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的侄子打來電話，問他清明回不回家。

他是家中獨子，南下廣州創(chuàng)業(yè)，成家立業(yè)、娶妻生子。父母去世后他基本不返鄉(xiāng)，唯有每年的清明節(jié)抽空回去掃墓。由于瑣務(wù)纏身，他已經(jīng)三年沒有回去了。

晚上回到家，打開電腦翻開了老家的照片，他決定回去看一眼老屋。

侄子開車來接他，一路上他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已變了模樣，老房子又少了許多，拔地而起一棟棟西式小洋樓，很多田地荒蕪了，以前成片的稻田如今被郁郁蔥蔥的雜草覆蓋了，就連小時候游泳的小河也用水泥硬化了。

他不禁感慨，家鄉(xiāng)的風景已經(jīng)蕩然無存。侄子笑著對他說：“四叔，今晚就在我們家住吧”。

汽車將要拐進鎮(zhèn)上侄子家的路口時，他提了一個要求，想回村看看老屋。

放下行李后，侄子又帶著他回到了村里，看著路邊的連綿起伏的山巒逐漸眼熟，他叫了聲：“快到了！”門口小時候打過滾的土路已經(jīng)改成了水泥路，心心念念的老屋終于出現(xiàn)在面前。

他永遠忘不了每當他們一家三口回家時母親站在門口迎接的身影，也忘不了每當他們離家時老娘目送他們的身影。母親總是把紅薯、芋頭、龍眼干等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塞到后備箱，每次妻子都會抱怨幾句裝不下了。

那不僅是母親的心意，也是載不動的鄉(xiāng)愁。

前幾年清明回去掃墓，他都是圍著老屋轉(zhuǎn)了幾圈，始終沒有勇氣打開那道斑駁的鐵鎖。一別三年，老屋已破敗不堪，荒涼一片，墻邊的空地長了很多青草。

他仔細端量著屋頂?shù)耐咂?，嘴里喃喃自語：“掉落的磚瓦越來越多了，這房子用不了幾年就會倒塌?！?/p>

此時，鄰居家的寶寶遠遠看到他，昂著頭好奇地問他：“你是誰呀？”他尷尬地笑了笑，苦澀涌上心頭，想起那句詩詞：“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過來?！?/p>

一位父親跑出來抱起寶寶和他打招呼，問他：“你啥時候回來的呀？”說著便邀請他到家里做客，他推脫了，那一剎那，他意識到對于老家，他早就是異客了。

這時他看到了兒時住過的那間房，心里沒有預想的喜悅，隨之而來的是難以言述的難受，不知不覺淚水靜靜地滑落臉龐，他趕緊擦了擦眼淚，怕侄子看見，也怕別人看見。

一進門，看到了長滿雜草的院落，吃飯用的八仙桌已布滿厚厚的灰塵，桌上的那盞煤油燈不知多少年沒有點過了，房間里曾經(jīng)“咣當咣當”的老風扇不知是否還能轉(zhuǎn)動，那個破舊的木衣柜不知能否裝下游子身上的衣裳。

老屋里的每一樣物品，都勾起了他的無限思念。

廚房的柴火灶，讓他想起兒時母親做飯的場景，他拼命往灶口塞秸稈，噼里啪啦的燃燒，母親嗔怪他秸稈放得太多了，菜要燒糊咯。黃昏日暮，一家三口圍坐在一起吃晚飯，其樂融融。

走進父母的臥室，他腦海中滿是父母的影子，在昏暗的光線下，看著父母的照片，想到這個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如今雜草叢生破敗不堪，他觸景傷情，止不住淚流滿面。

年少不覺家鄉(xiāng)好，年老方知鄉(xiāng)愁長。

老屋是在他2歲那年建起了的，那時候家里窮，父母通過最原始的手工打的泥磚，用簸箕挑泥漿放到模具晾曬四五天才得到成品，非常辛苦。屋頂?shù)臋M梁木頭是一根根從山上背回來的，整個房子修建好，他父親瘦了十幾斤，其中的辛勞與困難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他年少時很嫌棄這間會漏雨的泥瓦房，每當暴雨來臨必須用竹竿捅幾下松了的瓦片，移動位置擋雨。那時他便暗暗下了決心，離開貧窮落后的家鄉(xiāng)，到城市定居。

所以他發(fā)憤圖強，終于在大學畢業(yè)后扎根城市，他本想接父母到城市里生活，但是崛強的父親不愿意留在城里生活，他忙于工作一年才回去一趟看望雙親。

人到中年，他才發(fā)覺自己時刻想念著那個地方，一有時間迫不及待地想回那個地方，因為那里有他牽掛的父母，有他的家。只要想回去，一個電話，家里就會備好熱騰騰的飯菜，想住幾天住幾天，想睡懶覺就睡懶覺，母親還是會做好他的那份早餐。

現(xiàn)如今，父母不在了，他回家的念頭就斷了，父母的離逝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痛，看著兒時每天走的路，想想兒時的玩伴，如今已物是人非。

昔日的歡聲笑語蕩然無存，沒有了家的味道，留下的只是雜草叢生，身心空落落的院落。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次日掃墓歸來，他又到老屋轉(zhuǎn)了一圈，看到老屋墻也裂了，到處布滿了灰塵，他簡單打掃了一會坐在屋里發(fā)呆。

看著歷經(jīng)30載風吹雨打日漸破舊的老屋，他一陣一陣心痛。他想著是要修好等退休了回去守著，還是把它賣給有緣人，又或者歸還集體。

可究竟還是不舍那牽腸掛肚的過去，老屋不僅承載著他童年的記憶，還有父母親落下的歲月，也裝著他魂牽夢繞的故鄉(xiāng)。

他環(huán)顧老屋四周，昔日與父母生活的點點滴滴，竟恍如昨日。

靜立祖先牌位默然，他決定修繕一番，讓血脈之地的老屋重獲生機。

因為老屋在，故鄉(xiāng)就在！

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背影，執(zhí)著一把掃帚在清掃院落翻新的建筑垃圾，只見她回過頭欣喜地笑了，那是他日夜思念的母親。

夢醒之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淚眼朦朧。

他知道，自己做對了一個決定，盡管城里有房子，可還是感覺自己像無根的浮萍，故鄉(xiāng)的老屋不能沒有了，因為他害怕自己老年開始戀家時，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