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良觀 那年(2012)6月,老隊長離世了。這位在大呼隆時期叱咤風云把一個六七十戶人家的生產隊管理得調調適適的硬漢子,在遭受病魔兩年多的折磨后離開了人世。那些日子,我的心情和他的家人一樣悲痛。六七那天,我買了祭紙,虔誠地在他的牌位前磕了頭,默默地祝愿他在天堂安好。 老隊長從上世紀六十年代起擔任原沈灶公社曙光大隊第四生產隊隊長,到聯(lián)產承包前幾年才退位。在位時,他把一個生產隊治理成了遐邇聞名的先進單位。與本隊60歲以上的群眾噠呱拉家常時談到老隊長,人們紛紛訴說著老隊長的種種好。 老隊長當隊長30多年,從不搞特殊化。他不像有的隊長把自己管理的生產隊變成一個任自己胡作非為的領地。他和他的家人一點也不特殊。他的老婆孩子也是夠上什么等級的勞力就上什么勞動班子勞動,做多少就拿多少工分,他的老父親一樣和我母親被安排在年老的勞動班子里。隊里的農技員、養(yǎng)豬、養(yǎng)蠶、做豆腐等輕工巧活,都是普通社員擔任的,沒有他的家人。他安排農活都是大家放工后,利用早晚的時間自己踏田考察,然后在小本子上認真記下,哪塊田玉米該施肥了,哪塊田里的棉花該整枝了,然后科學地作出安排,絕不做無效的重復勞動。上工時,他本人也堅持跟在大勞力班子后面勞動,絕不像有的隊干部那樣“大衣一披,飛東飛西,活計不做,工分照記。” 他家那時兩個兒子三個女兒,人口多,吃飯的多,他堅持按照全家全年的工分,夠得上吃平均糧的就吃平均糧,夠上基本口糧的就吃基本口糧。隊里分糧時堅持與大家一把秤。因為孩子多,勞力少,口糧也不多,他家的中午也經常喝粥。要知道勞動者最忌諱的是中午吃稀飯,幾泡尿一撒,喝到肚子里的稀飯就沒了。無奈那時口糧緊張,他和全隊的社員一樣過著苦日子。一天,有一位在他家出缸(從茅缸里往糞桶里舀糞)的婦女,揭開他家的鍋蓋,吃驚地看到鍋里還有半鍋子粥,那是留著晚飯的,原來在外一直奔波勞碌的隊長,中午在家里也是喝的粥啊!過去大呼隆,隊長發(fā)財最有效的辦法就是甲隊長送架子豬給乙隊長,然后乙隊長再送豬給丙隊長,丙隊長再送給甲隊長,然后回家一壯就可以賣大豬了。老隊長卻從不玩這一套,與兄弟隊也沒有這方面的“友好往來”。 老隊長當隊長30多年,不唯上,只唯實,有時還偷偷和上面對著干。在那“以糧為綱”的年代,他巧妙安排茬口,在不影響完成上面交代的糧棉種植面積的同時,盡量在冬春和夏季安排一些參觀者足跡踏不到的撂角田或者在大田巧妙夾套種,種些蔬菜蘿卜山芋南瓜豌豆。記得1975年春天,隊里巧妙夾種了豌豆。豌豆頭是春日農家充饑下飯的好菜,那一年夾種的面積大,春雨一下,豌豆頭往上直竄,長得繁繁茂茂,隊里就安排老小班子的社員掐豌菜頭,然后分給各戶,剩下的豌豆莖稈是上好的綠肥。那時家家戶戶灶頭豌豆飄香,給農家的苦日子帶來了春的希望。吃不下的農戶還可以把豌豆頭曬干留著夏天吃。夏天,還可以分南瓜,秋天分山芋,冬天分胡蘿卜,就是這些副食品,讓口糧很少的農民熬過了青黃不接之時,熬過了難捱的饑餓年代。記得每到冬天,隊里都要長些胡蘿卜分給群眾,既可以當飯吃又可以用來賣錢。我還在讀初中的時候,分到胡蘿卜后,晚上乘著隊里的水泥船,把胡蘿卜運到安豐的通榆閘口,賣點錢回來好聊補家用。早上寒霜鋪滿大地時,我和社員們一起把分得的胡蘿卜拿到岸上去賣給堤西的群眾,他們買回去也是攪在飯粥里吃的。其他生產隊里的群眾看到我隊年年都分好多的蘿卜山芋,都夸我們的隊長會當家。其實老隊長當時也要頂著上面的壓力??!據(jù)說,在隊里分這些副食品時,勞力大的隊干曾經和老隊長發(fā)生過分歧,勞力大的隊干主張按勞力分,這樣他們就可以多分一些,老隊長認為全隊不少人家孩子多勞力少,張口就要吃飯,像我家母親是小勞力,我上學,如果按勞力分只能分半個勞力的。老隊長為了照顧大多數(shù)群眾的利益,堅持按人頭分,得到了大家的擁護。 “眼睛一睜,忙到熄燈。”“一年忙到頭,沒錢打火油。”“旗子一扯,從初一忙到三十夜。”這些民謠都是對大呼隆時打疲勞戰(zhàn),群眾收入低的生動寫照。可是,我們隊因為有了老隊長這么一位好當家人,群眾還經常放假走親戚,遠鄉(xiāng)八鄰的人聽說四隊放假,都羨慕得要死,還有的隊干前來取經。這主要得益于老隊長的巧妙安排。老隊長最反對的就是大伙兒上工后磨洋工,生產安排上做重復工,滑頭人投機取巧做無用功,干就干實在的。每天的農活,他都堅持在上一天抽空踏田檢查,然后再下達定額。比方說手工抹麥,他就考察好每一塊田的麥子長勢,長勢好的用工定的多一點,長勢差的定的少一點,然后按照每人每天能抹多少麥子下達到勞動班子,班子再采取抓鬮的方法落實到人頭,這樣干起來誰也不偷懶,都是你追我趕。整個生產隊里的農活兒速度快質量高。農活兒干完了,他就讓勞動班子輪流放假。群眾可以在家忙忙自留地,也可以走走親戚。輪流放假可以瞞著上頭的檢查,因為在那個學大寨的年代,一年365天除了三十夜和大年初一可以放一兩天假外,363天都要升旗上工。上頭還要求“大干干到年三十,初一來個開門紅”。一個生產隊一天不升旗子,田里沒有勞動班子干活,這個隊長是要被批評和查點的。因為老隊長管理有方,生產隊里糧棉產量高,養(yǎng)豬養(yǎng)羊養(yǎng)蠶等多種經營收入都在全大隊上游。那時有的生產隊一個工分單價只有一二角錢,有的甚至只有七八分,一方面是收入低,另一方面是工分總量大,爛工特別多。我們隊經常輪流放假就沒有爛工,工分總量少,收入多,所以工分單價一直都保持在0.8——1.00元之間,是全公社工分單價比較高的生產隊之一。勞力大的人家每年年終決算都能分個四五百元,勞力小的人家也能分個百把元的,春節(jié)的肉啊魚啊,集體都能分一點,不夠的可以自己再買點。 老隊長自己是個普通農家人,他把自己融在全隊六十多戶農家人之中,沒有半點王者的氣勢和架子,群眾從心底里擁護愛戴他。不像鄰隊的個別隊長那樣,居高臨下,高壓行政,以權謀私,身影不正。弄得干群關系緊張,老百姓拗不過高壓權勢喝農藥上吊死人的事屢有發(fā)生過。而我們隊從未有過這種情況,干群融洽,和和睦睦,外隊群眾總說我們隊“暖熟”。羨慕我們隊的群眾收入高,自由支配的日子又多。所以外隊的姑娘都爭相嫁給我隊的小伙,我隊的姑娘卻不愿嫁出去,就是在本隊嫁個長的差一點的,也甘愿。那些年我隊沒有二十一、二歲的小伙沒預定(訂婚)婆娘的。而外隊的“光棍”就比較多。為此老隊長曾因此被批評過,說我們隊“娃娃親、早婚、本隊親”多,老隊長卻私下笑嘻嘻地套用當時副業(yè)生產的一句術語說:“我們是自繁自用啊。” 斯人已去,鉛華洗盡。在老隊長離開我們的這些日子里,思念如山澗中默默流淌的清溪,細小而綿長,思念又如夜空中孤獨的啟明星,微弱而執(zhí)著。晚年,老隊長先后中風兩次,二次中風后,家人都以為難逃一劫了,可是,他卻頑強地活下來了,常見他一人踽踽獨行,走得很慢很慢,風似乎都能吹倒。沒想到,當年一個身材高高大大的男子漢,竟然被病魔折磨得如此羸弱,我的心痛了,詛咒起老天對好人的不公。今天,老隊長逝世已經六周年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對他的思念卻日漸綿長而執(zhí)著。 但愿老隊長在天國一切安好! 徐良觀:江蘇東臺人,已退休,返聘于鎮(zhèn)宣傳辦,中學語文高級教師,鹽城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東臺市雜文學會、新聞學會、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肚啻喊俸稀肺膶W叢書主編,先后在《中國教師報》《中國教工》《中國中學生報》發(fā)表言論和通訊二百多篇,在《揚子晚報》《江蘇自學考試報》《鹽城晚報》《東臺日報》《海韻》等報刊發(fā)表散文100多篇,并在《江蘇教育報》《鹽阜大眾報》《鹽城晚報》《東臺日報》發(fā)表新聞作品500多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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