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楊柳吟風和月, 槐素招蜂舞蝶。 最是一年時光好, 春染遠陌近廓。 閑來尋幽覓靜, 游俠長堤如梭。 單車堪比紫騮馬, 風卷閑云野鶴。 一闕《西江月》引出一支騎行隊,騎行者們的一次邂逅,又給我們帶來一段凄美悲壯的故事! 話說縣城有一幫年齡參差,志趣相投,崇尚運動,熱愛生活的現(xiàn)代游俠兒,每逢節(jié)假日、休閑時,便結(jié)伴出行。他們?nèi)耸忠惠v變速運動單車,頭戴火箭般安全騎行頭盔,身著色彩斑斕的騎行服飾,腳蹬中幫運動鞋,墨色風鏡、絲綢圍脖、護膝、護手、護肘一應齊全。單車后座均掛一粗帆布工作箱包,油鹽醬醋,鍋碗瓢盆,生鮮菜蔬,罐頭熟食,大家分工明確,各負其帶。當然酒水飲料也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大家隨心情喜好,多少自愿,量力而帶。 這幫騎行愛好者似有不同,事前無目的地,出行憑方向感,故行動前從不做功課,運動時不講時間速度,惟求輕松愜意,只要有合適的地,便安營扎寨,打打撲克下下棋,侃侃大山聊聊天。然后就撿柴拾薪,生火起灶。有時會去池塘河邊垂鉤待魚;有時也會就近去農(nóng)家討買點青蔬或去村頭埝邊獨居小屋買只小公雞和二斤草雞蛋。待胡吃海喝一頓結(jié)束,便滅火熄灶,打著飽嗝,帶幾點醉意班師回巢。 這天雙休日,風和日麗,楊柳依依,即將進入繁花期河堤兩岸的洋槐樹,一串串、一嘟嘟風鈴般的槐花,素白如雪,馨香四溢,把碧淥蕩漾的河水和悠閑自得的游人都香熏地如癡如醉。正是一年春光好,不去踏青待何時?這幫騎行者如何能放過這良辰美景!一大早,他們?nèi)蔽溲b如約在大橋南頭一大楊樹下集結(jié)??慈艘训烬R,便沿河埝大道一路穿花渡柳,魚貫向東,悠悠哉騎行半日,不知覺原本東西走向的河堤竟已變得正南正北了??纯次绮蜁r間尚早,而前方不遠處又現(xiàn)一從河西村莊穿過的鄉(xiāng)路,蜿蜒上了河提,又蜿蜒下河堤一路向東,鄉(xiāng)路盡頭似有一渡口。鄉(xiāng)路上人流算不上熙攘,但自行車、電瓶車、三輪車、摩托車也還是串流不斷。渡口外有一平整場地,場地上有序停放著各種代步車輛,偶爾也有一兩輛紅白色私家小轎車。寬闊的河面在陽光的照耀下愈加白的晃眼;一條大點的機動渡船滿載著行人和車輛,正噴著黑煙濃霧駛離渡口;碼頭上隱約還??恐鴰字C動板船,一支機動板船正從偏南一個朦朧小島方向斜刺過來,船尾蕩起兩條長長的波浪。看看渡口還算熱鬧,騎行者們遂決定也下去瞧瞧,順在渡口找個地打個尖。 不一時,騎行者們便來到了渡口。進渡口有一跨度四米左右的拱門,拱門上銀灰色的半圓型鋼筋支架上均勻鑲嵌著三個血紅色大字:“西渡口”。透過渡口大門,碼頭盡收眼底,河面一覽無余,煙波蕩漾、水天一色的河面,不時有白色水鳥展翅掠過,只留下“嘰嘰吱吱”親昵清脆的鳥鳴在穹空中回響。或是風或是過往的行船拖輪,接連不斷地把一層層綠色的漣漪推送到岸邊,拍打著漾著青苔的青灰色石坡,蕩起一團團雪白浪花。東南方向那原本朦朧的小島似乎近在眼前,島上桃花簇擁,麥苗蔥蔥,數(shù)十株墨綠色蒼柏翠松,向倔犟的老人,不規(guī)則地矗在小島土地上,最高處的幾株似聳入藍天,在碧洗般天空的映襯下顯得更加堅強蒼勁! 騎行者們將單車在渡口大門一側(cè)擺放整齊,見有一鐵皮小屋緊挨著,便走了過去,原本想請鐵皮屋主人幫助看一下單車哪怕付些小費,待走近才看清楚此地原是一無名小吃處。鐵皮屋門口放著一蜂窩煤爐,爐上坐一口鋁合金深鍋,鍋里浸著淺栗色的茶葉蛋裊裊地冒著熱氣。門側(cè)一張長條小桌上一個玻璃罩罩著可樂、雪碧、紅綠茶、王老吉等飲料瓶罐,桌下還有兩箱已打開的礦泉水。鐵皮屋內(nèi)的地面較之室外低些,透過雙扇小門可看見室內(nèi)擺有四五張矮條桌和八九條小條凳。飯桌上均放著筷籠子和醬醋小瓶,除兩三個沒來得及收洗的菜碟湯碗外,小屋內(nèi)還算整齊干凈,比起一些村頭路邊的小飯館確實衛(wèi)生不少。 鐵皮屋里面還有一個小房間,應該是炒菜做飯的灶間。一位衣著整齊的白發(fā)長者手把紫砂小壺端坐在灶間門口一張齊窗臺的長桌幾旁,隔著灶窗可看見一位相對年輕的婦人在忙乎拾掇著。 老者見有人進來,忙將紫砂茶壺在灶窗前桌幾上放穩(wěn),起身讓坐,隨既指著灶窗邊掛的黑板菜譜溫和地介紹起來。騎行者們說明來意,又看尚不是正餐時間,隨便點了幾個農(nóng)家小菜,權作找個地方休息休息。在婦人按老者吩咐準備飯菜時,這邊騎行者們也都分別找地坐下,打牌的打牌,下棋的下棋,玩的玩看的看。騎行者小五暫時沒挨上,又不想看二行或等著接臺,便搬個小凳子走近老者坐下,和老者啦起呱來。 談話中,小五得知這老者是西邊埝下村莊的當?shù)厝耍鞗]話找話地問:“老爺們兒,這渡口在咱那莊東了,咋叫西渡口呢?難不成河東渡口叫東渡口,咱這河西渡口就叫西渡口不是。我們那渡口可都是按村莊地名叫的,什么郭渡口啊,龔渡口什么的。” 老者一聽下意識地抹了一把下巴,笑了笑說:“你們那地,我也略知一二。過去這渡口總的分為官渡口和私渡口,官渡口很少,由地方縣令命名,縣令沒命名的就直接叫官渡口了;私渡口大都是地方財主申報,縣衙批準入冊,可世襲可轉(zhuǎn)讓,其名多冠以申報者姓氏,像郭渡口、龔渡口、徐渡口什么的,當然也有因地起名或為高官名人賜名的。”老者接著說:“不過,我們這個西渡口既不是因近村莊有西姓,也不是因河東河西、村西村東方位而啟。其實,我們這個西渡口的'西’是金銀銅鐵錫的'錫’,為當?shù)乜h令賜名,私渡口由地方最高長官賜名是極其罕見的,只是當時縣令給渡口提名留墨時,拿筆忘字,把個'錫’寫成'西’了,一來老百姓不識字,二來識字的多會溜須拍馬,所以大家只能將錯就錯了。” 老者一席話,騎行者們可都聽出來了:“這里應該還有故事!”于是,大家都放下手中的棋、牌圍了過來。 見此情景,小五不失時機地問道:“大爺,咱這地也沒聽說產(chǎn)錫,也沒聽說有錫姓的,怎么會叫錫渡口呢?而且縣太爺還給一個普通渡口賜名并提寫篇牌呢?” 聞聽小五相問,老者沉默了一會,下意識地又抹了一把下巴,表情略顯凝重地嘆了口氣,道:“唉,說來話長,你們?nèi)粲袝r間,再聽我給你們慢慢道來。” “我們都是閑來無事,如不耽誤您老的生意,您老就給我們大家擺擺龍門陣吧!”聽老者這么一說,小五忙不迭代大家表態(tài)。 看騎行者們情真意切,小吃店也沒到忙的時候,老者便拿起桌上的紫砂小壺,清清嗓子,又呷了兩口茶水。接著,一個塵封久遠的故事又重新走進現(xiàn)代社會的視野。 相傳,老把頭的祖上在明朝那會兒是有名的富商,商鋪、錢莊遍布鹽淮各地、運河兩岸,由于戰(zhàn)亂,加之后幾代染上惡習,驕奢淫逸,吃喝嫖賭,終未逃過富不過三代的詛咒。到老把頭這輩,大的生意基本上敗光,老把頭也只承了這個渡口。乾隆年間,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來往渡口的大路逐漸成為南北通衢要道,渡口生意日漸火紅,老把頭家庭經(jīng)濟殷厚了許多,成為方圓幾十里的富戶。 老把頭有兩兒子,看看自己年事已高,便將渡口日常營生交給兩個兒子打理,自己只在后面把把舵,掌握個大事。大把頭為人善良,忠厚老實,但體魄羸弱,人丁不旺,年過半百只一兒一女;二把頭生性狡詐,精明貪婪,且爭強斗狠,人口興旺,五十不到已四兒兩女,四個兒子也生得個個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有老把頭在的時候,大把頭事事謙讓,身體力行,吃苦耐勞;二把頭不敢太過懶惰,性子也有所收斂。雖都各立門戶,有老把頭看著,大家也過的相安無事。老把頭熟知兩個兒子的性格品行,病重之時擔心自己走后兄弟反目,大兒受欺,便趁大兒端茶喂藥之際和大兒子進行了一次長談,并交給大把頭一油紙包囑其妥為保管。老把頭自知其治愈無望,時日怕也不多,便將兩個兒子叫到床邊交待后事,先將自己糧田一分為二,又將家私銀兩取出,除留足其后事花銷外,全部平分給兩兄弟。老把頭說:“老大啊,按說老宅該你承的,你看老二孩子多,老宅就讓老二承了吧!”大把頭含淚應道:“全聽爹您的!”老把頭接著又說:“也不能太委屈了你,這邊的兩頭牲口和兩間場屋就給老大吧!至于渡口,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咱們家還都是靠它維持著,只要太平,渡口生意定會越做越興??!你們兄弟倆也沒別的營生,就每家一個月輪流經(jīng)營吧,各收所得。不過,交接時都要把渡口的一應物什維護好了再交接,好讓后面的人接手就能干呵。”最后,老把頭又把相互幫襯啊、耀祖光宗啊什么的反復給兩兒子囑咐了幾遍,直說得一點力氣感覺也沒了,看兩個兒子跪著一個勁的磕頭說是,老把頭這才放心地睡去。 老把頭走后,開始幾個月,兄弟倆謹遵老把頭遺囑,每家經(jīng)營一個月,之后把渡船排筏及碼頭相關設施維護一遍再交接經(jīng)營,可時間一長,二把頭便原形畢露。開始是船筏設施不維護,繼而時常把渡口公用纜繩、篙漿借用不還。在不影響渡口正常經(jīng)營時,大把頭總是讓著二把頭,慢慢地,所有渡口的維護都理所當然似的歸了大把頭承責了。大把頭兒子河順看在眼里氣上心頭,常在父親跟前發(fā)發(fā)牢騷,說些報怨,大把頭總是寬慰河順:“你叔人口多,開支大,咱家人口少又是長房,別和他們計較太多,讓外人笑話。”可二把頭貪心不足,得一望二,不僅把渡口兩只公用小劃子占為己有改做了小魚船;而且渡口船筏設施但有壞損,二把頭就暴跳如雷,指責大把頭有意為之。河順看不過稍有反駁,二把頭四個兒子就虎狼般地蜂涌而上,拳腳相加。河順幾次要和他們拼命,都被大把頭巴掌給打了回去。看大把頭一家軟弱好欺,二把頭一家越發(fā)變本加利,有恃無恐。遇有渡口生意旺季,就拖個十天八天交給大把頭,后來干脆提出自己經(jīng)營兩個月大把頭經(jīng)營一個月的輪流。大把頭被逼無奈也只好忍氣呑聲任由二把頭擺布。漸漸地,大把頭的渡口經(jīng)營入不衍出,原有積蓄也花銷怠盡,生活日趨吉據(jù)。再看二把頭仍是不肯善罷甘休,三天兩頭找事。知二把頭最終目的是想獨霸渡口,大把頭也感覺合伙生意親兄弟也不好做,決定退出。遂找二把頭商量,希望能讓二把頭出些銀子,自己另謀營生。此舉正中二把頭下懷,之后找得幾個知己朋友,約了個時間對渡口經(jīng)營進行盤點。經(jīng)評估合議,渡口所有硬資產(chǎn)打價七十兩白銀,軟資產(chǎn)折價三十兩白銀,總資產(chǎn)定為一百兩白銀。此時,二把頭提出:“祖上留下的產(chǎn)業(yè),子孫應該均分。大哥只一個兒子,只能得一份;我四個兒子,理所當然應得四份!”此話一出,連二把頭的幾個朋友都覺得有點過分,很難幫腔說話,只是一個勁地打著“呵呵”。大把頭開始也是氣不過,但看看室外四個虎視眈眈的侄兒,想想自己爺倆勢單力薄,繼而又想二十兩銀子也足可以經(jīng)營個小本買賣。為息事寧人,大把頭竟在契約紙上按了手印。自此,只要二把頭給大把頭白銀二十兩,渡口便歸二把頭獨家所有了。 一個月過去了,二把頭一兩銀子也沒給大把都送去,兒子河順欲前往二叔家討要,被大把頭攔?。?/span>“你叔可能一下拿不出這么多活錢,再等等吧!” 兩個月過去了,二把頭還是一毛不拔,而且連一句話也沒有,大把頭也有些生氣了,但是念兄弟之情還是不肯撕破臉皮。 半年過去了,大把頭眼看坐吃山空,生活難以為繼,便耐著性子到渡口找二把頭好說,希望能先給他個十兩八兩銀子,以維持日常生活。 二把頭見大哥親自找到碼頭,一反常態(tài),滿臉堆笑,急忙請坐,又是端茶,有是敬煙,待大把頭坐定,二把頭心平氣和地說:“大哥,來得正巧,本來早就想找大哥說說那二十兩銀子的事,一來渡口的生意比較忙,走不開;二來念咱們胞兄弟情誼,一直沒好意思說。”大把頭開天窗第一次見二把頭這么客氣,忙欠了欠身說:“沒事沒事,都是自家兄弟!”二把頭接著說:“按上次咱們簽的契約,我不是應該給大哥二十兩銀子嗎?可是我接了渡口之后把船筏碼頭這么一看,可麻煩了,再不維修都要報廢了。為了祖業(yè)不在咱這輩手上敗壞了,我就花了三十兩銀子把渡口維修一新,大哥看看是不是跟以前大變樣了?”大把頭聞聽此言,轉(zhuǎn)頭看看窗外的渡口,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變化,但還是應和著說:“是的是的,兄弟經(jīng)營有方!”二把頭接著問:“原先咱渡口的維修開支是不是都歸大哥你負責?。?/span>”大把頭似乎聽出了點什么,又看看二把頭的臉色已經(jīng)沒了剛來時的和善,沒接話,只是怔怔地看著二把頭,柔弱的心臟兔子般的跳著,預感今天可能要出點什么事情。 二把頭見大把頭沒說話,慢慢地站了起來,虛偽的笑容早已跑得無影無蹤,渾噩的眸子露出猙獰,聲音低沉地說:“三十兩銀子的維修費用,念在咱們兄弟情份,今天我就不問你要了;二十兩銀子我也不用給你!咱們兄弟倆兩清了!”說完,憤憤然拂?而去! 大把頭聽如此一說,猶如五雷轟頂,一下子跳將起來,花白的胡子氣的挺直,殘存的牙根恨的發(fā)癢。他一震腳,用手指著二把頭那黑厚的背影,聲嘶力竭的叫道:“好你個歹毒的老二,咱們衙門堂上見!” 痛心疾首的大把頭惱羞成怒地回到家中,想想老把頭去世后二把頭的所作所為,特別是剛才自己氣頭上提出“衙門堂上見”的時候,二把頭一句“奉陪!”那惡狠狠的聲音一直在耳朵里回響;還有那身不轉(zhuǎn)頭不回、一手背后一手舉著大踏步離去的盛氣凌人的身影,在大把頭的腦子里怎么也揮之不去。大把頭決心不再退讓,定要討個公道回來。 夜深人靜,云遮月暗,大把頭獨自一人提壺老酒來到老把頭墓地,手扶老爹的墓碑,滿腔委屈涌上心頭,兩行老淚順腮成流,三杯酒還沒敬完,大把頭已忍不住撲倒在老爹墳前放聲悲哭,直哭的冷風瑟瑟,野草萋萋,宿鴙哀鳴,蟲蟾無聲。大把頭哭一陣子,喝一氣酒,哭訴一會兒,數(shù)落一會兒,直哭到夜半昏睡在老把頭的墓前,還是河順和妹妹倆找來把其哭勸架回。第二天一早,大把頭帶點銀兩便去了縣城,一紙訴狀把二把頭告上縣衙! 接訴狀的縣丞姓胡名貎,字作為,此官上任不久沒甚名聲,但其父卻是遠近聞名的胡打算。其實胡打算真實姓名也無人知曉,只知其為臥龍山人士,父母早亡,小四十歲還光棍一條。只因在山上打草拾了一窩野雞蛋,做夢蛋孵雞,雞生蛋,再孵雞,雞再生蛋,竟然發(fā)家致富,飛黃騰達。醒后告知鄰人,鄰人有一窮酸書生便以此寫了一篇長書,借以嘲諷心存妄想,單做黃粱美夢之人,其書名既是《胡打算》。因此書朗朗上口,通俗易懂,且有一定的教育意義,被廣為傳唱,成為民間藝人說大鼓、唱揚琴開場必有的段子,胡打算也以此得名。不過胡打算并不以此為恥,反以為榮,樂滋滋的聽人叫自己胡打算,但有人提說晚了一點,胡打算都會主動介紹:“我就是《胡打算》里的那個胡打算!”大家也多以此拿他取樂。 別人笑話歸別人笑話,胡打算卻很認真,堅信自己依靠養(yǎng)雞定能發(fā)家致富。那年月農(nóng)家還沒有以此為業(yè)的養(yǎng)雞專業(yè)戶,胡打算也算是首創(chuàng)。他在村后臥龍山一個向南椅狀山坳里,選了一塊靠近水塘的稍微平整針松樹林建了一個茅舍,借著樹干架了十幾間的雞舍。春天時節(jié),胡打算把老家能賣的賣能換的換,弄了幾百只雞苗,獨自一個人在山上辦起了養(yǎng)雞場。也算胡打算命好,當年賣雞賣蛋就收回了成本。特別是胡打算養(yǎng)的雞,因吃的都是活食,又每天樹上樹下的飛著,所以他養(yǎng)的雞和賣的蛋都特別的暢銷,周邊遠近大小酒店和衙門軍漢時常上門采購。山林養(yǎng)雞成本低,三兩年胡打算著實爭了不少的銀子。 一天,山下來了一個半瞎子算命先生,說是能掐會算,前知百年后知百年。胡打算閑來無事,就把先生領到了山上,同來的還有一個年輕婦人領著一個半大孩子。這時候胡打算的住房已大大改善,原有簡單的茅舍早被三間土墻小瓦房代替,各種雜木樹枝四方方圍了一個籬笆小院。來人坐定,胡打算先煮三碗活包蛋端了上來,先生一邊吃著一邊喝著一邊和胡打算嘮了起來。交談中,胡打算知這先生是浙江紹興人,那年輕的婦人和孩子也不是像村里人所說的那樣,是被算命先生拐騙來一起瞎混的,而是討飯中遇到因相互同情,相依為命的。問起算命之事,先生感其熱情說了實話:“紹興出師爺,我們那地兒,是人都知些陰陽八卦、看相解夢的,如真的那么靈驗,我們爺幾個怎么會混成這個樣子呢?不過,”先生又說道:“僅憑我知道點皮毛,我看你這應該是個福地,將來你必定有出頭之日??!”胡打算聽后笑道:“今后真的發(fā)了財,俺給先生磕頭!你看俺這會兒還是光棍一條,發(fā)財那不是做大頭夢嘛!”聞聽,先生眨巴眨巴那只獨眼,理了理十來根八字細胡,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把胡打算端詳了一會兒,突然一拍桌子:“好!看來是命中注定也!如不嫌棄,這娘倆跟你如何?”那婦人聽說,一把將兒子攬在懷里,羞的面紅耳赤,低頭不語。 其實胡打算之前已打聽清楚,又見那婦人雖帶著個孩子,但仍有些姿色,請先生他們上山,本來就有自己的小九九,只是沒想到半瞎子先生坐下半天不到就提及此事,自是不勝歡喜:“不知人家大姐能看上俺不?”先生看那婦人不點頭也不反對,就知事情有門,忙說:“她就如我女兒一般,這事老朽就作主了。”就這樣,先生就近給選個黃道吉日,也沒舉行像樣的儀式,只在先生主持下簡單拜個天地就一起過了起來。當然,半瞎子先生也結(jié)束了漂流闖蕩,平時給胡打算他們打打下手,閑時也在院門口擺張小桌豎個帆幌,給幕名卜卦和買雞買蛋的算算命哄兩零花小錢。一來二去,有了幫手的胡打算日子逐漸過的紅火起來。算命先生又別出心材,在院門上掛了一方木牌匾,用火筷子在上面烙了四個大字“臥龍山莊”,時間不長,這個臥龍山莊在方圓數(shù)里也有了點名氣。 這年乾隆下江南,途經(jīng)古鎮(zhèn)窯灣下了船,微服私訪慕名來到了臥龍山莊,恰逢半瞎子先生在門口擺桌算卦,乾隆便前來湊熱鬧。先生用手一觸那潤細于凝脂、軟柔于無骨的御手,頓覺來者定是達官貴人,又用那半只獨眼仔細打量,見來者天庭飽滿,地閣方圓,氣宇軒揚,相貌不凡,遂不敢造次,忙起身垂手站立,唯唯喏喏的說道:“貴人駕到,小人不敢欺騙,卜卦乃拙劣小計,僅為糊口而已。”乾隆看先生還實在,也不計較,便一笑了之。欲辭時,見所在山靈水秀,生機盎然,不由贊道:“真乃靈秀之地也!”先生聞聽忙躬身施禮,懇請賜留墨寶。乾隆一時興起,便用算命桌上的紙筆一揮而就寫了兩個大字:“二蟲”,又從錦囊香袋中掏出一枚金石方印在留白處用上,遂大笑揮扇而去! 乾隆走后,先生仔細端詳二字,雖不解其意,但見就這簡單的兩個字,竟然寫的豐圓肥潤,端莊嚴謹;特別是那枚“信天主人”之金石紅印,大氣磅礴,風貌穩(wěn)重,俯仰有致,雄渾蒼勁,頗具周秦璽印之神韻。先生乃篤信此字必非同凡響,遂反復叮嚀胡打算,必須花重金裝表,懸于內(nèi)室,妥為收藏。并告之,說不定就是這副字,可以給其帶來榮華富貴。果不出其然,沒過兩年,乾隆游杭州西湖一時興起,很為之前在臥龍山莊題字的創(chuàng)意而得意,故又為西湖一個景點提了“蟲二”兩字,隨行官吏不得其解,還是大學士紀大煙袋斗膽破題,跪曰:“此乃'風月無邊’也!”這一美談很快盛傳大清,恰有一常去臥龍山莊買雞買蛋的縣衙師爺,曾在胡打算室內(nèi)見過此匾額,聞其皇上游西湖趣事后,忙報于縣令,縣令又報之知府,一時間臥龍山莊人潮如涌,官民朝拜,喧聲沸騰,山草踏平。不久,胡打算憑此皇匾收了不少金銀,從此告別臥龍山莊,住進縣城深宅大院,也理所當然地成了知府縣衙的座上佳賓。 胡打算成婚后,雖生兩女,竟沒有半個兒子,為了傳宗接代,胡打算將婦人拖油瓶帶來的男孩兒視為己出,妥加栽培,又請先生通過八卦推算給兒子起了個響亮的名字:“胡貎”,字“作為”,希望其日后可以大有作為。胡打算發(fā)跡后,兒子也逐漸成人,在半瞎先生的謀劃下,胡打算通過關系給兒子捐了一個縣官。為感謝先生的知遇和相扶之恩,胡打算特聘其為衙門師爺以輔佐兒子,希望能教導兒子為官之道,大小事務出出主意掌掌舵。大把頭的渡口訴訟案,恰是胡知縣上任后接的第一宗民事訴訟案件。 再說,大把頭將其訴之公堂早在二把頭的意料之中,二把頭也做了充分的準備。按二把頭的想法:有白紙黑字的契約,有大把頭鮮紅的指印,最壞的結(jié)果大不了給二把頭二十兩銀子,渡口還是我二把頭的。可公堂上,大把頭的訴求卻出乎二把頭的意料,讓其措手不及。大把頭將渡口爭執(zhí)的來龍去脈向主審縣令進行了詳細的陳述,說到傷心處是一把鼻子一把淚,把聽堂審的百姓也感染的唏噓不已,義憤填膺,紛紛指責二把頭的不仁不善。最后大把頭提出:鑒于二把頭已完全喪失兄弟情分,大把頭要收回渡口歸自己獨有!這下二把頭可不干了,本來聽大把頭陳訴自己惡行還曾出現(xiàn)一絲愧意,但聽大把頭也要獨占渡口,忙大聲叫道:“門也沒有!”縣令胡貎見二把頭在公堂上也敢耍橫,為嚴肅大堂的威嚴,將驚堂木在桌上“啪”的一拍,厲聲喝道:“大膽村夫,想咆哮公堂乎!”聽縣令發(fā)威,兩班衙役將手中的板杖在地上咚咚敲響,一齊發(fā)聲:“威——”嚇得二把頭一下趴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的說道:“小人不敢放肆,請大老爺做主,渡口歸小人本就是大哥自己同意的,現(xiàn)有大哥簽字畫押的契約在此,大哥出爾反爾,實在是其后悔了,今又來想蒙蔽您老人家!”說完,將準備好的契約頂在頭上,一衙役過來取了契約呈于胡貎,胡貎看了又遞給師爺半瞎先生,師爺前后看了幾遍,私下與胡貎咬咬耳朵,胡貎點點頭,抬身向大把頭問道:“此契約屬實否?”“屬實,”大把頭回說,“可是你親自簽字畫押?”“是,”“有無受到威逼?”“沒有。”“為何出爾反爾,契約簽字畫押其可兒戲!” 大把頭聽胡貎訓斥也忙跪了下來,從懷中掏出一油紙包,一層層剝開,取出一張發(fā)黃的紙張頂在頭上,曰:“回大人話,此渡口是先父生前遺傳給我個人,念其手足,才與弟分享,不想其貪心不足,狠如蛇蝎,全不講同胞之情,做人之德,故今天決定收回渡口!”說著,大把頭兩手將頭頂紙張高高舉起,接著說:“此乃先父傳于我的渡口官文,請大人過目,為民做主,懲惡揚善!”“呈上來!”衙役聽令忙取了官文呈于胡貎,胡貎看后又照例遞給師爺,師爺仔細推敲了半天復又呈給胡貎,并與之又咬了一會耳朵,胡貎聽的直點頭,說:“是的,是的,先就這么定著。”隨叫人將官文送于二把頭過目后收回公堂。 二把頭聽大把頭剛才一說,今又看了衙役拿來的渡口公文,猶如五雷轟頂,差點暈了過去,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滾下,心想:完了,完了,人算不如天算,煮熟的鴨子也要飛了!這邊堂上縣令胡貎舉起驚堂木,正欲下拍宣判,二把頭急中生智計上心來,忙磕頭大叫道:“大人慢斷,實在是冤枉?。?/span>”胡貎喝道:“有爾先父遺囑,又有渡口公文執(zhí)照,渡口理歸原告,爾有何冤?早知現(xiàn)在,何必當初!”二把頭起身回稟:“大人細看,此渡口官文為前朝大明所頒,今我大清何能以此為判斷!”一句話,竟把胡縣令問得無以為答,待細看官文,落款確為大明時期官印,不由也有些緊張。眼看就要冷場,師爺忙進前在胡貎耳邊又嘀咕一會,胡縣令聽后強打精神,又是一拍驚堂木:“案情復雜,擇日再審,退堂!” 退至后堂,胡貎和師爺將大把頭的渡口公文和二把頭的契約進行了認真的研究,又搬來大清律法和判例,希望從中找些依據(jù)和借鑒,無奈資料翻遍,無以為考。糊貎分析道:“如兩個證據(jù)均有效,當支持原告。今被告的契約無疑是有效的,原告渡口公文的有效性卻是可以商榷的。前朝官權文書當朝不認,而私權文書都是默認的,律法界定不明,很難把握。如以此判原告勝訴,若有好事者上參本官,說本官以明朝文書斷清朝之案,恐惹事生端。而判原告敗訴,于情于理均不能服眾。”師爺捻著幾根八字細胡,沉思良久也沒個主意,遂說道:“再給我點時間,待我想個兩全其美之法來!” 夜半,師爺披衣遢鞋,敲開了縣令胡貎的官邸。二人一陣密謀后,縣令的臥房內(nèi)傳出兩人會心的奸笑聲!此時一只貓頭鷹閃爍著兩只綠亮的眼睛,從院內(nèi)的一棵老槐樹上展翅飛下,消失在黑暗的夜空中。 第二天胡縣如期升堂,原告大把頭、被告二把頭也早早的對號入位,大堂外還擠滿了看熱鬧聽堂審的人們。一套程序不再細表。見天方不早,人皆到齊,胡貎一拍驚堂木,問道:“原告被告是不是還都想獨占渡口???”“是!”大把頭,二把頭齊聲果斷答道。“好,聽判!”胡貎大聲宣道:“渡口判給誰都有理,也都無理,你服他不服,他服你不服。既然你們都勢在必得,本官給你們一個機會,三天后再渡口貨場,融一爐鐵水,誰先喝下一勺鐵水,渡口歸誰!午時一過,如沒人喝,視為棄權,渡口收歸官有。退堂!” 大把頭二把頭聽得宣判,頓時都呆若木雞!聽堂審的眾百姓也是一片嘩然,“這簡直就是糊泥?。?/span>”有人如是說,“本來就是胡貎嘛!”有人應和著,大家聽了,哄笑著散去! 這判決不用說是師爺出的壞水。原來師爺早就打聽得渡口經(jīng)營興旺,收入不菲,而且?guī)煚敂喽ㄟ@兄弟兩家絕不會以命相搏渡口。如此判決,一來可以平訴訟;二來可以規(guī)避政治風險;更重要的,正好借此機會將渡口收歸縣衙所有,開本縣財源,創(chuàng)衙門收入,飽私囊金庫。為不引起詬病,師爺還專門強調(diào),屆時準備好生死文書,讓他們都簽字畫押,萬一有追究,也好以他們自愿為由推脫責任。 二把頭回到家中,茶飯不思,心痛如割。尋思:如此一來,唯拼條老命方可保住渡口!但又一想,自己有四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兒子,如有一子愿為家庭犧牲,還有三個兒子可傳宗接代,遂找來四個兒子說事??伤膫€兒子聽說個個嚇的篩糖,老大哭喪著臉低頭不語,老二老三嚶嚶地哭了起來,四兒子竟尿了褲子。二把頭見狀一跺腳大罵道:“一群沒種的東西!到時候老子去!” 大把頭拖著沉重的身軀,很晚很晚才回到家中。不待大把頭說話,兒子河順他們都知曉了發(fā)生的事情。看大把頭長吁短嘆,河順胸脯一拍跟爹說道:“爹別為難,三天后我去喝鐵水!不就一條命嗎?舍命也要為爹爭這口氣!這多年的氣,孩兒早就受夠了!” 心如死灰的大把頭,此時也真的有點后悔了,原本想將渡口爭得過來,給二把頭一個教訓,真正得了渡口,他也不會不管二把頭一家的死活,畢竟是一個娘生的親兄弟??涩F(xiàn)在鬧到這步田地,如沒有人敢于犧牲,渡口將被官府收去,真的如此,如何對得起祖宗?只有犧牲自己,既保住祖業(yè),又能掙口粗氣,后輩們的生活也有了保障。主意已定反而心平氣和,又見兒子如此孝心和無畏,也甚是感動:“河順,你們娘幾個就別摻和這事了。等爹走后,好好孝敬你娘,幫你娘帶好你妹妹,將來給找個好人家,我九泉之下也瞑目了!”不等大把頭說完,河順娘幾個早已哭作一團! 眼瞅著縣衙第二天就要在渡口貨場開庭了。晚上,幾天沒怎么吃喝的大把頭,讓妻子做了幾個菜,又讓河順搬來一壇老酒過來陪自己說說話。一切收拾停當,大把頭讓妻子帶女兒先回屋睡一下,又讓兒子把板凳搬到自己的跟前,一邊喝酒,一邊看著兒子,兩行熱淚樸潄潄地順著下巴流下。明知是生離死別,河順一邊給爹斟酒,一邊嗚咽著。三兩酒下肚,大把頭開話了:“順兒,有件事一直沒有和你說,本想以后等你成家立業(yè)之時再告訴你的,明天爹就要走了,你娘笨口拙舌怕也說不清楚,今天晚上爹就先給你說了吧!”“爹還有什么事瞞著順兒不成?”河順睜開淚眼問。“是的,這事瞞你二十多年了!”“什么事?。康?,”“就是你的身世,你原不是爹娘的孩子?。?/span>”大把頭聲音顫抖著說。 “爹!”河順聽爹說這話,酒壺差點脫手掉下來,河順以為爹爹被渡口的事折磨瘋了說的糊話,一下?lián)渖先ケё〉拗f:“爹,渡口咱不要了,咱們今天晚上就遠走高飛,離開這塊傷心之地吧!”“晚了,孩子!”大把頭手撫摸著順兒的頭,嘆了口氣說,“渡口一旦被官府收了去,我有何面目去見祖宗?。?/span>”又說:“人總是要死的,爹不怕死,唯一對你們娘幾個放心不下,還有你的身世,如不能親口和你說清楚,我怎么走的安心呢?”河順還要說什么,被大把頭揮手止住:“爹知道順兒是個孝心的孩子,但你不是爹娘的親骨肉,你本性劉,你的祖籍在上游的坊上。”看爹說的認真,河順瞪大眼睛怔在那兒,“孩子,你聽爹說——” 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大把頭獨自在渡口看船??耧L掀起了的大浪,撞擊著船排,拍打著河岸,發(fā)出陣陣聲響;閃電中的渡口猶如冥界幻象,天地萬物都發(fā)著黃塋塋的綠光,偶有幾個炸雷,幾乎將大把頭從床上掀起,閃電過后又是死一樣的黑寂。此時的大把頭惦記著生病的兒子,加之風嘯雷響,一直不能入睡。 “啪,啪啪!”突然窗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音。“誰呀?夜半三更的,風雨這大,不擺渡了!”大把頭以為有人夜半過河,沒好氣的大聲問道。外面無人搭話,接著又不緊不慢的敲著門。大把頭有些上火,大踏步來到門口拔開門閂,猛地拉開大門,待想呵斥來人,突見一貴夫人落湯雞一樣抱著孩子跌進屋來。見狀,大把頭急忙上前扶住,帶到桌前坐好。等夫人坐定,大把頭又倒來熱水給夫人喝下,并找件干衣給夫人披上??葱纳癫欢ǖ姆蛉寺忂^氣來,才問是何原故風雨深夜到此野渡。夫人看看懷中孩子尚在熟睡,抬起頭來,還沒開口回大把頭所問,已是淚流滿面。 原來這夫人系鄰縣縣令劉大人的太太,雖為半路夫妻,但情深意重,恩愛纏綿。劉縣令為官清正廉明,剛正不阿,秉公執(zhí)法,鐵面無私。前審理一勾奸夫害本夫刑事案件中,因主犯婦人為頂頭上司知府的小姨子,知府利誘威逼,希望能網(wǎng)開一面放其一馬,可劉縣令不為所惑,堅持以大清律法將其小姨子等一干重犯處以極刑。為此,知府對劉縣令恨之入骨。破獲此案的關鍵,正是這位夫人所提供的重要線索,劉知縣根據(jù)夫人所提線索,順利查清殺人的方法和手段,按期破案。而這位夫人也是用同樣方法和手段殺害了長期酗酒家暴的丈夫。夫人自知其夫君的秉性,前案處置結(jié)束,必將追究自己,故知府小姨子行刑之日,夫人便攜襁褓中的兒子潛逃避禍。事實也正是如此,不僅劉縣令,而且知府也都順藤摸瓜發(fā)現(xiàn)夫人也是命案之人。 劉縣令回府發(fā)現(xiàn)夫人失蹤,更證實了自己的判斷,遂發(fā)布告示進行緝拿。劉縣令手下的眾捕快因念起夫婦平日之好,追捕并不用力。知府大人可就不一樣了,一邊上奏朝廷,參劉知縣徇私枉法、私放犯婦之本;一邊官報私仇,親自部署緝捕,一心想抓住這夫人,做實劉知縣之罪名,以報殺小姨子之仇! 夫人東躲西藏,亡命奔波的精疲力盡,這才半夜冒雨來到了渡口,希望能渡過河去,躲一天是一天,避一日是一日。大把頭聽聞,問夫人說:“你一個婦人帶這么小一個孩子度日尚難,還要躲避官府的通緝,如何得過?”夫人聽之尋思半晌,將孩子抱起,流淚跪在大把頭跟前:“如不棄,能收養(yǎng)我幼兒,您的大恩大德,今生今世沒齒不忘,來生來世做牛馬報答!”大把頭忙將夫人扶起,問:“夫人將何去?”夫人撒謊說:“對岸既有娘家親人,只要有勞把我送過河即可。” 此時雨已停歇,風也小了很多,看夫人去意已決,大把頭便解纜放了一條小船,扶夫人抱孩子上了小船。船到河心,夫人感覺孩子在醒動,趕忙抱緊孩子,親了又親,抱了又抱,避著大把頭解懷給孩子喂了一氣奶水,看孩子熟睡才依依不舍,將孩子連同包裹放在倉底,只身來到船尾,在小小的甲板上跪下給正在搖櫓的大把頭磕了一個響頭,不待大把頭反應過來,突然站起,縱身跳入滾滾的波浪之中,只一句“拜托啦!”聲嘶力竭的喊聲,在雨后的河面夜空中回蕩! 夫人入水瞬間沒了蹤影,大把頭本想施救一會兒,又擔心雨后上面放水,更重要的是船倉內(nèi)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孩子,因此不得不含悲將船搖回。 大把頭把孩子抱回家中時,天已將明,敲門進屋,只聞妻悲傷痛哭之聲,大把頭近前才知自己的兒子已病重不治,也禁不住傷心痛哭起來。妻聽夫哭又見其懷中抱一嬰兒,忍痛問明后,將嬰兒緊緊地抱在懷里,如失而復得的親生兒一般!這邊大把頭把自己的兒子抱起,找了點桿草裹上,將其丟在河埝樹林之中,又擔心野狗什么的,還是找了一把鐵鍬淺埋了才放心回去。 因兩個孩子相差不大,夫妻倆到減輕了不少喪子之痛。為了保住孩子,也怕外人笑話自己絕后或防止日后孩子長大了被人欺負,夫妻倆對此守口如瓶,竟連去世的父親也不知道真相。漸漸的,妻忘了孩子是抱來的,大把頭也視為己出,百疼不夠。這孩子就是今天的河順! 聽了自己的身世之后,河順感恩涕零,執(zhí)意要替大把頭喝鐵水爭渡口:“爹,我的命就是你給的,二十多年的養(yǎng)育之恩,無以為報,如眼睜睜的看著爹為祖宗為家庭赴死,河順有何面目在世上茍活!如爹不答應兒子請求,我便死在爹爹之前!”說罷起身向門外跑去,急得大把頭一邊罵一邊追上將兒子抱住,爺倆抱頭痛哭了一氣之后,河順人仍堅持替爹赴死,爹不答應他就先死。大把頭從來沒想到羸弱的兒子如此剛烈,只好答應明天再說。見爹答應了,河順回去竟踏踏實實的睡了。 一覺醒來,天已經(jīng)大亮,爺倆都換洗一新,河順喜笑顏開穿上相親準備的藍衫、灰褲、方口黑布鞋;大把頭穿了一身白衫、白褲,也是方口黑布鞋。大把頭還專門把花白的胡子整理一番,頭剃剃清凈,一根花白的長辮子也梳得整整齊齊掛在背后。爺倆攜手來到堂屋,共同拜了祖宗;河順又給哭的像淚人一樣的母親和妹妹磕了三個頭。在河順起身后,大把頭大叫一聲:“拿酒來!我要為我兒壯行!”河順興奮地接過爹爹斟的滿滿一大碗老酒,英雄般的仰頭一氣灌下,然后將酒碗奮力的摔了,轉(zhuǎn)身踏著碗的碎片,義無反顧地大步向門外走去! 河順還沒走出大門,突感一陣眩暈,之后,河順便一無所知的昏睡過去。 巳時剛到,渡口貨場已圍得人山人海。木板竹排搭就的臺子上擺放著三張長條案幾,中間長案后一把虎頭扶手靠背紫紅木椅上端坐著當今的縣令胡貎,案前照例擺著一黑檀驚堂方木,一只插著紅簽竹筒,一把深栗色紫砂茶壺;縣令左手靠背椅上,戴兩片膏藥墨鏡的師爺猥瑣地坐著,案前擺著紙筆墨硯;兩邊兩張條案后各坐著地方的甲保鄉(xiāng)紳。臺子兩邊和前方站了幾排手持板杖的衙役,臺前東西各放一張方桌。貨場中間擺放著一口鑄造用的坩堝,旁邊立著一個高桿風箱。 午時一到,縣令胡貎一拍驚堂木,臺下眾衙役一起將板杖搗得山響,并拉著長長的低沉聲音:“威——”。一時間,原本喧囂的貨場一下子鴉雀無音,見此,胡貎滿意地點點頭,大聲的說道:“點驗!”一執(zhí)班衙役聞聲站到臺前大聲唱道:“原被告進前——!”聽叫,大把頭著一襲白衫出現(xiàn)在臺前并在右方桌前站定;二把頭還是穿著之前的長衫顫顫巍巍地來到臺前,在右手的方桌前站定。執(zhí)班衙役看了又大聲唱道:“原告被告已就位——” 看到原被告出場,場下百姓一陣騷動。“肅靜!”胡貎又一拍驚堂木道:“宣,簽定生死文書!”兩衙役跑上在師爺案前各取一張文書和一支沾滿朱沙紅水的毛筆又飛快跑到兩個把頭跟前,將文書和筆放在方桌上。大把頭看都未看文書,摸筆就簽字畫押,之后將筆擲于地上。二把頭筆已把握不住,名字沒法寫,憂豫著畫了個圓圈,哆嗦著按了個手印??炊靡蹖⑽臅×伺懿剿突貛煚敯盖?,執(zhí)班衙役又唱道:“畫押完畢!”胡貎接著開話:“今日之事皆出于原告被告自情自愿,為節(jié)約時間,原融鐵水今改為融錫水。點火!”眾衙役齊聲和道:“點火——!” 場中間,幾個劊子手般打扮的雜役,迅速點燃爐中的木炭,拉風箱的拉風箱,在坩堝內(nèi)放錫錠的放錫錠,向坩堝下加焦炭的加焦炭。全場的人都提著嗓子屏住氣,臺上臺下靜的出奇,只聽到風箱風門的啪嗒聲和坩堝下火苗的呼呼的聲,人們清清楚楚的看到坩堝里的錫錠在青紅色的火焰上慢慢地融化,不一會就變成了一鍋水銀般的錫水! 此時的二把頭已完全癱坐在地上,如泥一般;而一襲白衫的大把頭,已然是兩手背在身后,傲然地站著。 胡倪和師爺看大把頭還沒有退卻的意思,忙叫來一衙役耳語一番,衙役受命后來到場中取一木棍向坩堝錫水里一攪,木棍瞬間被點燃,冒起長長的火苗。看大把頭依然如故,衙役大聲地唱道:“錫水已準備完畢!”此時的胡縣令和師爺均已緊張的汗流浹背。胡貎牙一咬,驚堂木狠命一拍,“啪!”驚堂木幾乎飛出手掌,緊接著,胡貎氣急敗壞的大喝道:“執(zhí)行!”眾衙役又是齊聲的喝道:“執(zhí)——行——!” 二把頭聽喝,早嚇的魂飛魄散,不由自主竭斯底里的叫道:“不要啦,不要了!我退出,我退出!”然后,連滾加爬的消失在人們的視野。 大把頭聽喝,大笑著,目不斜視走到場中站定。兩個執(zhí)行的雜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躊躇著不知道如何是好。胡貎見狀,也癱坐在虎頭扶椅內(nèi)。師爺看已無路可退,忙站起來搶過驚堂木向案上一摔,扯著公鴨嗓子吼道:“執(zhí)行——!”眾衙役依舊齊聲的和道:“執(zhí)——行——!”同時手中的板杖連續(xù)不斷地撞擊著地面,頓時,臺上臺下塵土飛揚,黃霧彌漫。 一執(zhí)行雜衙手持長柄鐵勺蹣跚著來到坩堝前,顫抖著舀起大半勺錫水,還沒走到大把頭跟前就把勺子跌落在地上,散落的錫水使所到之處的木屑雜草瞬間化為灰盡,雜衙兩手抱頭,痛苦地蹲在地上。 大把頭見狀,一腳把這衙役踢翻,撿起鐵勺,大步走到坩堝前,滿滿的舀起一勺水銀般的錫水,一手攬起長衫下擺,一手將沉甸甸的錫水高高舉起。大把頭仰頭向天,快要暴出的眼球恨恨地瞪著蒼穹,雄獅怒吼似的張開大嘴,花白的山羊胡須高高地翹起,一條長長的花白辮子和身體平行地垂向地面,隨著大把頭持勺手臂的擰轉(zhuǎn),一條長長的錫流直瀉而下…… 人們掩面,大地哭泣,一片烏云飄過遮天避日,一陣狂風吹來飛沙走石,整個貨場,人們撲倒一片。當云過天朗,風平浪靜,人們拭目敬觀時,大把頭仍然猶如一尊雕塑般地矗立在場地中央:一襲白色長衫飄灑著;左手向后攬起長衫下擺處顯露著白色的長褲和一只腳上的圓口黑布鞋;右手高舉著的舀錫鐵勺空空地向下傾斜著;花白的山羊胡子已然倔強的豎著;一條花白的長辮已然悠悠地垂著;兩只渾濁的眼睛怒睜著;只是,只是再也沒了氣息…… 講到此,老者已是老淚縱橫,聲音也有些哽咽;騎行者們也都聽得熱血沸騰,唏噓不已。有人不解的問:“那河順本來是要替父赴死,怎么突然昏厥了呢?”小五說:“那還用問,大把頭給他喝壯行酒的時候,肯定是在酒里放了蒙汗藥唄!”又有人問老者:“那后來又怎么樣了呢?” 老者抿了一口冷茶,接著說:“縣令胡貎和半瞎子師爺本來想借此機會賺個渡口,不想大把頭如此鋼強,驚愕之余也為之感動,現(xiàn)場宣布渡口歸大把頭世襲所有,并賜名為'錫渡口’。為表示對大把頭的尊重,縣令胡貎親自為渡口提名留墨,不想,由于之前太過緊張,胡貎提筆忘字,怎么也想不起'錫’字如何寫了,遂順手寫了個'西渡口’,后人也就將錯就錯,一直延用至今。” “此事之后,二把頭一家聲名狼藉,臭名昭著,無顏面對河西父老鄉(xiāng)親,便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收拾家私,變賣田產(chǎn),攜全家順河而下去了浙江。 河順醒來之后,痛苦萬分,本欲隨父而去,但顧其老娘和幼妹無人照顧,想想事已至此,就勇敢地挑起家庭重擔,將父親厚葬于這河中的小島,讓父親永遠看著以命換來的渡口,以此慰籍父親在天之靈。之后,完全繼承父親的遺風,與人為善,誠實守信,渡口生意興隆,家庭人丁興旺,到目前,我們這一大村人都是其后代!” 又有人問:“河順生父沒來尋過嗎?” “河順生父劉知縣因其夫人之故被割職為民,后進京找到同族當朝宰相劉庸申訴,因無證據(jù)證明其私放罪犯,故在異地官復原職,后升任知府,期間,曾派人暗中查訪。河順念大把頭一家養(yǎng)育之恩,不忍離去認親,繼續(xù)守著大把頭直到自己壽終正寢,后人根據(jù)其遺囑,也將其安葬在這河中小島上與父親大把頭朝夕相伴。” “飯菜冷了!” 灶間年輕婦人一聲吆喝打斷了老者的講述。騎行者們不情愿散去,簡單吃了點也不知其味。飯后看看天色尚早,遂決定租一只機動小板船去河中小島上看看,順祭奠一下老把頭和河順。離開小吃店前,小五意猶未盡,又走到老者跟前問:“老人家,劉知縣判的勾奸夫害本夫的案子是怎么回事???”老者笑了:“一時半會說不清,等下次有機會再來,我講給你們聽。” “好!說定了呵老爺們!”小五高興地說。 “小五,快點呵,上島的船快開了!”有人在叫。 “來了!帶瓶酒帶點菜上島去呵……” “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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