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里坐著一尊老石缸。古拙敦厚,悠然寧靜,自然深秀,妙絕古今。每次從那些老房前或檐下經(jīng)過,看到那么一尊老石缸,我都會禁不住停下來。老宅往往在深山老村里,人煙已稀,石缸蒼老,生著苔,蓄著清水。好像它就那樣一直坐在那里,守護著什么。石缸里不管是養(yǎng)著荷,還是浮萍,或小錦鯉,就算什么也沒有,只有一汪清亮亮的水,都讓我覺得我那時是停在古時某個時辰里。那樣的時辰里,我仿佛置身一幅古時市井圖中——身邊熙攘,身后繁華,翩翩裘馬,簪花約鬢,杯盞綢繆,往來歡笑。我卻聽不到,看不到,眼里只有這一尊石缸,老氣橫氣,老蒼雄尊,孤家寡人,孤迥特立。老石缸一身百年之韻,它千年不動,萬年不言,但渾身上下,由內及外,仿佛都有難以言說之韻在流動。在我們老家,以前我是常會見到百年老石缸的。老石缸憨態(tài)可掬,巋然不動,翕然塵外,是抱素守寂的智者。如果你愿意留著,它便一直會在那里待上一千年。我不知道這世上最古老的石缸在哪里,但我知道,歷史中,石文化像一條大河,是真的古老的大河,流淌著我們華夏的文明。在石器時代,石缸一定有著極充實的一生,每一個石缸都見過最原始的美。在古代,石缸的運用是極廣泛的,發(fā)揮著其實用價值和審美價值。時值今日,依然可以看到一些偏僻山村古樸農家里的石缸,而在一些追求返璞歸真的宅院里,一定少不了一個石缸。去福州,自然要好好逛三坊七巷,白墻瓦屋,曲線山墻,穿走其中,總覺得別有洞天。最讓我迷戀的,便是那油紙傘盛開在巷子上空、畫一般的景致。那年去時,卻有意外的收獲,便是看到三處石缸,其間荷正亭亭。一處就在南后街上,往來熙攘,第一次逛竟然沒有發(fā)現(xiàn)。觀光者多是湊熱鬧吧,有幾人愿意停下來,好好與這一缸一荷靜心相處一會兒。第二次是在人群中突然看到,沒想到在這吵嚷的主街上,竟有一處好端然大方的石缸,而且荷已含苞,煞是可愛。我在那里,待了好長時間。另兩處,由于時間久,已不記得具體位置了,應該在文儒坊和衣錦坊兩處。其中一處石缸是圓的,置于一墻角里,無人問津,倒是讓我覺得這才是美。另一處的跟南后街上的一樣,是長條狀,落落大方。因為這三處石缸,我格外喜愛三坊七巷。好在當年住在其周圍,便有時間多去逛了逛,也是為這石缸而去的。這三處石缸,讓我覺得,三坊七巷是靜的,是屬于畫的。永遠忘不了在一個山村里遇雨的一幕。那時躲于一戶人家門前一邊的草棚里避雨,草棚里有兩個老人在下棋。一個長白胡子,穿軍裝色舊衣,另一個年輕些,戴老式眼鏡,穿中山裝。 草棚簡易,原來可能只是用來放些木柴之類雜物的,現(xiàn)移來了廢棄的石桌石凳,可供人坐,喝茶或下棋。而門的另一邊,有兩個長長的大石槽子,有些年代了,是以前喂牲口用的,現(xiàn)在卻閑來養(yǎng)了荷。秋漸深,荷差不多枯盡了,但依然好看。秋雨打在枯荷葉上面,對我這樣喜歡活在古意里的人來說,現(xiàn)在回憶起來,格外的美。一個老人,若養(yǎng)著點花,我總覺得,他身上便無一絲濁氣,他的衣上好像總有云,有清風,他的眼睛里,有混濁,卻也有藹然的光。我想,老了我一定能如愿以償?shù)卣乙惶幒蒙剿∠隆U雍芾?,院里一尊老石缸,蒼然古拙,落落大方地開著荷,守著小院里的花花草草,守著日子,守著歲月,守著一生的江山如畫,安穩(wěn)喜氣,讓老屋子小院子有了盎盎的古韻。這樣一尊老石缸,自然也會守著兩個有著如花笑顏的老神仙。任歲月如何斑駁,日子平淡,卻有滋味,想想不過是,酒闌棋罷一檐雨,煙墨蔥蘢一缸花。攝影|淡淡的清香 世界本來就有她美好的樣子, 花以落香為信,我以美好為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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