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來歲的人了，對季節(jié)的變換、年輪的更迭，早不如十七八歲時那樣銳敏，多愁善感。因此，對這個新年的來臨，實在沒來得及太關(guān)注、太在意。又臨近期末，忙備課，忙復(fù)習(xí)，忙考試，忙評卷——種種繁雜、瑣屑的事務(wù)，使我無法以及時坦然的心情，去面對自然的事物，沒有也不可能像以往那樣，對新年，產(chǎn)生孩子般的企盼和憧憬。

但是，新年畢竟是到了。書桌上，厚厚的臺歷，只剩下最后的幾頁。大街小巷中，人們提著嶄新的掛歷，行色匆匆。連商店的櫥窗里，也早已擺好各式各樣的年貨，琳瑯滿目，異彩紛呈——一切，都是新年將至的喜慶、吉祥和興奮。

我開始對這個新年的到來，有些茫然無措。

我是一個非常渴望出現(xiàn)奇跡的人。每次離開原地，過一段時間再回來，總希望慣常了的生活中，能有些許異樣的變化。至少能讓我的心，由不住為之一跳，一震。對新的一年，自然更是如此。

年少時，每屆歲末年初，收到那些寫有“心想事成”、“萬事勝意”之類溫馨詞語的賀卡，總不免激動，陶醉。似乎覺得，那些美好而善良的祝愿，已然成了現(xiàn)實或事實——成年后才知道，新年其實如同生活本身一樣，如同我們所度過的任何一天那樣，再平常不過。它或許只是時間上的一個刻度，一個有規(guī)律的延續(xù)罷了。我們實在不必刻意用什么樣的心情去迎接它。

但我還是相信奇跡，并渴望著能夠出現(xiàn)奇跡。盡管這奇跡，有時似乎顯得太模糊，太空茫，太難以捉摸，連自己也無法說清。

說到奇跡，我想起以前看過的一則故事：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在臨刑前向國王保證，說如果國王愿意相信，并延續(xù)一年的時間，他可以教會國王的馬飛行。國王同意了他的要求，但是說，若不成功，他將被特別的酷刑處死。

記得那時，是很有些嘲笑那個人的愚蠢，并為他的茍活而不屑?，F(xiàn)在想來，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幼稚。生命本身就充滿奇跡和希望的，但是一旦生命寂滅，一切便都?xì)w零了。因此，無論如何，選擇活著，就是選擇了希望——那個犯人或許是想：在一年之內(nèi)，可以有許多事情發(fā)生。國家可能會滅亡，國王可能會死掉，馬也可能會出現(xiàn)意外。而且，誰也無法洞察一年內(nèi)可能發(fā)生的一切，說不定真有奇跡出現(xiàn)，那馬真的會飛了呢。

這種種想法，自然不免主觀，天真了些，現(xiàn)在想來，卻不無道理。至少可以這樣說，即使我們失去了一切，也不能徹底絕望，或者放棄。我們應(yīng)當(dāng)相信奇跡的發(fā)生。也許正因如此，那些在苦難中堅如磐石的生命，才那樣讓人感動，那樣讓人驕傲。

這樣想時，又覺得這新的一年，確乎有些不同尋常。因為，它畢竟不只是一個時間概念。它還是一個界限，新與舊、成功與失敗、幸福與痛苦、深刻與膚淺的界限——我知道，就在昨夜，在我們迎接新年到來的時刻，既有不少新的生命踏著黎明到來，也有不少的生命在夜色里逝去；對于前者，這個新年意味著全新的開始，對于后者，這個新年幾乎就不存在。

更重要的是，不管你經(jīng)意或不經(jīng)意，在乎或不在乎，新年的到來，總要讓你有機(jī)會回首過去，并憧憬未來——又是一年，你有理由摒棄過去的不快與失落，去追逐那些尚未實現(xiàn)的理想和幸福；你也有理由去祈求好運一如既往，好事一如從前。新的一年，意味著新的希望?；蛟S會有許多新的轉(zhuǎn)機(jī)，如果我們愿意去努力奮斗的話。

從這個意義上說，新年本身就是一個奇跡。而這個奇跡，說到底，還是攥在我們自己手中。

因此，當(dāng)我提筆寫下這個有些老生常談的題目時，明顯地有著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感覺。那便是，在平淡而真實的生活中，在一個又一個新年的交替更迭中，我又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存在——墨漆的窗外，風(fēng)正靜悄悄地走過。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從我的生命里闃然逝去。是的，我們渴盼的會過去，我們拒絕的也會過去；今天會過去，明天也會過去。此刻，當(dāng)我重新翻撿那些已成過往的生活時，不由得對眼前的一切，更多了幾分珍愛，對將來的一切，更多了幾絲期冀——30歲的人了，我依然為這個新年的到來，而滿心喜悅。我依然對新的一年，充滿了希望和信心。

那么，讓所有的日子都來吧?？鞓返摹㈥幱舻?、富有的、貧瘠的，所有的日子，都來吧。哪里充滿了未知和誘惑，哪里就會充滿希望和奇跡。就像好些年前，我所寫下的那首小詩《更新的一天》——

夜尚深沉?xí)r，我就披衣起床

等待第一線曙光降臨時

第一個踏進(jìn)更新一天的領(lǐng)域

更新的一天，我知道我將更加美好

更新的一天，會有許多更新的生命

舉起更新的旗幟。會有許多更新的事物

出現(xiàn)在更新的陽光下。我也會

結(jié)識許多更新的人物。事件

更新的眼睛。心靈和花朵

它們會帶給我更新的喜悅和快樂

在更新的一天，我將忘記

所有舊的苦難。滄桑和災(zāi)禍

在更新的一天，我將擁有

一些更新的友誼。面包和收獲

我相信我的手，能在更新的一天

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奇跡和傳說

我相信我的心，能在更新的一天

容納下更多的挫折和坎坷

而在更新的又一天

我會再一次將它們拋棄，忘卻

在太陽下生活，我只崇拜更新的一天

更新一天的我和我的歌

為那些永不泯滅的夢想和渴望

我代表整個人類，更早地披衣起床

站在掛滿露珠和冰凌的樹下

翹望東方山頂上

那一枚日日更新的閃爍紅果

1997.12.苦茶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