姐一臉熱情，結(jié)果周巖回復(fù)：“我就這么慘嗎？已經(jīng)混到需要靠人介紹對象了？”

……

那天，蘇蘇對我說：“阿姨，既然您找到我，那我就多嘴一句，周巖對女孩又直又毒，他自己好像都意識不到?！?/span>

“大家同事一場，他為人也算正直，業(yè)務(wù)能力又強，真不希望這個缺點影響到他，畢竟，除了人在職場，他以后也會組建家庭的?！?/span>

“您知道嗎？我們私下里都議論過，誰以后要是嫁給周巖，真能被他那張嘴氣走半條命……”

說實話，我知道私自見蘇蘇不對，但見過她之后，我一點也沒后悔。

至少我確認了兩件事，第一，蘇蘇對我兒子無感，他真的只是暗戀。

第二，很扎心，在男女交往這件事上，兒子的情商很低。

那天蘇蘇走后，我內(nèi)心頹敗到了極點。

我一直以為兒子被我教育得很好，985院校畢業(yè)，工作體面穩(wěn)定，沒有任何不良嗜好，而且做事足夠細致認真。

但萬萬沒想到，在職場，在兩性關(guān)系中，他是這樣一個令人討厭的直男癌。

這，對一個中年老母親來說，是最沉重的打擊，沒有之一。

那天，我到家時，兒子已經(jīng)回來了，正坐在沙發(fā)上打游戲。

我特意坐在他身邊，一臉陰沉。

但他根本沒看到，只是在過了許久之后才說：“媽，你不做飯嗎？”

“我今天不舒服?！蔽夜室庥袣鉄o力的回答。

他頭也不抬地說：“哦，那我點外賣?！?/span>

然后，他便叫了外賣，壓根就不知道問一句：“媽，你哪里不舒服？”

我忍不住問他：“周巖，如果你以后成家了，你媳婦說今天有點不舒服，不能做飯，你會怎么辦？”

他的眼睛繼續(xù)盯在屏幕上，說：“也點外賣唄，不舒服就不做嘛?！?/span>

我問他：“難道你就不應(yīng)該問她哪里不舒服嗎？”

結(jié)果，他的回答，徹底坐實了蘇蘇對他在單位表現(xiàn)的描述。

他說：“肯定沒啥大事啊，有事還能坐在這里，早叫120拉走了。”

說實話，他此語一出，我感覺自己真需要搶救一下了。

換位思考，如果他爸這么對我，我會不會心寒？

再往深處想想，倘若日后他成為別人老公，媳婦能接受這樣的他嗎？就算日子能將就下去，會幸福嗎？

那天晚上，睡眠極好的我，徹底失眠了。

一夜之間，我從一個內(nèi)心還有點小傲嬌的母親，變成一個懊悔不已的媽媽。

我開始思考，兒子怎么就變成這樣的直男癌呢？

或許，只有在面對結(jié)果時，才能梳理出原因吧。

只不過，那個原因，我曾經(jīng)深以為豪，以為自己嚴防死守，做得很好，甚至還給其他人分享過經(jīng)驗。

但如今看來，我錯了。

事情要從兒子上小學(xué)時說起。

有段時間，他回家好像總會說起班里一個女生。

而且，還經(jīng)常給她帶些小禮物，自己畫的畫，餅干，小玩具……

現(xiàn)在想來，那是多么可愛，又多么可貴的童真。

但在當(dāng)時的我看來，卻是早熟且不能接受的。

尤其有一次，我去接他放學(xué)，班長跑來跟我告狀：“阿姨，周巖在跟某某談戀愛?！?/span>

雖然她很小聲，但周圍的家長依然聽得見。

我記得當(dāng)時覺得很沒面子，但還是笑著對班長說：“阿姨知道了，我回家會批評教育他的?！?/span>

那天回家后，我揍了周巖，勒令他從此不許送那個女生禮物，不許跟她玩。

他當(dāng)時特別委屈，哭著問我為什么？

為了疏遠他們，我故意說了很多莫須有的罪名。

比如，作為一個女孩，怎么可以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甚至假借老師的評語，說好孩子是不會跟她一起玩的等等。

然后，還威脅他，說以后如果再跟她玩，不但會繼續(xù)挨揍，爸爸媽媽也不會愛你了。

從那之后，兒子真的就跟那個女生絕交了。

污名化一段單純而純真的關(guān)系，是我在兒子童年時，自認為處理的非常有原則的事。

如今想來，在他剛剛建立性別意識的階段，那時的武斷，何嘗不是對他情感發(fā)育的一次粗暴打擊？

而真正的嚴防死守，是在兒子的初高中階段。

我跟他的歷任班主任關(guān)系都很好，除了關(guān)心成績，對他思想上的小動態(tài)更是了如指掌。

他初高中的同座，清一色的男孩。

有一天，我在他語文書里發(fā)現(xiàn)一張女孩的側(cè)臉畫像。

我特別擔(dān)心，一直追問他畫的是誰？

他死活不交代，我便借題發(fā)揮，讓他把全部精力放到學(xué)習(xí)上，還引用了好多道聽途說的青少年早戀的負面新聞，警告他不要開小差。

甚至再次威脅他：“如果我聽說你跟哪個女孩不清不楚，我除了管你，還會去找她的家長，我絕不允許你在該讀書的時候，整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span>

那時候，周巖和同學(xué)一起出去玩，我更是嚴加盤查：有沒有女生？

如果有，不許去。

而且，一旦聽老師說他對哪個女孩好像有點意思，我會第一時間做出反應(yīng)，警告威脅加挑拔。

在我的嚴厲管教下，的確清除了他早戀的隱患。

看著他身邊都是清一色的男生，好朋友沒一個異性，我很安心，也覺得特別成功。

面對朋友家孩子早戀的苦惱，我曾經(jīng)不止一次地明貶暗褒：“我們家那傻小子，啥也不懂，一天到晚就知道學(xué)習(xí)?！?/span>

而他也很給我長臉，成績優(yōu)秀，品行端正，是傳說中的“別人家孩子”。

回望兒子的童年與青春期，我的確成功阻止了他跟女孩的交往，但也讓他錯過了了解異性，學(xué)會跟女孩相處的最好階段。

而情感社交，何嘗不是人生至關(guān)重要的一課？

了解異性，懂得跟異性相處，是人生幸福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也是完整性格發(fā)育的必經(jīng)之路。

可是，當(dāng)年的我，哪看得了那么遠？

不僅如此，反倒把那條路堵得死死的。

大學(xué)時期，他是談過戀愛的。

嚴格意義來說，那也不算是戀愛。

記得當(dāng)時是他同寢的另外三個人都談了女朋友，他也在同學(xué)的撮合下談了一個。

但好像半個月就分手了。

他甚至跟我抱怨：“媽，女孩子真的很麻煩，比高數(shù)還難懂?！?/span>

我當(dāng)時也想當(dāng)然地認為，是他沒遇到合適的人，絲毫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但現(xiàn)在看來，不是女孩麻煩，而是根本不懂女孩的周巖才是真正的麻煩，被我強行培養(yǎng)出來的厭女情緒才是麻煩，滿嘴的女性差評師才是麻煩。

就像蘇蘇說的，誰愿意跟一個尖酸刻薄冷漠的男孩共事或談戀愛呢？

校園里兩小無猜地打打鬧鬧，正青春的談情說愛，兒女情長，是人生多么美好的經(jīng)歷，而我的兒子，很可能永遠都體會不到了。

是我的武斷、局限與偏見，造成了他的缺陷。

從前，站在母親的角度看兒子，我為他的憨直單純感到驕傲。

現(xiàn)在，站在一個女人的角度，我徹底否定了自己的教育。

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我愁腸百結(jié)，身邊老公卻還在酣然大睡。

撫今追昔，我越想越感到慌亂和后悔。

應(yīng)試教育下，兒子的成績一俊遮百丑。

可是，走出校園，走向社會，那些成長缺陷圖窮匕現(xiàn)，且成為他人生中一塊巨大的絆腳石，卻又并不自知。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這句話，我信了。

可想而知，當(dāng)我人生中第一次跟兒子道歉，向他全盤托出我跟蘇蘇見面的前前后后時，他有多么吃驚，以及憤怒。

時至今日，他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跟我說話了。

老公安慰我，讓我給兒子一點時間，畢竟，這件事的信息量太大，真相對他的打擊也很大。

說實話，這段日子，我心情壓抑到了極點。

一個自認為成功的母親，面對兒子長大成人后的巨大缺陷，面對自己教育帶來的惡果，是很難接受的。

但如果我不認賬，還能抵賴給誰呢？

比起兒子一生的幸福，情感的健康，我的面子不值一提。

我想，既然我能夠面對，受過高等教育、智商健全的他應(yīng)該也可以面對。

我會跟他一起補上這缺失的一課，不讓他帶著原生家庭教育的缺失，草率地去組建自己的小家。

我也知道，我的故事有點悲催，但它憋在心里實在太過于沉重了。

所以，一股腦的說出來，與像我這樣的母親共勉。

也是立一個恥辱柱，然后，知錯去改。

更希望，能從大家這里獲得一些補救辦法。

故事若有后來，我會再來給大家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