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抗擊非典(二)
作者:劉秘連
騎車半小時到家,回城也得要半小時,跟娘待了十多分鐘,在娘絮絮叨叨的叮囑聲中往回走。走到村口,回頭遠(yuǎn)遠(yuǎn)地望見,娘還靠著大門朝著這邊伸著脖子,娘有白內(nèi)障,她肯定看不見我,看不見也看,這就是娘??!是親娘!
如鯁在喉,朝兩位站崗的大叔淺淺一笑,道聲感謝,翻身上車朝縣城飛奔。
非常時期,路上行人很少,終于可以不再克制,讓淚水肆意流淌,任風(fēng)把它吹干。
往返一趟,倆小時不到,提前銷假。醫(yī)院雖然不是軍隊,但是當(dāng)時的紀(jì)律不亞于鐵打。前幾天剛傳達了不服從調(diào)動立即開除、終身禁止行醫(yī)而全國通報的案例,咱可丟不起那份人。
因為第二天要上一線,放我一天假,但是不能離醫(yī)院,更不能回家。可以理解,領(lǐng)導(dǎo)上也是為了咱好,為了家人好。幾天來,接診了上千個從疫區(qū)返鄉(xiāng)的人,誰能保證,就沒有一個帶著潛伏的病毒,誰又能保證,那病毒就不會落在我身上,不是領(lǐng)導(dǎo)無情,是為了降低傳播的幾率。批準(zhǔn)看娘就已經(jīng)很講人情了。
疫情通報,一會兒一更新,北京又有一位同行,在給病人拍片時受到感染,不治而亡,以身殉職了,心情很是沉重。
中午到了,醫(yī)院食堂有專供的午餐,免費的,伙食還算不錯,肉蛋菜蔬品種不少,隨便挑選,端來了,卻難以下咽,發(fā)了一會兒呆,理智告訴我,不吃下去就沒有抵抗力,味同嚼蠟地吃著,科室的電話響了,就是那種座機,都普及了,我家也有。果然,是女兒的聲音:媽,弟弟實在是想你想得不行不行的,學(xué)校停課不上學(xué),小伙伴們不要他玩兒,說你是醫(yī)生,他就是傳染源;剛才我找不到他,原來跑房頂上去了,他說他要望望媽!
淚,順著臉頰流到聽筒上,從聽筒上,又滴落在桌上,幾張空白報告單,頓時濕透了。
稍作調(diào)整,平和了口氣,輕輕地說:你帶他到醫(yī)院南邊來吧!
姐弟倆如約而至,也都戴著口罩,幾天不見,活潑好動的兒子,好像突然間變成了“小大人兒”。老遠(yuǎn)就張開雙臂朝我跑來,以為他會像以往一樣撲到我懷里,眼見著到了跟前,卻突然來了個急剎車:“媽媽,一米是多遠(yuǎn)?不是說要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嗎?這樣夠嗎?”
看著眼前的孩子,心里一陣熱浪翻騰。由于當(dāng)時的國策,我算不上老來得子,終究也是將近四十,送生奶奶才遲遲給我。而孩子又是這么懂事兒,鐵隨他爸,遵紀(jì)守法。此時此刻,恨不得把他摟進懷里,含在嘴里,可是,理智再次提醒我:不能!萬萬不能!我是媽媽,但不同于別人的媽媽,別人的媽媽可以隨時盡情宣泄對孩子的愛,可以隨時滿足孩子愛的需求,而我不能,起碼現(xiàn)在不能,我接觸了很多來自疫區(qū)的人,剛剛從半隔離區(qū)出來,明天要去全隔離,不能任性。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我怎么覺得我上對不起老娘,下對不起幼子。他們都那么愛我,那么依賴我,那么離不開我,我卻生生的硬是要離開他們,而且還要瞞著他們,讓他們毫不知曉。我感覺,我的心沒有滴血,而是在滴淚。對!只能滴在心里,不能滴在兩個孩子面前。
女兒到底大了幾歲,蹲下身,對著弟弟輕聲說:看見媽了,開心了吧!滿意了吧!兒子不說話,不點頭,也不搖頭,只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兩只臟兮兮的小鞋子,輕輕地,毫無意義地相互磨擦著。我從兜里,掏出來兩塊錢,清楚地記得,是那種綠色的,兩個漂亮的少數(shù)民族姑娘的圖案。我說:我兒子最棒了!我兒子最堅強!媽去抗非典,抗完了就好了,小朋友們都搶著跟你玩兒。還能掙好多好多錢,給你買好多好多好吃的。這兩塊錢你拿去,跟姐姐去買好吃的。
我把錢放地上,退后幾步,兒子一動沒動,姐姐走過來,撿起地上的錢,領(lǐng)著他往回走。
我默默地看著,目送他們姐弟倆。突然,兒子回過頭,用稚嫩的聲音,傳過來至今繞耳的一句話:媽媽小心!我們等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