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晶：（小說）鄰居家被封了

鄰居家被封了

    王大媽耳朵越來越背了，腦袋也越來越不好使了，走路不穩(wěn)，說話不清，醫(yī)生說是阿爾茨海默癥?？吹酵醮髬寖鹤?、兒媳一臉茫然，說，就是小腦萎縮，老年癡呆！夫妻倆隨即點點頭，老年癡呆知道 ，不是多么要命的病，夫妻倆一下子輕松很多。

     王大媽70多歲了，兩個兒子，這個住在一起的叫王海，大哥王江，還有一個女兒，王桃花。女兒最小，全家寶貝得不行了，越寵著越任性，兩個哥哥就是被她打大的，從來不敢還手。就一次，哥倆實在被打疼了，一起推了她一下，這是哥倆商量好的，要出手就都出手，不然爸媽可一個收拾受不了。

     桃花一屁股坐在地上，花裙子還刮在旁邊的柴草垛上，嗤的一聲，刮壞啦，哥倆一下子就蒙了，趕緊去扶桃花。桃花早就開始咿咿咿地哭上了，桃花月科里就這個哭法，這都五歲了，就沒變過調，聲不大，聽著那個鬧心，比貓撓都難受?？墒谴藭r，小哥倆第一次覺得桃花哭得不鬧心，這要是放聲大哭，爸媽那大巴掌早呼過來了，這就是給他倆免刑的寶貴時機，桃花站起身就要回家，小哥倆哪能讓她走，一個賠禮，一個道歉，一個作揖，一個求饒，腦瓜門兒全是汗，那小背心兒也快溻濕了，桃花就是咿咿咿，人家哭，眼淚一對一雙的，霹靂撲嚕地往小掉，大珠小珠掉玉盤，她王桃花可好，眼淚不多，可也不斷流兒，直到哥倆后來學到“細水長流”這個詞時，恍然大悟，那不就是他妹桃花的眼淚嗎？

   看來言行已經(jīng)無法打動桃花了，哥倆只能拿出殺手锏了，桃花愛吃，大哥快速跑到路邊的小鋪，買來糖果，果然好使，咿咿咿聲戛然而止，臉蛋上還掛著淚珠呢，嘎蹦嘎蹦地嚼了三塊水果糖了。這也是哥倆不滿意桃花和爸媽的地方，分好吃的總是桃花一個人的比他倆的和都多，理由是她小，她吃得快，小這個理由接受，可是吃得快那是主觀原因啊，誰放開吃不快呢？他們是舍不得吃，要不然也能快，哥倆因為賭氣，也快了一次，可是并沒有多得到一份，幾戰(zhàn)幾敗，哥倆就只能接受現(xiàn)實了，這就是明晃晃的偏向!

    一晃，三四十年過去了，哥倆一個49，一個46，桃花也42了，愛吃的桃花用身材展示了沒白吃的正面案例，整個人都快胖圓了，但是桃花有福，在自己胖圓之前嫁了出去。嫁的人家吧，也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丈夫李立誠，人如其名，誠實且實誠，好人一個，在一家烤鴨店打工，說是打工，其實完全就是烤鴨店里二當家的，是店里的技術擔當。店老板六十多歲了，有個女兒，讀書好，考上了好大學，畢業(yè)后去了深圳，老倆口看立誠人好，工資多少都任勞任怨，還幫老倆口里外屋的不少干家務活，老倆口被感動了，就把這烤鴨的秘方傳給了立誠，立誠學得手藝，并沒有忘恩負義，反倒對老倆口情同父母，更加恭敬。

   慢慢的，立誠的日子越來越好，老倆口前幾年去了深圳，立誠就是名副其實的老板了，立誠當了老板后，不斷改良配方，加進自己的想法，烤鴨味道越來越好，還開了連鎖店。但是因為忙于業(yè)務，人是越來越瘦，桃花呢，開始很少能吃到烤鴨，立誠實誠，老板總是白給感到不好意思，就說全家都討厭吃烤鴨，老倆口也就信了。這回烤鴨店是自己家的了，立誠告訴桃花，隨便吃，要補償桃花。

    立誠爸媽都在農(nóng)村，更是實誠人，他們總說桃花有福，旺夫，說的次數(shù)多了，立誠越想越是這么回事，對桃花更是百依百順。桃花也爭氣，還生了一對雙胞胎，兩個大兒子一模一樣，外人根本看不出區(qū)別，所以這桃花就一路順風順水，從娘家被寵到婆家，就沒受過氣！這就讓桃花還是那么任性，但是一吃上美食，笑臉就露出來了，和小時候一樣。兩個哥哥的日子都一般，桃花每少幫襯，自己也覺得小時候太能欺負兩個哥哥。

    這不新開的連鎖店一個歸大哥，一個歸二哥，眼看著好日子就在眼前了。老媽的腦子還越來越糊涂了，桃花啥事沒有，按理自己老媽就該她照顧，可是，她真是又懶又讒的典型，所以本來說好的夫妻店只能靠夫了，兩個嫂嫂輪流照顧老媽。單月去大哥家，雙月去二哥家，反正在一個小區(qū)，不折騰。哥嫂心里知道這些年桃花自在慣了，讓她照顧老媽也不放心，所以一家出錢，兩家出力，就算達成了共識。

    王大媽也真是越來越不讓人省心了，每天還非忙忙叨叨地干這干那。燒水前先放水，必保前腳打開水龍頭，后腳就忘得一干二凈，等水漫金山時，人家拿著笤帚各處掃呢，就是掃不到廚房這個屋。等到大兒媳金玉發(fā)現(xiàn)時，樓下也找來了，老房子防水做得不好，這眼看著又要賠償，幸虧小姑子有錢，一個電話過去，錢就到位。

     王桃花偶爾也來看望老母親，兩個哥哥家都是六樓，差一層不是頂層，比頂層貴點不多，總之就是錢少買不起可心的。王桃花說等過兩年資助他們買個高層，有電梯，老省力氣了，哥嫂聽到這些就更感激桃花了，所以把母親照顧得很好，一次也沒丟過。一個小區(qū)里得老年癡呆的不是老李頭丟了一上午，就是老張?zhí)珌G了一天，一大家子為老人吵吵鬧鬧，桃花和哥哥們可不是這樣，但是也都明白，這桃花承擔了一切花銷，有了經(jīng)濟支持，矛盾自然就少了。

      桃花這六樓走上來要歇好幾次，那雙包胎兒子還是真孝順，左一個攙扶，右一個攙扶，可是到了樓上，這母子三人就是來添亂的。到了屋里，小哥倆就和姐姐打鬧，風水輪流轉，這回是小哥倆厲害了，每次不是搶姐姐新買的畫報，就是翻亂姐姐的書架，但是仔細一想，哪里是輪流轉，明明還是桃花占上風，她小時候欺負兩個哥哥，現(xiàn)在他的孩子還是欺負哥哥家的孩子。二哥家的囡囡厲害，還好點，大哥家的芊芊性子軟極了，你就是告訴她反抗都不會的，每次都說，弟弟們小，書里都說了，要尊老愛幼，她媽就說芊芊讀書都讀傻了。

     桃花就不用說了，到哪里第一件事就是吃，每次來之前，兩個嫂子提前就得做好飯，嘴太急，進屋就吵著餓死了，那一身肉一看就和桃花不親，都不愿意為她奉獻力量，只知道吸收，不知道消耗。王大媽看到桃花母子三人顯得極不耐煩，一遍遍問，桃花，他們是誰啊，怎么還不走?。吭诶洗蠹?，大兒媳金玉就是桃花，在老二家，二兒媳秀兒就是桃花，反正就是桃花不是桃花。桃花一邊把一個大鴨腿塞到嘴里，一邊含混不清地說：媽，你真是老糊涂了，我就是桃花。王大媽像想起什么一樣說，桃花要放學了吧，你別吃沒了，桃花吃不到該哭了。說一次，桃花笑一次，還是我媽，怎么都不忘她姑娘愛吃。

     一家人吃飽喝得也該撤退了，不撤退也不行了，王老太臉色明顯陰沉了，桃花在母親無比厭惡的目光中離開了。當然每次都留下一些錢，兩個嫂子沒過門時只是聽說桃花愛哭、愛吃，任性，自從嫁到王家，說實話，愛吃是早就看出來了，愛哭和任性看不出來，沒有現(xiàn)在有錢的時候也很大方，每次回娘家也好，去兩個哥哥家，就沒有空手的時候，人情還是很好的。相處久了，兩個嫂子對桃花也是發(fā)自內心的喜歡，這又幫襯他們各自開了一家烤鴨店，加盟費非但不要，還常常把大訂單分給他們，這還想資助他們買高層，這么好的小姑子難找。所以王老太雖然糊涂，照顧她挺操心，可想想小姑子的好，也就心甘情愿的接受了這個糊涂婆婆搞的各種破壞。

    當大家都覺得日子就該這樣順順當當?shù)臅r候，一場災難突然而至! 立誠從S市回來的第三天，得病了！

    立誠肯鉆研，不滿足于自己的五家烤鴨店，他想帶動親朋一起過上好日子。聽人家說S市辣鴨脖全國有名，立誠動了心思，幾番商談，還真就爭取來了代理權限，這生意越做越大，每年去S市的次數(shù)都數(shù)不清了，甚至動了搬家的念頭，只是桃花戀舊，不肯走。立誠當了大老板，但是對糟糠之妻的感激始終沒減，桃花其實也沒有為家吃多少辛苦，立誠卻堅信他李立誠有今天就是王桃花旺夫，這桃花就是家里的活財神，所以桃花不走，這事就放下了，

    立誠高燒不退，這眼看過年了，這時是烤鴨店最忙的時候，烤鴨是過年必備年貨之一，立誠以前凡事都是親力親為，對誰都不放心，不是怕別的，是怕鴨的貨源不好，怕鴨烤的不好，總之啥都怕，就沒想到，他力不從心的時候，五家烤鴨店咋辦。立誠年邁的父母也披掛上陣了，他們要去醫(yī)院照顧兒子，桃花要忙乎兩個兒子和店里的事，事實上，自從立誠住院后，桃花每日像個陀螺一樣，扎著手像一只笨拙的小企鵝，坐立不安，久違多年的咿咿咿之聲王者歸來。

    兩個哥哥一聽到咿咿咿就頭皮發(fā)麻，他們外地的訂單催了又催，如果違約，這兩年賺的錢都得陪進去，房租，員工開支，各項費用一齊涌來，這只出不進的買賣誰能撐得??？還有更可怕的，他們聽到什么肺炎肺炎的，意思是能要人命，有個特征就是高燒不退，他們覺著不好，誰也不敢說?？墒牵瑳]等他們說，立誠的病危通知書來了，搶救無效，立誠死了！  

   接下來全國都公開報道了，人傳人，這一刻，鴨的命運不重要了，人的命值錢。因立誠一人得病，醫(yī)院被封，所有醫(yī)務人員被隔離，所有密切接觸者開始被隔離。間接密接，行動軌跡，坐的車次......桃花被一連串的事嚇壞了，立誠的最后一面看不到，甚至無權料理立誠的身后事。檢查結果很快出來，立誠的父母被感染了，很快也下了病危通知書，老太太也沒了，立誠爸繼續(xù)接受治療。老人知道老伴也去了后，萬念俱灰，志愿者好言相勸，告訴老人這還有兩個大孫子呢，還有兒媳呢。老人一會兒明白，一會兒糊涂，看著身邊來往穿梭的人，分不清誰是醫(yī)生，誰是護士，誰是志愿者，誰是清潔工。那叫防護服的東西一穿上，前胸后背寫上名字，老人也看不清，就是看得清，也認不得幾個字。自己祖輩都是農(nóng)民，幾輩子在土里刨食，日子過得緊緊巴巴，不知道啥大道理，就知道不能讓立誠再這樣過活了，于是也讓立誠好好讀書，立誠聽話，成績還不賴。可是就在立誠上到高二那年，家里起了一把大火，火燒當日窮，本來就貧寒的家更是雪上加霜，立誠瞞著爸媽輟學了，偷偷去工地打工，自小就瘦弱，工地的活就是拼力氣，立誠手腳起泡，后背也磨掉一層皮，賺到的錢還不及人家一半。拿著可憐的薪水，欲哭無淚，苦累不怕，住得不好，吃得不好也不怕，自己家里也沒吃過太好的，可是這點錢什么時候能幫爸媽蓋上新房呢？

    立誠爸媽在兒子輟學后一個學期才知道立誠早都去打工了，老實巴交的老夫妻只能抹眼淚，能說什么呢？就說供，能供到哪一天，早晚也是這一天。這時村書記聽說立誠在工地打工，知道立誠不是出大力的料兒，就介紹他去了親屬家的烤鴨店幫忙，這份活也累，但和工地的活不一樣，工資也高，立誠無比珍惜這份工作，干得格外賣力。后來經(jīng)人介紹認識了桃花，和桃花結婚時，還是租的房子，日子越過越好，早就買了可心的房子，立誠怎么接他們進城都不去，老兩口不愿意去添亂。

    出院后，盡管桃花好言相留，立誠爸還是決定回農(nóng)村。立誠爸萬沒想到這家就這么樣了，老伴走了，也想得開，兩個人這把年紀了，有這個心理準備，可是兒子才40多，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心都碎了。想想立誠從小到大也沒享過福，雖說買賣做得很大，都是幫襯這窮親戚，自己得的并沒有那么多，這好人怎么就沒有好報？兩年前，立誠給他們蓋了農(nóng)村里最氣派的大房子，想到多年的苦日子里，鄉(xiāng)親們都對他們照顧有加，特別是村書記，沒有人家哪有立誠的今天。所以立誠日子好起來后，特別是當了老板后，沒少給鄉(xiāng)親們帶烤鴨，可以說，家家都白吃過立誠的烤鴨，就是買都是買一送一。平時立誠爸媽家總是大家聊天的好去處，房子大，寬綽，還有城里拿來的各樣零食，老兩口天天也樂得奉獻，愿意家里熱鬧，立誠一家也極少回來，老人就是老小孩，怕孤單，這有了鄰居的陪伴，生活有意思多了。

    立誠爸走進院里，才幾個月，感覺一切都變了樣子，冷冷清清，這一路上一個人也沒見到。立誠爸不傻，這傳染病誰都知道，立誠被叫成什么零號病人，聽說電視、報紙都說了，農(nóng)村人沒事天天看電視，看手機，早就知道了。這以后離大家遠點好，別讓人家煩，想到這，李老漢把院門關了，也不想出屋了。

   其實桃花他們在家的日子也不好過，雖然沒有被感染，但是作為密切接觸者，集中隔離后又需要居家隔離，他們一家進了屋，封條就貼上了。然后單元群里率先炸鍋，對門被封了！五個字激起千層浪，接著小區(qū)群里就炸鍋了，好像他們一家就是病毒，盡管工作人員一再解釋，吵鬧聲還是繼續(xù)，桃花聽說，那些買她家烤鴨的人，都把烤鴨扔了，就像烤鴨也有了病毒。

    王海和王江兩家也是如此，他們這里屬于老小區(qū)，也沒有什么正經(jīng)大門，這疫情開始后，四周都圍了起來，出來進去都有限制。他們的鄰居們素質不高，聽說對于他們回家的事都差點和工作人員打起來了，就不讓他們回來，這回來了，群里也是各種指責。他們兩家以前條件一般，這兩年開了烤鴨店，日子好了，大家就感到很不平，各種酸，反正沒一句好話，就是買烤鴨都不帶買王海和王江家的。本來處的不錯的幾家關系也越來越疏遠了，你笑著臉迎上去，人家一轉身走了，他們就想，這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得罪誰了，從頭捋 ，還是沒有啊。后來在囡囡那里學到一個詞，羨慕嫉妒恨，心里也就釋然了。想著賺幾年錢買個小區(qū)環(huán)境好點的房子，像桃花家那個小區(qū)就挺好，小區(qū)大，好幾個門，出來進去都有門衛(wèi)保安的，小區(qū)里還有路燈，也有監(jiān)控。他們這個小區(qū)，路面不平，坑坑洼洼，有幾個路燈就是個擺設，沒亮幾天，就尸首不全了，偷線的，偷路燈罩的，路燈桿也快丟沒了，這破舊小區(qū)就是山高皇帝遠的所在，管不著，管不了。

    一場疫情后，王老太的病奇跡般地好起來了，不糊涂了，腿腳利索了，說話也清楚了，這真是誰都沒搞懂的事情。她看著愁眉不展的幾個兒女，站起身，給他們做飯去了。一大家子在疫情后第一次相聚，生活漸漸恢復了平靜，學校復學，工人復工，商場店鋪也陸續(xù)開門營業(yè)，可是烤鴨店的命運何去何從呢？立誠的烤鴨秘方在腦子里，和立誠一起赴了黃泉，桃花此前對店里事務一無所知，現(xiàn)在只知道咿咿咿哭個不停。哥嫂也急得不行，人家的連鎖店都是告訴配方，立誠呢，總怕大家投機取巧，壞了烤鴨店的名聲，所以，每日的烤鴨都是從立誠的總店取，這可好，源頭沒水了。

   飯桌上，王老太說了話，這烤鴨店別干了，賠了賺了就這樣了，真就是有配方，能賣出去多少，地方不大，五家了，所幸除了桃花這一家，那四家都是實在親戚，立誠走了，還能說什么。你們也各處看看，找個工作，工資少點也行，比沒有強，大江大海就干老本行，去開車吧，桃花被我慣壞了，真是啥也不會，賴我這個當媽的不會教育。老太太說到這里，眼淚就下來了，桃花看自己的老母親一把年紀還和自己上火，就哭得更厲害了，幾個孩子也哭了。老大王江開了腔，都別哭了，媽說得對，我們就還去開車，前幾天，還有招司機的呢，我們哥倆的活好找。桃花也別著急，你兩個嫂子以前呆過的家政公司也招人呢，你嫂子慢慢帶你，那些活也好干，肯吃苦就行。兩個嫂子連連點頭，桃花也就止住了哭聲，既然生活有了希望，就不怕了。

    生活總要繼續(xù)，只要活著，就要往前沖啊。

作者簡介：

　　劉晶，筆名：蘭若，自幼喜歡寫作，常愛幻想，灑脫隨性，心性平和，不慕繁華，惟求自在從容。十幾年來零零散散積累一些隨筆感悟，現(xiàn)與大家分享，望您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