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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世說新語》
文 | 也可自話
圖片來源 | 網(wǎng)絡(luò) ◆ ◆ ◆ 我們應(yīng)該感謝劉義慶，如果沒有他撰寫《世說新語》，我們可能很難感受到魏晉時期的名士風(fēng)流，自從漢末年，到東晉末年，士人的言行舉止，都能在這部書中品評，陳寅恪先生稱之為“一部清談之全集”，這是因?yàn)椤妒勒f新語》這部書中，大多是記錄名士清談，但同時，書中也有對一個時代的審美、個性、行為等方面的刻畫。最有趣的是，在這部書中，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古代女性，在沒有被封建禮教束縛的時候，是何其幸運(yùn)，她們既有男性名士的高雅才思，又有女性獨(dú)有的溫柔秀氣，在美貌的外表下，散發(fā)出智慧的光輝。《世說新語·賢媛》就是專門記錄名門閨秀的篇目，所謂“賢”，本義就是多才，賢媛顧名思義，就是指以才智著稱的女性，我們熟知“卿卿我我”的故事，還有“韓壽偷香”的典故，都出自這里。01
▲ 傲嬌才女
男人總是對才女充滿幻想，在幻想中，才女不光要有才智，還往往標(biāo)配過人的顏值，可問題來了，娶到高顏值的美女，固然是一種福氣，羨煞旁人，但如果娶到才女，還得看這個男人自身的能力是否與其匹配，比如娶了謝道韞，不光是壓力山大，還要時刻遭受她輕蔑的目光，根本沒辦法懟回去，因?yàn)橹x道韞確實(shí)集美貌和才華于一身，更要命的是，她還有個叔叔，名叫謝安，謝家可是東晉最牛的兩大豪門之一。王凝之謝夫人既往王氏，大薄凝之。既還謝家，意大不說。太傅慰釋之曰：“王郎，逸少之子；人身亦不惡，汝何以恨乃爾？”答曰：“一門叔父，則有阿大、中郎；群從兄弟，則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世說新語·賢媛》 娶了謝道韞的男人名叫王凝之——此人的父親，就是鼎鼎大名的書圣王羲之。唐朝詩人劉禹錫詩云“舊時王謝堂前燕”，門第背景能與謝家匹敵的，也只有王（導(dǎo)）家了，王羲之是王導(dǎo)的侄子。畢竟出生在書香門第的王家，王凝之其人也并非沒有才華，但是在那個追求名士風(fēng)度、事事講究狂放任誕的時代，王凝之卻中規(guī)中矩，顯得與時代格格不入，與他其余兄弟比起來，自然也就缺少了幾分風(fēng)流，只能算得上平庸了。嫁給這樣一個普通郎君，才女謝道韞自然十分不滿，這段文字一開篇就說謝道韞“大薄凝之”，薄就是鄙薄，瞧不起的意思，就連回家省親時臉上都寫滿了“不說”，說通悅，可見謝道韞對這門婚事的怨念之深。“謝公最小偏憐女”，太傅謝安一向最疼愛謝道韞這個小侄女，當(dāng)他看到謝道韞不開心，連忙安慰說“你家王郎可是王羲之家的公子，而且品貌才干都十分不錯，你為什么這么不開心呢？”謝道韞失望地回答說：“您看看咱們謝家，不論叔父輩兒，還是兄弟輩兒，哪一個不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慕艹鋈瞬?，想不到天地之間，竟然會有王凝之這樣的人哦！”謝道韞原話中提到的人物，叔父中有阿大謝尚、中郎謝據(jù)；兄弟有“封、胡、遏、末”，分別是謝韶、謝胡、謝玄、謝淵。這些人全都是東晉時期的名士，不僅文采出眾、風(fēng)流倜儻，在政治、武功方面也各有建樹，特別是謝玄，歷史上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淝水之戰(zhàn)”，謝玄就是前鋒都督。就連謝玄這樣的人物，謝道韞也曾當(dāng)面批評說：“汝何以都不復(fù)進(jìn)？為是塵務(wù)分心，天分有限？”就是說你從來不長進(jìn)，是因?yàn)樗讋?wù)纏身，還是天資不夠？可憐的王凝之，嫁給了謝道韞這樣的才女，頂著多大壓力我們真是難以想象。后世人也多以此為證，說謝道韞嫁錯了人，所以導(dǎo)致了晚年的不幸。但是，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得看在別人眼里，把你和誰放在一起評比，你是班上的學(xué)霸，在學(xué)習(xí)上有資格和你評比的必然是隔壁班學(xué)霸，而不是最后一排天天打瞌睡的小混混，同理，謝道韞把丈夫王凝之與謝玄等人相比較，恐怕是明貶暗褒。又或許，他從小見識了謝家風(fēng)度，初嫁的謝道韞見到中規(guī)中矩的王凝之心理上有一些落差，故而會不開心，但在與王凝之的生活中，她也漸漸發(fā)現(xiàn)了郎君的獨(dú)特之處，兩人相守十余年，王凝之遇害身亡之后，謝道韞為他守寡終身，誓不再嫁。要知道，在魏晉時代有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禮教不為名士而設(shè)”，以謝家的門楣和謝道韞的名聲，她假若真不滿意這門婚事，又何必逼迫自己十余年，丈夫死后還為其守寡呢——這都是他們夫妻感情深厚的證明。02
▲ 詠絮之才 謝公憐愛小女謝道韞，并不是沒有道理，在謝道韞很小的時候，就表現(xiàn)出了與他人不一樣的才情，謝家的一個生活片段，就能看出。謝太傅寒雪日內(nèi)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世說新語·言語》 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日，謝安召集他的子侄們一起聚會，說是團(tuán)聚，實(shí)際上是講論文義，他指著外面的雪問：“白雪紛紛何所似？”胡兒謝朗第一個站起來說：“撒鹽空中差可擬”，謝道韞接著說：“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現(xiàn)場出題、臨時作文，也許在座人物各有回答，但書中只記載了這兩句。至于謝朗和謝道韞的回答孰優(yōu)孰劣，書中也沒有評判。有人認(rèn)為，謝公聽完謝道韞回答之后大笑，這一笑十分耐人尋味，并且最后特意補(bǔ)充了謝道韞的身份，是暗示謝公更加欣賞謝道韞的才氣，相比之下王朗就差了一截。文章開頭交代了，先是下雪，俄而雪驟，謝安出的題也表明了是大雪，謝朗回答“撒鹽空中差可擬”明顯不太符合意境，沒能表現(xiàn)出成片的雪花輕柔、飄逸的形態(tài)，但總體來說這句詩并不差，以鹽喻雪在后世也成為了典故，被文人們紛紛引用，蘇軾在《雪后書北臺壁》就寫道：“但覺衾裯如潑水，不知庭院已堆鹽”，如果謝朗的回答真的很差，蘇軾這樣的大文豪又怎會引用呢？再說謝道韞的“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每當(dāng)春光正盛的時候，楊柳飄絮，在風(fēng)的助力下漫天飛舞，一片一片雪白而輕柔，宋朝晏殊作《無題》詩就有“柳絮池塘淡淡風(fēng)”之語，輕盈、飄逸、優(yōu)雅，可真像極了冬季的雪花一般在空中飄舞，謝道韞的比喻十分形象，并且恰當(dāng)，作為詩人的細(xì)膩，作為才女的靈氣，都從這句詩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后人也因此贊頌謝道韞有“詠絮之才”。如果要說謝朗比謝道韞差在哪里，我想，不是差在詩句本身，而是差在風(fēng)韻。謝公的笑，也確實(shí)大有深意，但我認(rèn)為他并不是在笑謝道韞更強(qiáng)，謝朗不及，曾經(jīng)有老師從另外一個角度給我講這一笑的含義，大意是說，“撒鹽空中差可擬”七個字均為開口音，“未若柳絮因風(fēng)起”均為閉口音，從側(cè)面證明了男孩子講話時更加陽剛大氣，女孩子則溫柔含蓄，謝公從兩人的回答中敏銳地察覺到了小男孩兒和小女孩兒的不同之處，感到十分有趣，故而大笑。本來詩無達(dá)詁，文無達(dá)詮，我認(rèn)為，這位老師的解讀更加有趣，我也更樂意用這樣的方法來解讀這段趣事。03
▲ 國民女神 我們沒法穿越，但是能歷史時代的畫卷，對于魏晉時期來說，《世說新語》無疑就是那個時代的畫卷，魏晉時代的人們自由浪漫，沒有后世那么多禮教束縛，就算有禮教，也束縛不了竹林七賢、王導(dǎo)謝安這樣的風(fēng)流名士。才女謝道韞出生在那個時代最輝煌的家族，在狂放任誕卻又書香滿溢的環(huán)境下長大，讓她從小就沾染了東晉名士的不羈與才華，她因詠絮而出名，堪稱國民女神；又因嫁給“普通”郎君而不滿，卻在辛辣的批評中，對郎君明貶暗褒；表面鄙薄丈夫，卻在丈夫死后誓不再嫁；后半生歸隱山林，雖生活凄涼，卻致力于創(chuàng)作詩文、教育學(xué)生，流芳百世。從這些故事中，能看出她的才氣與驕傲，讓她成為了魏晉時期的國民女神，不禁想問，女神到底是什么？謝道韞的前半生，是一朵肆意綻放的玫瑰，作為女性，她的才華不輸男人，猶有過之；但她絕不是盛開在溫室里的花朵，因?yàn)楹蟀肷?jīng)歷了無數(shù)風(fēng)浪，她變成了一枝寒梅，一身傲骨迎雪而開，她的芬芳沁潤著一個時代。《晉錄》載謝道韞“清心玄旨，姿才秀遠(yuǎn)”，她既有與生俱來的氣質(zhì)才華，又有歷經(jīng)磨難后的堅(jiān)韌不拔，或許這才是女神真正的境界和氣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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