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第五回秦可卿登場到第十六回秦鐘夭逝黃泉路,三秦的人生故事全部落幕,這一段文字可稱之為“秦”文,文本看似風(fēng)靜月美,但正統(tǒng)與非正統(tǒng)之間暗流洶涌。 第二回,賈雨村談及甄寶玉關(guān)于女兒的奇言奇語,脂批指出:“以自古未聞之奇語,故寫成自古未有之奇文。此是一部書中大調(diào)侃寓意處,蓋作者實(shí)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閨閣庭幃之傳?!?/span> 因此,作者“撰此閨閣庭幃之傳”,卻意在寫“鹡鸰之悲、棠棣之威”——康熙時期的“九子奪嫡”?!熬抛訆Z嫡”即使不是中國歷史上最慘烈的皇位之爭,也是之一,但在天才的魔幻之筆下,就簡化成最初的領(lǐng)跑者——胤礽與最終的勝利者胤禛(雍正)的正統(tǒng)與非正統(tǒng)之爭。 “假語存、真事隱”的文本以隱指胤礽的秦可卿為正統(tǒng),以隱指雍正的賈敬為非正統(tǒng)。文本中的秦可卿和賈敬其實(shí)是兄弟關(guān)系,但兩人既不在同一輩分,也從未有過正面交鋒,因?yàn)檫@一部分的“秦”文“甄士隱”了歷史,即脂批所謂此書有“不寫之寫”、“不寫而寫”。 “秦”文之后,文本進(jìn)入大觀園時間。大觀園在桃紅柳綠、鶯歌燕舞之下,同樣并非真正歲月靜好。第十七回,賈寶玉試才題大觀園,在寶玉題“蓼汀花溆”之前,眾清客分別擬了“武陵源”和“秦人舊舍”兩個名稱。 “武陵源”和“秦人舊舍”大有深意,對“武陵源”三個字,賈政笑道:“又落實(shí)了……”對“秦人舊舍”四個字,寶玉道:“這越發(fā)過露了,`秦人舊舍‘說避亂之意……”而且,第六十三回,襲人占得桃花花名簽,題的又是“武陵別景”,上有一句的詩“桃紅又是一年春”,此句舊詩來自宋朝謝枋得的《慶全庵桃花》,文本引用這一句,其實(shí)意在上一句“尋得桃源好避秦”。 大觀園的深意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即包含著“蓼汀花溆”的大觀園是作者精心設(shè)置的避“秦”之亂的世外桃源般的存在。秦可卿之“秦”隱指胤礽,在文本中是清之正統(tǒng)的象征,“避秦之亂”,即避以雍正為代表的非正統(tǒng)清。因此,大觀園正文,同樣也是風(fēng)云激蕩,也暗藏著正統(tǒng)與非正統(tǒng)之爭。 榮國府內(nèi)部的“鹡鸰之悲、棠棣之威”,如賈寶玉和賈環(huán)、賈政和賈赦,以及在假借意在“使閨閣昭傳”中可稱為廣義上的“鹡鸰之悲、棠棣之威”的妻妾之爭(王夫人和趙姨娘)、妯娌之爭(王夫人和邢夫人)和婆媳之爭(邢夫人和鳳姐)等都隱喻了正統(tǒng)與非正統(tǒng)之爭[注1]。 秦可卿從登場,到第十三回香消玉殞,重歸幻境,在作者的“一番夢幻”里,即隱喻了胤礽的一生。當(dāng)秦可卿正因怪病一籌莫展之時,賈敬卻在歡慶壽辰,而文本中賈敬這次壽辰,來賓規(guī)格如此之高——隱寓十二地支的六公和東西南北四郡王齊賀,又在秦可卿死亡之前,在“表里皆有喻”文本中,其實(shí)是暗喻雍正登基,胤礽的政治困境日益加深。 代表非正統(tǒng)的雍正上臺,而后正統(tǒng)之象征胤礽病歿,在文本中即意味著清朝岌岌可危,因此,隨后秦業(yè)亦亡。到第十六回秦鐘(諧音清終)夭逝黃泉路,三秦從登臺到謝幕,不過短短十來回,文本卻以寫意的手法,以胤礽為中心隱喻了文本中的清朝之正統(tǒng)盛極而衰直至消亡的全過程[注2]。三秦的人生,加上非正統(tǒng)之末世(雍乾),就是“九十春光寓言”(第一回脂批),即“三春”和“三秋”,橫跨了康雍乾三朝。 大觀園的時光(第十八回至第八十回),貌似只有不到三年,但大觀園的瞬息,其實(shí)就是人世間的滄桑,在與它關(guān)聯(lián)的時間段里,作者用“假語存”的手法,“真事隱”了清朝皇權(quán)的三次更迭。 第十六回,夏太監(jiān)突然來降旨,賈政入朝,元春加封賢德妃,賈政后來又往東宮去。賈政往東宮去,作者很隱晦地暗示了舊皇駕崩、新皇繼位。以“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的秦可卿(胤礽)為坐標(biāo),此新皇是康熙。 第五十五回提到“目下宮中有一位太妃欠安”,到了第五十八回,“誰知上回所表的那位老太妃已薨”,從太妃變成老太妃,作者不動聲色、幾乎不著痕跡地暗示了從第五十五回到第五十八回之間的某個時間點(diǎn),皇位又進(jìn)行了一次更迭,而這個時間點(diǎn)就在第五十六回,林之孝家的報告,十多年未進(jìn)京的“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進(jìn)宮朝賀?!贝诵禄示褪怯赫?。 第六十三回,隱指雍正的賈敬一夜暴亡,自然乾隆時代就開啟了。大觀園正文,同樣橫跨了康雍乾三朝。因此,秦可卿魂托的臨別贈言“三春去后諸芳盡”,其實(shí)是暗示大觀園的時光隱喻了“三春”和“三秋”,即“九十春光寓言”。 “秦”文和大觀園正文,暗藏著同樣的正統(tǒng)與非正統(tǒng)之爭,又隱喻了同一段歷史。第七回,宴寧府,寶玉初會秦鐘。對于學(xué)名秦鐘,脂硯齋批道:“設(shè)云`情種'。古詩云`未嫁先名玉,來時本姓秦',二語便是此書大綱目、大比托、大諷刺處?!?,因此,兩者之間,其實(shí)是被比托與比托的關(guān)系。 第十六回對于兩者來說,是個交接點(diǎn)——“秦鯨卿夭逝黃泉路”是“秦”文的結(jié)束,“賈元春才選鳳藻宮”是大觀園正文的前奏曲。元春的加封,才有了大觀園的建設(shè),因此,第十三回秦可卿魂托鳳姐時,暗示元春即將加封的消息,可謂是大觀園正文的預(yù)告片。第十七回,賈寶玉試才題大觀園,可以說是兩者之間的過渡。 歷史的結(jié)局是胤礽完敗,而雍正大獲全勝。太虛幻境因此而有,太虛幻境其實(shí)就是建構(gòu)在胤礽的人生悲劇之上、又超越了悲劇的文學(xué)寓言之境。秦可卿與司掌太虛幻境警幻,兩者名不同,實(shí)為同一人[注3]。因此,“秦”文也可稱之為太虛幻境緣起之文。 第五回,賈寶玉在秦可卿的臥室里,夢游太虛幻境。寶玉看過了十二釵卷冊,隨警幻來到后面,“但見珠簾繡幕,畫棟雕檐,說不盡那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更見仙花馥郁,異草芬芳,真?zhèn)€好所在!”脂硯齋指出:“已為省親別墅畫下圖式矣!”第十七回,賈寶玉大觀園試才題對額,在題完瀟湘館、蘅蕪苑、浣葛山莊之后,來到正殿,“心中忽有所動,尋思起來,倒像那里曾見過的一般,卻一時想不起那年月日的事了。”脂硯齋又指出,“仍歸于葫蘆一夢之太虛幻境”。 因此,大觀園正文也可稱之為“玉兄與十二釵之太虛幻境”(第十六回脂批)之文,這就是脂硯齋將警幻與通部書之第一正人賈寶玉并列為“通部大綱”(第五回)的原因之所在。太虛幻境緣起之文與“玉兄與十二釵之太虛幻境”之文,同樣也是被比托與比托的關(guān)系。太虛幻境緣起之文和“玉兄和十二釵之太虛幻境”之文(“秦”文和大觀園正文),是被比托與比托的關(guān)系,因此,兩者之間相隔的時間是“又不知?dú)v幾何時”。 “秦”文和大觀園正文,被比托與比托的兩者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如元春的加封開啟了大觀園的建設(shè),并有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的省親事,脂批指出:“借省親事寫南巡,出脫心中多少憶昔感今。”(第十六回),暗示大觀園中的“大繁華、大熱鬧”的省親事,就如同隱喻清之盛極而衰直至消亡的“九十春光的“秦”文里的正統(tǒng)之盛世巔峰——康熙南巡事。 大觀園正文中,太妃、老太妃從欠安到薨逝,在假借意在“使閨閣昭傳”的文本中,其實(shí)是暗喻廢太子胤礽在雍正即將登基之際,已岌岌可危,在雍正登基之后,死亡的命運(yùn)已經(jīng)注定,相當(dāng)于“秦”文中第十回秦可卿從突然得病到第十三回蹊蹺死亡的過程。 “秦”文隱喻的是原始版、歷史版、簡約版的“九十春光”,大觀園隱喻的就是比托版、文學(xué)版、詳盡版的“九十春光”。從物理時間角度來看,“秦”文的“九十春光”和大觀園里貌似不到三年的時光,兩者實(shí)質(zhì)的時間是完全一致的,都橫跨了康雍乾三朝。 注1、詳見系列拙文 12《雙面“賈家人”》 注2、詳見系列拙文 8《“秦”里有清》 注3、詳見系列拙文 7《秦可卿和警幻是同一人嗎?》 作者:郭進(jìn)行,本文為少讀紅樓原創(chuàng)作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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