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結(jié)婚的話，彩禮最少得26萬8，他名下不是還有兩套房嗎？起碼得都加上你的名字吧？”

姚麗娜聽到媽媽李云提出的這些條件，含在嘴里的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她剝開一瓣橘子，塞到李云嘴里，“媽，您這是嫁女兒還是賣女兒啊，您也知道，天文他還在創(chuàng)業(yè)階段，沒啥錢?！?/p>

李云咬了一口，橘子酸得她呲牙咧嘴，她囫圇咽下，提高嗓門說：“他沒錢？沒錢就別娶老婆。你一個大姑娘，嫁給他一個二婚男，還拖著個六七歲的半大小子，本來就夠吃虧了，要是再沒個保障，媽怎么能安心？要是你爸還在……”李云說著眼圈就紅了。

姚麗娜看李云又要憶苦思甜，沒個一萬字肯定打不住，趕緊舉手投降：“好好好，我這就讓聶天文砸鍋賣鐵籌錢去。”

姚麗娜趕到聶天文的小印刷廠時，聶天文正撅著屁股和幾個工人在裝訂書頁，小小的印刷車間密不透風(fēng)，站在那兒就覺得憋氣。

聶天文見女友過來，趕緊放下手里的活，把她領(lǐng)到自己的小辦公室，給她拉開椅子，倒上水。

聽到未來岳母開出的條件，聶天文也有些犯愁：“你看，我就這么一個小印刷廠，今年因為疫情的原因，好多訂單都取消了，還有些客戶，欠著錢一直沒還，我手里的錢給工人發(fā)工資都勉強。加名字的事倒簡單，不過大的那一套在我爸媽名下，小的那套是我離婚的時候分的，也就五十多平米，別說加名字，結(jié)婚后把房子過戶給你都行?！?/p>

聶天文的話讓姚麗娜心頭一熱，她理解他的難處，可她老娘李云怎么辦？李云被她爸老姚慣出了一身病，在家里說一不二。要是達不到她的要求，這婚就別想結(jié)。再說她爸才去世一年多，姚麗娜也不想因為這事讓李云傷心。

“要不，你先拿點你的私房錢，我也再找我爸媽湊湊，等我把資金回籠了，加倍給你。”聶天文拉過姚麗娜的手，謹(jǐn)慎地提議。

聶天文比姚麗娜大7歲，他們在一個婚禮上認識，一桌子男人，只有聶天文不喝酒，其他男人都在喝酒劃拳吹牛皮，唾沫星子亂濺，恨不得昭告天下自己在做著幾億的大生意。只有聶天文不聲不響，低頭吃菜，他的自律與文雅讓他有著別具一格的清高氣質(zhì)。

聊起來才知道兩人還是校友。

姚麗娜的前男友是她大學(xué)同學(xué)，二十多歲的大男人還常常向姚麗娜撒嬌，她從未見過聶天文這一款的，成熟中帶著點幽默，穩(wěn)重里不乏細膩。有一次他們因為瑣事爭吵，他在姚麗娜家的樓下等了她半夜，給她發(fā)微信說：等你到天色微明，等你到山窮水盡。

這樣的男人，讓姚麗娜很快淪陷。即使知道他離了婚，還帶著一個6歲的兒子，也阻擋不了姚麗娜奔向愛情的決心。

2

李云剛開始知道聶天文的情況時，死活不同意，可架不住姚麗娜愿意。女人一旦被愛情附體，就容易犯傻，姚麗娜用撒嬌、眼淚、絕食……迫使李云繳械頭降。

“你呀，早晚有你吃的苦。”李云指著姚麗娜的鼻子，氣哼哼地說。

姚麗娜皺著鼻子，笑得很得意。她把自己這幾年工作后存的工資加上爸爸老姚以前偷偷給她的錢一共十八萬，還有聶天文找他媽借來的錢，一并存到卡里交給李云：“財迷，彩禮錢都在這里了?！?/p>

李云忙不迭地收起來，“閨女，中午我給你燉排骨?！?/p>

吃飯時，李云一邊給姚麗娜夾菜一邊問：“你見過他兒子沒？他前妻是因為啥跟他離的婚？他們婚后還有來往沒？”

姚麗娜耐著性子回答：“天文說是性格不合。他兒子主要他爸媽帶著，我見過兩回，挺懂禮貌。他前妻周末去他爸媽那兒接孩子，他倆離婚后基本老死不相往來?！?/p>

姚麗娜跟聶天文交往后，秉持著你的過去我來不及參預(yù)、你的未來我奉陪到底的信條，對聶天文和他前妻的事從沒有主動問過，倒是聶天文有一次主動提起，說是他前妻人不壞，只不過兩人的性格確實不合，只能漸行漸遠。

聶天文對前妻的中肯評價，讓姚麗娜對他的好感頓時更上層樓。

至于聶天文的兒子哲哲，姚麗娜也見過幾回，感覺就是一普通的小男孩，有點皮，但也在可接受范圍內(nèi)。

聽完姚麗娜的介紹，李云點著頭說：“這樣的家庭，有你受的。不過，既然你決心要跟他，媽也不能勉強你。周末你讓天文帶著孩子過來，我這當(dāng)姥姥的，想見見孩子?！?/p>

姚麗娜不顧自己滿嘴的油，喯地親了李云一口。李云嫌棄地擦了擦臉：死丫頭，沒大沒小的。

3

周末，聶天文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帶著兒子哲哲一起趕過來。

李云沒有給姚麗娜丟臉，一大桌子精心準(zhǔn)備的菜，紅燒排骨，油燜大蝦，清蒸螃蟹，海米燴白菜……既隆重，又家常，還特意給哲哲準(zhǔn)備了酸奶等孩子愛吃的零嘴及玩具。

哲哲歡呼一聲，趕緊玩起了他的遙控小飛機。

飯桌上氣氛也很好，溫馨，祥和，如果不是哲哲后來出了點問題，還真是一次丈母娘與女婿成功的會面。

哲哲居然非常挑食，除了桌子上的大閘蟹，別的什么也不吃。李云勸她：“咱們哲哲是個好孩子，這個螃蟹可不敢多吃，吃多了肚子疼?！?/p>

哲哲卻撅著小嘴：“就吃就吃，哲哲就喜歡吃這個?！?/p>

聶天文無奈把蟹肉都給他剝到小碟子里，再沾上醋，喂到他嘴里。

螃蟹本來沒有多少肉，孩子又吃得快，不一會，八只大螃蟹，哲哲自己一個人干掉了六個。剩下的兩個，李云默默地給女兒和聶天文一人夾了一個。

姚麗娜心里別扭了一下，她知道小孩子都會有點挑食，可想到以后和聶天文在一起的每一頓飯，都要照顧到孩子的口味，都要以他的需求為先，她就有點別扭，有些遲疑。

聶天文把哲哲抱下餐桌，抱歉地笑笑，“這小子被他爺爺奶奶給慣壞了，等我以后好好修理他?！?/p>

孩子則因為沒吃多少主食，所以飯后，還沒等幾個人坐下聊天，就嚷著又餓了。李云于是趕緊給他找零食吃，可剛吃了幾片薯片，男孩便捂著肚子哭開了：“爸爸，我肚子疼，快疼死了?！?/p>

聶天文不敢怠慢，一把抱起孩子便往樓下跑，姚麗娜還愣著，李云趕緊推了她一下：“快跟過去看看?！?/p>

4

哲哲疼得厲害，一路上聶天文幾次超車，嚇得姚麗娜膽戰(zhàn)心驚。所幸到醫(yī)院后，醫(yī)生檢查說是急性腸胃炎，讓趕緊輸液。聽到哲哲一次吃了六個螃蟹，醫(yī)生頗有些生氣：“你們大人只知道順著孩子，螃蟹性寒，小孩子哪能吃那么多?！?/p>

針扎下去，哲哲抱著聶天文的胳膊一個勁地哭喊：“媽媽，我要媽媽?！?/p>

姚麗娜想過去安慰安慰他，可被哲哲一把甩開了：“你又不是我媽媽?！币惸葻o奈地退到了一旁，她知道不該和生病的小孩子一般見識，可心里，還是升起一團無名火氣。

聶天文給前妻打了電話，大約二十分鐘后，哲哲的親媽馮?便趕了過來。

這是姚麗娜第一次見她。馮?穿著細高跟鞋，粉色小外套，同色系的小傘裙，顯出一種用力過猛的夸張。她見到哲哲，便一下子抱住孩子，心肝寶貝地叫了半天，問他疼不疼，想吃啥喝啥？

和兒子親熱完后，她轉(zhuǎn)過頭，不顧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大聲喊道：“聶天文你怎么帶的孩子？哲哲有個三長兩短，我饒不了你。”

姚麗娜忍不住辯解道：“是哲哲非要吃螃蟹，勸都勸不住?！?/p>

馮?白了她一眼，“你是誰？我跟老聶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

姚麗娜被噎得要死，剛想理論，卻被聶天文一把推出病房，他在她耳邊小聲說：“這個時候你就別添亂了，馮?就這樣，刀子嘴，你別跟她一般見識。我先進去看看孩子?！?/p>

姚麗娜就這樣被晾在病房外，隔著虛掩的門，她看到哲哲一邊靠在馮?的肩膀上，一只手拉著聶天文的手，滿足地睡著了。

姚麗娜忽然覺得很煩躁，在某一刻，她甚至覺得自己是多余的，病房里的三個人才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三口。她慢慢走出住院部，步履沉重，天空鉛云低垂，秋天的細雨撒在她的身上，她覺得真的很冷。

最后忍不住，她給老媽打電話抱怨，李云笑著說：“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你沒看影視劇里怎么演的，想要得到男人的心，就得先贏得他孩子的心，孩子可是你們之間跨不過去的那道坎。你呀，還得再加把勁?！?/p>

姚麗娜想了想，覺得李云說的有道理，于是哲哲病好后，她主動約著聶天文周末帶孩子一起玩。

5

聶天文倒是領(lǐng)情，對姚麗娜也格外溫柔，那天倒是沒出什么狀況?？珊髞硪惸泉氉詭Я藥谆卣苷埽瑓s著實是苦不堪言，孩子除了挑食，還很任性。想要一個東西，就非到手不可。同樣的玩具，如果他喜歡，就各種顏色都得買一個。如果不給就躺在地上打滾哭。

更讓她為難的，好不容易哲哲跟她親近了些，可周末被馮?帶兩天，回來就會跟她生疏起來，這生疏里有冷漠，更有淡淡的敵意。

姚麗娜知道，肯定是馮?在背后說了些什么。也許跟聶天文真的沒有什么了，可看到自己時，那種領(lǐng)土被別人占領(lǐng)的感覺，肯定時不時會讓她不舒服，不由自主地會給孩子灌輸些什么。

如果有足夠的耐心與愛，也許真能捂暖孩子的心，可是，姚麗娜問自己，我有嗎？

而除了讓姚麗娜和哲哲培養(yǎng)感情，李云還慫恿她多去看看未來的公公婆婆，她摟著女兒的肩膀，推心置腹地說：“公婆也繞不過去啊。結(jié)了婚，你不能總跟聶天文一個人過吧？誰都不是從大石頭里蹦出來的。你要是能討未來公婆的喜歡，天文啊，肯定對你死心踏地?！?/p>

從最初的大力反對，到如今各種支持，姚麗娜當(dāng)然對老媽認同并感激，當(dāng)即去商場給未來婆婆挑了件羊絨大衣，又給聶天文的爸爸買了件好茶葉，這才忐忑不安地邁進了聶天文的家。

聶天文的父母看起來和靄可親，尤其是他媽媽，見了姚麗娜，閨女長閨女短地叫著，又是拿水果又是倒飲料，一點也不見外。連姚麗娜想進廚房幫著剝根蔥都不讓。

姚麗娜的心在聶母的熱情與慈愛里，慢慢軟了下來。如果不是有一次，偶爾聽到哲哲的話，姚麗娜幾乎要相信，他們對她這個未來兒媳是滿意的認可的。

那次和聶爸聶媽告別后，聶天文開車送她，小尾巴哲哲也要送漂亮阿姨，小家伙一邊往嘴里塞零食，一邊說：“阿姨，你以后會像白雪公主的后媽那樣對我嗎？對了，我奶奶說，你送給她的衣服沒有我媽媽以前送給她的好看。”

姚麗娜正在微笑的臉一下子僵住了。

聶天文趕緊打圓場：“小孩子別瞎講，麗娜，你可千萬別放在心里。我爸媽他們是真心喜歡你，一直跟我說，如果我不好好待你，就要打斷我的腿。”

姚麗娜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突然覺得，這樣家庭關(guān)系，太累，也許真的不是她能夠承受的。

6

壓倒姚麗娜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那天她在聶天文的手機里，發(fā)現(xiàn)了他給馮?的轉(zhuǎn)賬信息，一筆兩萬元的轉(zhuǎn)賬，發(fā)生在哲哲住院不久。

姚麗娜問聶天文，為什么要給馮?轉(zhuǎn)那么大一筆錢。

聶天文解釋道：“這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對你說，是這樣，馮?以前不是開了個美甲店嗎，這段時間生意不好，房租都交不起。她找我借錢，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畢竟我們倆也做了七八年的夫妻，她還給我生了個兒子。你放心，要是我們真有什么，還會離婚嗎？”

姚麗娜覺得，自己還是太天真了。就在不久前，聶天文還一直對他說沒有彩禮錢，轉(zhuǎn)眼卻有錢給前妻轉(zhuǎn)賬。她也一直以為離婚就是離婚，彼此在對方心里，就是社會性死亡。

可是在聶天文這里，馮?顯然還活得挺盛大。她可以把這理解為聶天文的仗義和善良，她也相信聶天文是真的愛自己，而早已和馮?沒了男女之情。但這對她姚麗娜來說公平嗎？她要的，只是一份簡簡單單，純粹的感情?？扇缃瘢@感情里摻雜了太多的東西。聶天文和馮?之間，就像一棵盤根錯節(jié)的大樹，雖然樹干已經(jīng)死亡，可是在人們看不見的地下，還有著盤根錯節(jié)的根須在糾纏，在蔓延，無止無休。

而她，沒有那么鋒利的刀，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

姚麗娜向聶天文提出了分手，出乎意料，聶天文也沒怎么挽留，中年男人對于感情也許早已不再執(zhí)著，他只說：“你是個好姑娘，配得上更好的男人。祝福你。”

姚麗娜把他當(dāng)初轉(zhuǎn)給自己的的彩禮錢，一分不少地從微信上退還給他，當(dāng)看到微信上提示的對方已收款時，積蓄許久的淚水終于蜿蜒而下。

半年后，姚麗娜接受了高中一個男同學(xué)的求婚。男孩的媽媽和李云是好友，無意從李云那里得知姚麗娜還單著，便撮合兩人試試。結(jié)果一試，都覺得對方還不錯。

兩家人商量婚事的時候，李云沒有提什么彩禮錢，對方死活拿了三十萬，這錢，李云一分不少地拿給了姚麗娜。

一年后，姚麗娜生了個女兒，她躺在床上，虛弱地看著丈夫跑上跑下，一會問她喝不喝水，一會給她掖被子。媽媽李云和公公婆婆圍著嬰兒床上的小嬰兒，小聲地談?wù)撝亲酉癜职?，眼睛像媽媽，那壓抑不住的喜悅讓她覺得，空氣里都是甜蜜和幸福。

她早已忘了，她的生命里，曾有過一個男人，叫聶天文。

而此時的李云，一顆心也終于落了地。她抱著小外孫女，給喝飽了奶的嬰兒輕輕拍嗝。

那時，看到女兒不管不顧地非要和聶天文在一起，她使出渾身解數(shù)想要拆散他們，后來發(fā)現(xiàn)，她的反對反而讓兩人像繩子一樣越擰越緊。李云知道，平常人的婚姻，柴米油鹽的瑣碎，婆媳之間永恒的矛盾，都會讓人的感情慢慢消耗掉，何況聶天文這樣復(fù)雜的家庭。

姚麗娜從小被她和老姚捧在手心里長大，從來沒有吃過生活的苦，她簡單天真，以為有情飲水飽，卻不知道生活的復(fù)雜，人性的難測。自古后媽難當(dāng)，結(jié)婚后，她怎么對待哲哲？管得嚴(yán)了，別人會說這后媽夠狠，管得松了，別人會說這后媽不負責(zé)任。這個度，姚麗娜能否拿捏得住？而聶天文的父母，也會不由自主地把姚麗娜和前兒媳作對比，即使做得萬般好，有一處不對，公公婆婆也會暗自腹誹。

至于聶天文的前妻馮?，她一天不結(jié)婚，她和聶天文就一天無法徹底斷干凈，她干得好、嫁得好，自然皆大歡喜，她如果生活困頓，也會不自覺地把自己緊緊捆綁在前夫的這條船上。

她沒有逼姚麗娜，她只是稍稍給提高了一下門檻，讓她提前看清嫁給聶天文之后的生活，并給了她選擇的機會。如果姚麗娜有足夠的智慧與信心，她當(dāng)然可以選擇堅持，可如果沒有，在這亂成一團的關(guān)系中，抽身而退尋個干凈才是上策。

不出所料，姚麗娜對聶文天的所謂的愛，一點點在現(xiàn)實的磨損中消失殆盡。她從天真的姑娘，變成了現(xiàn)實的女人。至于那點可有可無的激情，在生活面前，只不過是錦上添花的那朵花罷了，有沒有，都無關(guān)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