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 ——敬以此書獻(xiàn)給我敬愛的養(yǎng)母及養(yǎng)外祖母 上期鏈接:阿娜爾古麗作品:燈影,記憶中的鴿子 驅(qū)邪(四) 柳絮滿天飛,桃李花零落成泥。大帥來了一封信,讓父親在祖父七七四十九日后走馬上任。祖母病了,她在黑夜總能聽到毒蛇在草叢中游弋的聲音,這種聲音能從她的骨縫中鉆入她的腦髓,折磨得她死去活來,黑夜無法安眠,白晝固然無精打采。廖奶奶請來先生,把脈、煎藥,但祖母的病態(tài)絲毫沒有起色。廖奶奶請來一個陰陽先生,說廖園內(nèi)亡靈作祟,大家一起想到了庶母,是庶母的亡靈糾纏著祖母,祖母憔悴得像秋風(fēng)中的枯草,她伸出干癟的手指搭在父親的手上說:“福成,讓大先生將那個不要臉的賤人趕出廖園,我知道她不會放過我,陰氣太重的女人心腸都狠?!?/span> 父親讓大先生在廖園做法驅(qū)鬼,黃昏時我聽到聊奶奶凄厲的喊叫著庶母的名字,春妹妹抱著一只紅公雞,邊走邊喊:“小娘,您不要躲藏了,出來吧!”廖園的仆人們手持鞭子,滿園追打,從花叢到天井,從天井到露臺,從露臺到花園,可他們厚重肥胖的身體怎么可能追上那么輕靈飄渺的東西?他們不放過廖園的每一寸土地,他們一起追逐著庶母逃之夭夭的靈魂。我仿佛看到,庶母的靈魂如蜻蜓的羽翼一樣透明而孱弱,被人追打的無處躲藏。廖奶奶跟在家丁們的身后,追得氣喘吁吁,滿口吐著白沫一路依舊喊著庶母的名字。最后,大先生用菜刀噴了符水,寒光一閃,將春妹妹懷中的紅公雞的腦袋剁了下來,身首異處的公雞拼命撲打著翅膀,仿佛就是庶母靈魂在做最后的掙扎,這個可憐的女人,死了之后魂魄都要被身首分離,死無全尸。半響,公雞不動了,庶母薄如蟬翼的靈魂淋著公雞的鮮血墜落在廖園的地上,我感覺像一只巨大的垂死掙扎的蝴蝶。大先生揣著白花花的銀子走出廖園。 夜里,我聽到春妹妹的哭喊聲,她呼喊著:“小娘,您要躲起來。”黑暗中我的淚如泉涌,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世間一切幸福,皆如月影一現(xiàn)的曇花,唯有孤獨與痛,常伴在夜色深處。沒有一種更心碎的痛苦,就是失去母親之后的夢囈,有誰在月光下變成桂樹,可以逃過夜夜對母親的思念。 我爬到春妹妹的被窩里,撫摸著春妹妹瘦小的身子,她醒了,濕漉漉的淚水打在我的頸窩里,她哭泣著問我:“金姐姐,大娘子走后,你哭過沒有?!蔽一卮穑骸耙苍S哭過,但是那時候我還太小,忘了。這是我的悲哀,哪個人能忘了自己的母親?可我真的忘了,或許母親也忘了我,她從遙遠(yuǎn)的陜西來,又回到遙遠(yuǎn)的陜西去了?!?/span> 春妹妹抱著我問:“廖園的人們都說是祖母與小娘將大娘子逼走的,你恨我小娘嗎?”我搖搖頭說:“不恨,我和你一樣,很愛小娘,盡管我是被祖母帶大的,這些年教會了我一個道理,作為女孩兒,天生不屬于父母,只屬于廖園,我們是為母家而生,我們會嫁給各大衙門的公子,為廖園帶來長久的安寧。我們的老姑奶奶就是這樣,廖家一代代的女孩兒,活著的唯一目標(biāo)就是長久綿延廖園的榮華富貴?!贝好妹瞄L嘆一聲,不再說話了,緬懷母親的最高境界在于不說,她把小娘擺在心里,含在口里,流盼眼底,都比掛在嘴上可貴而扣人心弦。 天還沒亮,幾個女仆將我和春妹妹拉下床,給我們穿上黑色的素衣,跟著祖母帶著傭人去城外的雞鳴山燒香許愿。我們虔誠地跪拜,許下和平與富貴的愿望,然后跟著住持,對著菩薩繞了三圈,希望菩薩將我們?nèi)淼男皻廪D(zhuǎn)化成好運。 祖母在菩薩面前點起一盞五十斤燈油的長明燈。從此象征著祖母的靈魂的燈盞不分晝夜始終燃燒著,可想而知靈魂是一件多么脆弱的東西,風(fēng)吹得猛一點就熄滅了。祖母心滿意足坐車回家,以為她給了自己一生的平安。她的臉色回升到健康的狀態(tài),宛若三春之桃。我們坐在轎輦中,我抓著春妹妹的手問:“小娘是你的親生母親,你怎么能讓她們這樣踐踏你的親娘?”春妹妹冷冷地笑了笑說:“我不怕,小娘說不定在屋頂,在水道里,在果樹背后,他們傷不到小娘,小娘很聰明,但是沒有祖母心狠,所以她注定要回來訴說自己的委屈。再說了,人死如燈滅,我壓根就不信神鬼,這一切恰恰證明有人心虛,害怕我小娘冤魂作祟。” 庶母的死預(yù)示著春妹妹從此不可能再和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建立真正深刻的關(guān)系。我們都覺得驅(qū)邪是最愚蠢的行為,祖母供奉的那盞海燈說不定在我們離去之后,大風(fēng)早已吹熄了她的燈盞。長明燈救不了她。春妹妹喜歡看到祖母生病,那種滿足、那種快慰,給了她神奇的勇氣,她披上庶母的西裝,有板有眼兒地唱戲,痛苦讓她褪去了傷痕累累血淚斑斑的皮囊,把它昔日的自己扔進(jìn)了上谷的陰溝里?,F(xiàn)在她一無經(jīng)歷一無牽掛地凸現(xiàn)在了輝煌的琉璃瓦下,光艷無比。此刻的春妹妹,她的骨頭是冰做的,心是鐵打的,不知冷暖,也不知愛痛。(未完待續(xù)) 作者簡介:阿娜爾古麗,黨員,維吾爾族,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少數(shù)民族作家協(xié)會會員,國際寫家協(xié)會終身簽約作家。出版長篇報告文學(xué)《踏著春天的腳步》;出版長篇小說:《紅蓋頭》、《花轎》、《秋蟬的嫁衣》、《柳如是》、《壓寨夫人》等。長篇報告文學(xué)《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國綠色時報連載。長篇小說《森林中的紅蓋頭》由《生態(tài)文化》連載。《守林世家》由《生態(tài)文化》連載,已經(jīng)出售影視版權(quán)。中篇小說:《糖水瑪娜》被中央財經(jīng)大學(xué)閱讀課本錄用。參與十余部影視劇。在國內(nèi)期刊:《西部》、《飛天》、《地火》、《上海文學(xué)》、《天津文學(xué)》、《民族文學(xué)》、《青年文摘》、《浮玉》、《中國林業(yè)》、《國土綠化》、《生態(tài)文化》、《世界華人》、《華人》、《半月談》、《共富天地》、《塔里木》、《讀者文摘》、《樓蘭》、《老爺山》、《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華北信息報》、《共富天地》、《河北教育》、《東莞文藝》、《中國綠色時報》、《新視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發(fā)表小散文四百多萬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