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熙亭文存之九十七篇: “平生長物擾天真,老去歸田只此身”,東坡方欲定居常州,不想做官了,然而命運卻由他不得。未及安家,朝命忽至:詔蘇軾復朝奉郎知登州(今山東省蓬萊市)。此時,國家出了大事:神宗皇帝自春正寢疾,二月 “風喑”加重,高太后權同聽政,元豐八年(1085)三月五日駕崩,在位19 年,享年38歲;皇太子趙煦10歲繼位,是為哲宗,“應軍國事太皇太后權同 處分”。四月,從洛陽召還司馬光,以資政殿學士知陳州;五月司馬光為門下侍郎(即副宰相)。東坡六月聞命,當即收拾起程,八月過揚州,經(jīng)密州訪舊,超然臺賦詩,十月十五日到達登州。登州屬京東路,轄四縣:蓬萊、文登、黃縣、牟平。有81273戶,人173484口。東坡六年罪廢,返樸還真,乍一坐衙,渾身上下都不自在?!罢甾r(nóng)夫小人,日耕百畝,負擔百斤,初無難色,一日坐之堂上,與相賓饗,便是一厄?!卑莅l(fā)了《登州謝上表》,便出城訪民問政。 此時登州及京東諸郡,都實行“榷鹽”(官賣)了。官府買賤賣貴,鹽戶失業(yè),百姓買不起,鹽積如山,皆為泥土。登州不同河北淮浙,地瘠民貧,商賈不至,所在鹽貨,只是居民食用,實行榷鹽,于官于民皆有害無利,“舊日京東販鹽小客無以為生,大半去為盜賊”。東坡欲到海邊觀海市,父老對他說:春夏間海中方有云氣,如宮室、樓觀、車馬、冠蓋之狀,今已入冬則不復見矣。乃策馬至丹崖山,登“蓬萊閣”。石壁千丈,玉立不移。遠望云海空明,極目無垠,北虜山川,隱約可見。東坡驚道:“彼欲襲我,便風一 帆即至城下?!?/span>閣下水中白石,沖刷歲久,狀如珠璣,圓熟可愛,取得數(shù)升而返:“我持此石歸,袖中有東海?!币钊兆茫瑔柫艑偎娗樾巍Q苑Q舊屯兵不下四五千人,近歲始差出兵士,“分屯密州信陽、板橋、濤洛三處, 去年本路安撫司又更差澄海二百人往萊州,一百人往密州屯駐”。東坡道: “本州地近北虜,可謂極邊,實為邊防重地。因見其久安,便謂無事。濫行差撥兵士,不惟兵勢分弱,更無法學習水戰(zhàn)。武藝惰廢,有誤緩急?!睎|坡問明情由,即草擬奏狀,未及謄清拜發(fā),朝命遽至:“朝奉郎蘇軾為禮部郎中”,即日赴闕。蘇軾十月十五日到任,二十日朝命促行?!澳游迦沾掖沂亍?,在職僅五天,但東坡是個有良心的官員,一天也不肯白吃皇糧。此時他收拾起奏稿,匆匆啟程,到京后,即上《登州召還議水軍狀》、《乞罷登萊榷鹽狀》。至今蓬萊閣上屹立著一座蘇公祠,登萊一帶早年縣縣都立有 “蘇公碑”,碑上刻的既不是造像,也不是頌辭,而是《乞罷登萊榷鹽狀》 全文。此狀獲準后,登萊二州得以不食官鹽,歷朝承襲,直至清代。“流落江湖萬里歸”,東坡自熙寧四年外放,去國15年,終于得還。 十二月抵禮部郎中任,不旬日遷起居舍人(正六品)。新春改元元祐,元年(1086)正月人侍延和殿;四月遷中書舍人(正四品),掌行命令,起草制 詞,“事有失當及除授非其人,則論奏封還詞頭”;八月遷翰林學士知制誥(正三品),掌內(nèi)外兩制,宋代執(zhí)政大臣多曾任此職。東坡起罪廢,未及一年,三遷至此顯要地位,甚為時人矚目。然而今日之東坡已非當年蘇子瞻了。“再入都門萬事空”,他已經(jīng)不再向往金馬玉堂、功名利祿,“自甘茅屋兩三間,豈意彤庭綴兩班”,寵辱榮枯彈指之內(nèi),倒覺有些好笑。他給堂兄子安寫信說:“某到不旬日,又有起居舍人之命。方力辭免。年歲間當請一鄉(xiāng)郡歸去,漸謀退省耳。”此時朝廷斗換星移,云雨反復。哲宗皇帝十歲娃娃還不諳事,高太后垂簾,倚重司馬光;司馬光向來與新法勢不并立,居洛15年,窩有一肚子氣。秋前河決大名,河北諸郡皆被水災,至來春河未修復;西師雖罷,西夏復又犯邊,時有戰(zhàn)斗。凡此皆置之不顧,專以罷廢新法為事。然而,宋神宗和王安石變法,前后歷時18年,業(yè)已約定俗成,要全盤推倒,也非易事。但司馬光畢竟是政壇老手,諳于權術,又有高太后言聽計從,竟然能在一年多一點的時間,盡罷新法。第一步,神宗死后不及月,司馬光上疏請“廣開言路”,下求言詔書,發(fā)動吏民攻新法,“四方吏民言新法不便者數(shù)千人”; 第二步,抓臺諫,會同呂公著,九月薦秘書少監(jiān)劉摯為侍御史,十月又薦范純?nèi)蕿樽笾G議大夫,朱光庭為左正言,唐淑問為左司諫,蘇轍為右司諫,范 祖禹為右正言。因而引起了一場“御前論爭”:太皇太后:此五人何如? 樞密使章惇:故事,諫官皆令兩制以上奏舉,然后宰執(zhí)擬奏。今除目由中出,臣不知陛下從何知之,得非左右所薦?此門不可浸 啟。惇:大臣當明揚,何以密薦?(由是呂會著以范祖禹、司馬光 以范純?nèi)视H嫌為言。)惇:臺諫所以糾繩執(zhí)政之不法。故事,執(zhí)政初除,親戚及所舉 之人見為臺諫者皆徙他官。今當循故事,不可違祖宗法。司馬光:純?nèi)首嬗碜髦G官,誠協(xié)眾望。不可以臣故妨賢者路, 臣寧避位。惇:光、公著必不至有私,萬一他日有奸臣執(zhí)政,援此為例。 純?nèi)?、祖禹請除他官?/span>由于這場論爭,純?nèi)?、祖禹未能通過,招致司馬光加速實行第三步驟:倒執(zhí)政。十二月劉摯首先發(fā)難,彈劾“蔡確與章惇固結朋黨”,二人不罷 “善良無由自立”;朱光庭緊跟上奏“退三奸”(蔡確、章悖、韓縝), “進三賢”(司馬光、呂公著、范純?nèi)剩煌鯉r叟亦上奏:“天下之大害奠如青苗免役之法,朝中之大奸莫如蔡確章惇”;朱光庭奏稱蔡確、章惇不忠、不恭、不恥。二月間,蔡確畢神宗山陵事回政府,臺諫官員劉摯、王巖 叟、孫覺、蘇轍、朱光庭群起而攻之,“彈章交上十數(shù)”,蔡確遂上表辭職,二月庚寅,“尚書左仆射蔡確罷”,以觀文殿學士知陳州;二月辛亥, “知樞密院章惇罷”,以正議大夫知汝州。在蔡確、章惇罷黜的同時,司馬光與呂公著并相,劉摯為御史中丞。倒執(zhí)政株連王安石之婿蔡卞、學生陸佃,以“新進少年”不可置皇帝左右,罷侍講侍讀,以趙彥若、傅堯俞代之。東坡厭惡人事紛爭,給米芾寫信說:“某自登赴都,已達青社,衰病之余,乃始入鬧,憂畏而已。復思東坡相從之適,何可復得?適人事百冗,裁謝極草草?!北M管東坡如此“憂畏”,但政潮涌起也只能隨波逐流。五月, 蘇轍以右司諫首劾呂惠卿“詭辯多端,見利忘義”,劉摯、王巖叟亦上章論呂惠卿之罪。呂惠卿落職,降四官,以中散大夫、光祿卿,蘇州居住。蘇轍等仍不罷手,論呂惠卿至三狀,稱其為“堯之四兇,魯之少正卯,既非常 人,不當使用常法制也”。由是,呂惠卿責授建寧軍節(jié)度副使,本州安置, 不得簽書公事。其責詞出于東坡之手: 具官呂惠卿,以斗筲之才,挾穿窬之智;諂事宰輔,同升廟堂。樂禍而貪動,好兵而喜殺。以聚斂為仁義,以法律為詩書。首建青苗,次行助役。均輸之政,自同商賈;手實之禍,下及雞豚。 至其復用之年,始倡西戎之隙。妄出新意,變亂舊章。力引狂生之 謀,馴至永樂之禍……當司馬光肅清了政敵,大刀闊斧罷廢新法之時,東坡和司馬光發(fā)生了分歧,從而被卷進了漩渦。司馬光罷廢新法,從保甲、保馬開始。將罷免役法時,問東坡如何? 東坡感司馬光薦舉之恩,出于至誠,把在州郡所見,翔實以告,勸他“只可去其弊,不可變其法,則民悅而事易成”。司馬光不聽東坡勸告,在政事堂會議罷免役法。東坡心中只有國家和百姓,哪顧其他?不暇思慮即上言道: “差役行于祖宗之時,法久多弊,編戶充役,不習官府,吏虐使之,多致破產(chǎn),而狹鄉(xiāng)之民或有不得休息者。免役使民以戶高下出錢,而無執(zhí)役之苦, 但行法者不循上意,于雇役實費之外,取錢過多,民遂以為病。君實知免役 之害而不知其利,欲一切以差役代之。”然免役法行之十余年,“天下便 之,雖圣人復起不能易也”。司馬光聽罷,乃大為不悅,神色忿然。軾曰: “昔韓魏公刺陜西義勇,公為諫官,爭之甚力,韓公不樂,公亦不顧,軾常聞公道其詳。豈今日作相,不許軾盡言耶?”范純?nèi)手С謻|坡,也對司馬光 說:“治道去其太甚者可也。差役一事,尤當熟講而緩行,不然滋為民病。 且宰相職在求人,變法非所先也。”司馬光不從,“持之益堅”,命東坡 “詳定役法”,即主持此事。東坡平生,從不違心從人,拒不接受這一差遣,元祐元年五月二十五日上章辭免得準,旋又不許。東坡再上二狀,申明免役之法不可罷,“只當招募,不當定差,上與執(zhí)政不同,下與本局異議, 乞早次罷免詳定役法差遣”。于是,東坡與司馬光異同之爭公開化了。御史中丞劉摯立即上奏:“今聞軾以議者異同力欲辭避。人人如此則法度之成何時可冀乎?愿深詔執(zhí)事者勿以小利妨大體,蘇軾且令依舊詳定,仍乞催促成就。”這樣一件事體,竟反復不決。從此,臺諫開始與東坡交鋒了。司馬光為修《資治通鑒》,已累得“骸骨癯瘁,目視近昏,齒牙無幾, 神識衰耗”,“垂老乃得國政”,為罷新法,“不舍晝夜”,自正月病重, 飲食極少。雙腿不能走路,但他仍抱病躬親政事,以新法未除,而“死不瞑目矣”。然而。司馬光之政,只是“下詔改復”,其實下了詔并非就能“改 復”了。如劉摯妻言:“朝廷患免役之弊,下詔改復差役法。而法至今不能成。朝廷患常平之弊,并用舊制,施行曾未累月,復變?yōu)榍嗝缰ā4硕叽笫乱?,而反復二三,尚何以使天下信從!”東坡對如此行政,深不以為 然。八月范純?nèi)室詾閲貌蛔?,請再立常平錢谷斂散出息之法,即青苗法。 司馬光“力疾入朝,于簾前奏曰:'是何奸邪勸陛下復行此事?’純?nèi)适瑓s立不敢言。太皇太后從之?!睆拇?。司馬光“不復入朝”,至九月一 日病故,享年66歲。入朝執(zhí)政總計18個月。司馬光死后,呂公著獨相,中書侍郎張璪輔政。中書乏人,劉摯欲進,而高太后卻謄顧蘇氏兄弟。九月四日,東坡遷翰林學士知制誥。翰林學士,自唐為盛,職親事秘,號為“北門學士”。宋仁宗時每過翰林院,曾為其正廳御書“玉堂”二字。是以最為清要之地。除拜翰林學士,玉堂賜篆,對衣金帶。金鑲銀鞍轡馬,這一番榮耀非同尋常。 邸報一下,朝野皆謂得人。一時間東坡聲譽再起,他寫了一首回憶游《武昌西山》詩,和者竟達三十余人。每于紫微堂當值,一夕草三制,飲酒賦詩。 從容自若,人皆服其精敏。高太后愛其才,憐其忠。一日東坡當值,留宿禁中,太后召入便殿,口授除目:呂公著司空,平章軍國事,呂大防范純?nèi)?/span>左右仆射。東坡承旨畢,太后問曰:卿前為何官? 東坡答:常州團練副使。 問:今為何官?答:待罪翰林學士。問:何以遽至此?答:遭遇太皇太后, 皇帝陛下。后:非也。坡:豈大臣論薦乎?后:亦非也。坡驚曰:臣雖元 狀,不敢自他途以進。后:此先帝之意也,先帝每誦卿文章,必嘆曰奇才奇才,但未及進卿耳。東坡不覺失聲。后與帝亦泣。左右皆感涕,已而命坐賜茶,徹御前金蓮燭送歸院。此事迅即傳出,御史中丞劉摯靈省之極,發(fā)覺東坡“眷顧甚厚”,或將為執(zhí)政,在暗地里作起手腳來。九月二十八日,監(jiān)察御史孫升奏:“祖宗之用人,創(chuàng)業(yè)佐命如趙普、守成致禮如王旦、受命定策如韓琦,此三人者文章學問不見于世,然觀其德業(yè)、器識、功烈、行治,近日輔相未有其比。而王安石,擅名世之學,為一代文宗,一旦遭遇圣明,進居大任,趨近利無遠識,施設之方一出于私智,以蓋天下之聰明。由是言之,則輔佐經(jīng)綸之業(yè)不在乎文章學問也。愿陛下選任左右輔弼,必先乎德業(yè)囂識,無取乎文學聲名。”孫升在冠冕堂皇的議論后面,加了一個小報告 “貼黃”:“蘇軾文章學問,中外所服,然德業(yè)器識,有所不足,此所以不能自重,坐譏訕得罪于先朝也。今起自謫籍,未逾年為翰林學士,可謂極其任矣。不可以加矣。若或輔佐經(jīng)綸,則愿陛下以王安石為戒。”終于,劉摯以御史中丞入輔,未作尚書即為尚書右丞(相當副宰相),為北宋政壇所少見。尚書右丞呂大防為中書侍郎。此時廟堂之上,皇帝幼沖,太后當權。丞相呂公著無主見,坐聽呂大防 和劉摯口舌之爭。劉摯起自中丞,手下一幫御史和諫官,號稱“殿上虎”。 事有不遂,人有不順,便交章彈劾,群起而攻之,常使朝廷朝令而夕改,終日紛紛,誰上誰下,于國計民生毫無作為,徒釀成朋黨之禍,這便是“元祐之政”也。東坡感高太后知遇之恩,勇于報國,置臺諫兇橫于不顧,憑掌二制之特殊地位,每交進和封還詞頭,以期補裨缺漏于萬一,這自然置身于臺諫鋒鏑之下,無端攻擊接踵而來。元祐元年(1086)十月,東坡受命考試館職,擢黃庭堅為著作郎,張耒、晁補之為秘書省正字,三人皆善東坡,同入館職。 劉摯以為東坡培植羽翼,又見試題文字,更為惱火,其文曰:“今朝廷欲思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舉其職,惑至于媮(tōu)。欲法神考之勵精,而恐監(jiān)司守令不識其意,流入於刻?!眲创笈骸拔业冉圆环Q職,汝來作執(zhí)政也?!蹦耸棺笏局G朱光庭上章,指責“學士院考試不識大體,以仁祖難名之盛德,神考有為之善政,反以媮刻為議論,獨稱漢文宣帝之全美, 以謂仁祖神考不足以師法,不忠莫大”,應治罪。東坡于十二月十八日上章自辯,申明:“所謂媮與刻者,專指今之百官、有司及監(jiān)司守令不能奉行, 恐致此病,于二帝何與焉?”這一把火燒了起來,臺諫哪里肯放?“十二月 二十七日傅堯俞第一奏,二十八日巖叟繼之,二年正月八日堯俞、巖叟再奏,九日王睹奏,十一日覩又奏。十二日批出,令堯俞巖叟光庭不須 彈奏。十三日三人赴都堂受旨,十四日三人又各上奏?!睎|坡無奈,十七日再上章自辯,寧愿一人反對全體,公開宣言道:臣前歲自登州召還,始見故相司馬光,與臣論當今要務,條其所欲行者。臣即答言:惟役法一事,未可輕議。何則,差役、免 役,各有利害。免役之害,掊斂民財;差役之害,民常在官,不得專力于農(nóng)。今以彼易此,民未必樂。光聞之愕然:若如君言,計將安出?臣即答言:先帝本意,使民戶專力于農(nóng)。坊場河渡,官自出賣,而以其值雇募衙前,此萬世之利也,決不可變。獨有二弊, 公若盡去二弊,而不變其法,則民悅而事易成。光聞臣言,大以為不然。臣又與光言:熙寧中常行給田募役法;臣時在密州,推行其法,民甚便之。公若推行給田募役法于河北、河東、陜西三路, 數(shù)年之后,三路役人,可減大半,優(yōu)裕民力,以待邊鄙緩急之用, 此萬世之利,社稷之福也。光尤以為不可。及差臣詳定役法,先與本局官論難反復,次與執(zhí)政商議,皆不見從,連上疏極言衙前可雇不可差,先帝此法可守不可變之意,因乞罷詳定役法。當此之時, 臺諫相視,皆無一言決其是非。今朝廷已許雇,天下皆以為便,而 臺諫皆累書力爭,由此觀之,是其意專欲變熙寧之法,不復較量利害,參用所長也。誠見士大夫好同惡異,泯然成俗。愿因臣此言,警策在位,救其所偏,損所有余,補所不足,天下幸甚。與臺諫紛爭,東坡甚覺無味。原以為李定、舒亶陰險,出于安石余毒, 而今劉摯、朱光庭又勝其百倍!劉摯當年論新法被罷黜,東坡曾視為同道, 在揚州相遇,以“廣陵三同舍”詩為贈,今同殿稱臣,竟無端反目,看來這 妒忌傾軋,實為官場痼疾也。乃連上數(shù)章,請求外放,其志甚堅,以至杜門待命。新春在家得閑,宰相呂公著之侄希彥,除河南府通判,過府拜辭求 詩,東坡信筆寫道:“念我山中人,久與糜鹿并。誤出掛世網(wǎng),舉動俗所驚。歸田雖未果,已覺去就輕?!彼妥邊蜗?,捫腹倚床,哼起黃州小調(diào), 潤芝在旁見了訕笑道:“入官未久,腹大十圍,蠢煞人?!睎|坡拍著大腹道:“此中何物?”侍兒搶前答:“都是文章。”東坡閉目搖頭。朝云過來指點道:“一肚皮不合時宜?!睎|坡大笑,從床上躍起,謂朝云道:“汝知我心?!?/span>金馬玉堂,人皆仰望,其中清苦,世人莫知。入更鎖院,大內(nèi)沉 沉,玉堂當值,如同受罰坐監(jiān)牢:孤燈獨坐,冬日苦寒,雪粒拍窗,一聲 “詞頭下”,連忙草制,“微霰疏疏點玉堂,詞頭夜下攬衣忙”,有何趣味!不禁想起黃州故人來。乃喚朝云磨墨,揮毫作書道:“東坡甚煩葺治, 乳母墳亦蒙留意,感戴不可言。仆暫出茍祿耳,終不久客塵間。東坡不可令荒蕪,終當作主人,與諸君游,如昔日也,愿遍致此意?!睍T意猶未盡, 因楊繪已起知徐州,久未通問,乃作書道:“某近數(shù)章請郡,蓋為臺諫所不容也。昔之君子,唯荊(安石)是師;今之君子,唯溫(司馬光)是隨。老弟與溫相知甚深,始終無間,然多不隨耳。致此煩言,蓋始于此。然進退得喪,齊之久矣,皆不足道?!睎|坡處人處事處己,皆以國事為重,凜然大 義,從不以私害公。高太后閱過東坡自辯奏疏,深以為然,乃諭呂公著、劉摯道:“蘇軾撰題,本非譏諷祖宗,只是論百官有司奉行有過。為這樣一件事體論爭多日, 今后更不須彈奏?!辈⒅I蘇軾迅起視事。初春,東坡從王詵家乞得兩荼蘼、兩林檎、兩杏,栽于玉堂前后。“玉堂晝掩春日閑”,時黃庭堅、劉攽、曾鞏、張耒、晁補之、秦觀俱在館閣, 人才濟濟,唱和贈答,但多為應制之作,少有錢塘之芳鮮、黃樓之渾厚、黃 州之空明也,諸如“槐街綠暗雨初勻,瑞霧香風滿后塵”,“入仗魂驚愧早萊,一聲清蹕九門開”,“衰年壯觀空驚月,險韻清詩苦斗新”。是年七月,東坡除侍讀,哲宗趙煦12歲,已知東坡文名,問他是如何學成?東坡從容言道:“人君之學與臣庶不同,臣等幼時,父兄驅率讀書,初甚苦之;漸知好學,則自知趣問;既久,則中心樂之;既有樂好之意,則自進不已。古 人所謂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陛下上圣,亦須從好樂中有所悟入。且陛下之學,不在求名與求知,不為章句科舉計也。然欲周知天下事理,臨萬機之政,非學無所折衷。”哲宗回到后宮,高太后問講席何如? 哲宗道:“極明白有趣,其他老生不待言。”東坡既進職經(jīng)筵,為執(zhí)政大臣只是早晚間事。劉摯不安,言官又有文章可作,九月十一日,侍御史王覩奏道:“軾自立朝以來,咎衍不少,臣不復言。但廟堂之上,若使量狹識暗、喜怒任情如軾者,預聞政事,則豈不為圣政之累耶!”正文外,又夾了二道“貼黃”。章上不報。至十二月二十八 日,監(jiān)察御史趙挺之彈劾東坡薦舉王鞏、黃庭堅不當,指其“二人輕薄無 行,少有其比”,又劾東坡在學士院策試館職,“以王莽、袁紹、董卓、曹 操篡漢之術為問??计湓O心,罪不可赦,使軾得志,將無所不為矣!”新年正月十九日,王覩再奏:“蘇軾試館職策題,自謂借漢以喻今也。乃是王莽曹操等篡國之難易,縉紳見之莫不驚駭。軾胸中頗僻,學術不正,長于辭華,而諳于義理,若使久在朝廷,則必立異妄作?!迸_諫章疏,其意甚明, 必欲把東坡趕出朝堂。東坡本無謀為執(zhí)政之意,每與劉攽等詩曰:“紛紛榮瘁何能久,云雨從來反復手”,聞臺諫擊之甚極,乃上章求去。太后召至內(nèi)東門小殿問道:“何故屢入文字乞郡?”東坡以疾病對。太后溫諭道:“豈以臺諫有言故耶?爾兄弟孤立無倚,皇帝與老身盡知。但安心作事,勿恤人言,不用更入文字求去?!?/span>元祐三年正月,東坡受命權知禮部貢舉,同知官有吏部侍郎孫覺,中書舍人孔文仲。東坡胸次如光風霽月,知其事,去其弊,不負朝廷委托,務求把事做好。正當舉人赴試之期,“大雪方數(shù)千里”,東坡奏請展期半月, 并改變原分四處(初考、復考、編排、詳定)詳定等第,為集中一處共定等第。上差太監(jiān)作“巡鋪官”,每于貢院勒索舉子,隨意誣人抄襲挾帶,逐出貢院。內(nèi)臣陳造,逐人出院時命兵士三五十人齊聲大叫,“在場舉人,慌悚不安”。東坡兩次奏明,調(diào)出陳造等三人,使貢院秩序井然。宋太祖開寶三年開恩科,凡應試15次以上不合格的舉人,賜本科出身,為“特奏名”,當時規(guī)定下不為例。真宋景德二年開例,以后濫行施恩。本次下第舉人,有450人被“朝省狀舉”特奏名,東坡請旨,由“考官精加考校,量取一二十 人”,這就把“朝省”大臣都得罪了,東坡“非不知言出怨生,既忝近臣, 理難緘默”。本科取李常寧等24人進士及第,296人進士出身,188人同出 身,諸明經(jīng)73人。共581人。東坡知貢舉,一幫紈綺子弟,自知不妙,先在暗中走動起來,臺諫便立即“風聞”彈劾,“未入試院,先言任意取人”。這般糾纏如何是了?東 坡以太后知遇之恩,本欲盡瘁國事,然而此時在朝實無絲毫補報,“而為郡粗可致民”,乃以“左臂不仁,兩目昏暗”, 再三請求外放。這日臥病在家,兩個侄兒舉進士不中,告辭還鄉(xiāng)。東坡以詩相送,告誡道:“治生不求 富,讀書不求官。譬如飲不醉,陶然有余歡。”東坡實在是做官做怕了。從22歲入仕,為官31年,宦海沉浮,“風俗惡甚,朋舊反眼,不可復測”,他要效法白居易,避開牛李黨爭,“中瞻”于外任,決意離開京都,請求“入 對”,當面向高太后言明心跡,終于元祐四年(1089)三月,罷翰林學士侍讀,以龍圖閣學士充兩浙西路兵馬鈐轄知杭州軍州事。 鄭熙亭:河北滄州人,原滄州行政公署專員,河北省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1956年開始發(fā)表詩歌、小說。主要著作有長篇歷史小說《汴京夢斷》(花山文藝出版社出版)、《東游尋夢—蘇軾傳》(東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趙志忠,筆名趙剛,號國學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獻縣淮鎮(zhèn)人。作品發(fā)表于《詩刊》《中華詩詞》《中華辭賦》等。中國作家協(xié)會《詩刊·子曰詩社》社員,詩詞中國·中華詩詞網(wǎng)2017年度優(yōu)秀通訊員,采風網(wǎng)2017年度十大新聞獎獲得者,河北省詩詞協(xié)會會員,河北省采風學會會員,河北省滄州市詩詞楹聯(lián)學會副秘書長,滄州市新聯(lián)會常務理事,滄州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滄州驕子》編委,《詩眼看世界》創(chuàng)始人,采風網(wǎng)滄州站站長,獻縣知聯(lián)會理事,獻縣新聯(lián)會副會長、秘書長,滄州市文學藝術界聯(lián)合會第七次代表大會代表等。 如果喜歡,就請“稀罕”或“喜歡”一下,然后轉發(fā)與大家一起分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