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敘寫與詩的紀念 邢海珍,黑龍江海倫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綏化學院中文系教授。文學創(chuàng)作以詩歌為主,兼及評論和理論研究。曾出版詩集《遠距離微笑》、文論著作數種。 武漢的新冠疫情早就過去了,中國詩人激情飽滿的“抗疫詩”寫作大潮已經漸趨平靜,其中與武漢有關的詩作可謂風起云涌、不計其數。在眾多優(yōu)秀的作品中,李皓的長詩《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應當是十分醒目的一首。無論是對于人生世界的感悟力,還是詩歌藝術的表現(xiàn)力,詩人李皓都有相當出色的表現(xiàn)。從詩人的整體創(chuàng)作態(tài)勢看,李皓正值創(chuàng)造力的旺盛時期,他的許多詩作都呈現(xiàn)出生命智慧的靈性之光與高遠襟抱的渾樸和大氣,具有了走向成熟的通透與勁健。 長詩《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是以自敘傳的形式所抒寫的心靈獨白,但詩人的“獨白”有著鮮明的外向性,充分的“敘事”內涵打開了外部世界的天地,把心靈的封閉之門敞向他者,在豐富的具象世界里寄托情感,并使其博大和曲折的流勢獲得廣闊的回旋空間。 詩人李皓不是為潮流所裹挾的詩人,此詩雖然寫作于中國抗擊新冠疫情的高峰期,但決不是應時應景之作,他不以空洞、浮泛的激情托舉虛詞、大話,而是從經驗和經歷的基點出發(fā),是在生命和生存的直覺中獲得的深切體驗和感受。所以李皓的這首抗疫詩不能因為武漢的疫情過去而失效,它將以其自身的審美和抒情優(yōu)勢成為具有長久感染力的傳世之作。 一、敘事的詩化進程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一個“想”字便確定了詩的心理形態(tài)的說話方式,詩人的“去一趟武漢”還未付諸行動,而是一種暢想的心理狀態(tài)。詩的口語化與生活情境的寫實呈現(xiàn),為全詩奠定了一個敘事基調,形成了回憶往昔、顧盼當下、懷想未來的自由而舒展的詩意情境。長詩的開頭開啟了個人“經歷”的入口: 我媽媽的姑姑也就是我的姑姥姥,那一年 頭也不回,跟著我姑姥爺隨軍去遠方 姑姥姥的口音從此改變,再也變不回來了 而讓我媽媽艷羨不已的南方大城市 從此在我小小的心里,深深地扎下根來 ??!武漢,我媽媽一直把你念叨至今天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 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 詩從“姑姥姥”即媽媽的姑姑開始,是從兩代人的面前挖掘對于武漢這座“南方大城市”向往的歷史根性,而當前一個重大事件的催生因素誘發(fā)了有關武漢的詩性話題。盡管以前可能不止一次去過武漢,但在忽然之間卻有了一種沖動,“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情感的流水潺潺緩緩,六句之后有一次反復,起伏跌宕,一唱三嘆,詩人娓娓道來,在意味深長的訴說中就如車行路上。這種接近于散體化的陳述方式是詩人在語言表達上的一種個性化追求,語言的局部流于“白話”敘述,但整體的情境卻是詩意充沛的。 在《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一詩中,詩人擇取人生經歷中與武漢有關的內容,是生命的感懷,是對于命運的剖視。真實、具體的生存環(huán)境,完全真實的人物事件,是詩歌抒情和寫意的飽滿、結實的基礎和依據。這就可以看出,詩人所引發(fā)的思辨、感悟和感慨絕不是一種想當然的“有感而發(fā)”,而是極為嚴肅的觀察、思考與理解,是實實在在的生命體驗的過程。 當我知道中學生詩人洪燭和邱華棟 先后被武漢大學破格錄取的時候 我在東北一個叫做城子坦的小鎮(zhèn)上 向西南方向深情地投去了初戀般熱切的眺望 可惜位于山坡上的新金縣第三中學 由于海拔太低,阻隔了我青春的激蕩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 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 1980年代的中學生,大都狂熱地愛好詩歌 《中學生文學》《少年文藝》,還有《春筍報》 是那些有點歪才的少年,書包里的標配 他們基本都荒廢了數理化和外語。捧一張 《語文報》,為變成鉛字的幾行小詩陶醉不已 每天都在做夢,夢想被大學中文系破格錄取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 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 詩人描寫了人生最真實的圖景,這樣的詩歌情境幾乎就是呈現(xiàn)了紀實性的生活內容要素,而不是以虛構的方式來渲染、放大情感,詩的字里行間十分自然地凸顯了清晰的生命紋理。詩中所寫的著名作家洪燭和邱華棟,當年都是被破格錄取到武漢大學中文系的學生,他們沒有參加高考,只是憑借文學創(chuàng)作的成就勝出。這在當年成了許多文學青年的夢想,詩人李皓正處在那個年齡段,也自然成了“破格錄取”夢中的一員。 在對當年經歷的回顧中,詩人李皓的敘寫是平靜而深情的,看見別人已被破格錄取,而“我”卻只能在“東北一個叫做城子坦的小鎮(zhèn)上”投去“初戀般熱切的眺望”,以兩句極富想象力的情景描述,完成了美不勝收的詩意構想?!翱上挥谏狡律系男陆鹂h第三中學/由于海拔太低,阻隔了我青春的激蕩”,新金縣第三中學雖在“山坡上”,但相比于大城市武漢,相比于名牌高校武漢大學來說,還是因為“海拔太低”而難于實現(xiàn)青春激蕩的夢想。多么好的情境創(chuàng)設,既是真實的人生經歷,又被詩人在情感的雨露中巧妙浸潤,詩的境界立時釋放出感染的張力,讓人感受到靈動與美的藝術享受。 在情境寫實的過程中,虛化是不可少的,除了描述中的比喻、變形等方式,詩人把每六句中間插入兩句重復出現(xiàn)的“詠唱”形式,框定為一種穩(wěn)定的歌謠體格局。其實這正是詩人的虛化手段,從整體看,長詩的敘事因素較強,在整體調式中實多虛少,就會沖淡詩的美質和抒情的藝術氛圍,這種“詠唱”的虛化具有了補救的效應。所以我們讀“1980年代的中學生,大都狂熱地愛好詩歌/《中學生文學》《少年文藝》,還有《春筍報》/是那些有點歪才的少年,書包里的標配”也是感覺,是虛中之實,這與“詠唱”的虛化作用有著直接關系。 如果“敘事因素”在詩中只是平鋪直敘,那么詩就不是詩了,就會失去靈動的風姿和氣韻了。詩人李皓善于找到一個可以“詩化”的點,讓敘事的因素快速地上升為想象而揮發(fā)的亮度。比如說下面這一節(jié),詩人抓住了“武術”和“打”,使詩意具有了新的生長點: 武漢成了一代人的標桿,成了詩歌的圣殿 據說邱華棟除了會寫詩寫小說,還會點武術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打上了珞珈山 但他至少打敗了馬蕭蕭、周勁松……和我 我們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幾無縛雞之力 最終被四面八方的軍營收留,美其名曰投筆從戎 詩人從邱華棟“還會點武術”來生發(fā)詩意,由“武術”到“打上了珞珈山”,又到“打敗了”幾位,最后是詩意的圓合,“被四面八方的軍營收留,美其名曰投筆從戎”。詩人一步一步地、有條不紊地完成了智慧的詩性創(chuàng)造,經歷的事實與詩意的展開,簡直到了天衣無縫的程度。詩人抓住了“武術”這一點,一經拓展,就張開了一片詩意的天空。長詩的每一節(jié)中,幾乎都能找到這樣的點,以致詩意的亮點不斷形成,波瀾起伏又連綿不斷。比如寫湖北兵“膽子大”、寫許多戰(zhàn)友成了“雷達兵”都具有展開詩意的能量,對于敘事中的詩化進程具有著驅動的作用。 二、穿越人間煙火的深情敘寫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展現(xiàn)了一大片內涵豐富、多姿多彩的生活情境,詩人李皓的靈性之筆點染了活生生的人情世故,把諸多生活中的實景實事化而為詩,從容不迫,大氣凜然。描寫武漢要寫武漢人,“武漢是個敢于破格的城市”,而與“警衛(wèi)連張指導員”的人生際遇,則改變了詩人的生存軌跡,所以有了“對武漢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的感念。那些雷達兵戰(zhàn)友們,“從武漢給我寫來的信,總是濕漉漉的”,生活情味、地域特色總能把人帶進現(xiàn)實人生世界的美好感受中來,成為詩之想象飛騰的立足點?!伴L江上的點點白帆,不斷掠過中華鱘的身影/還不時地散發(fā)出鸚鵡洲萋萋芳草的芳香”,以景物點染浸潤,注入了詩的張力與活性。 從生活的真實泥土到達詩意情境的天空,并非是天性的同一與必然歸屬的和諧,詩人創(chuàng)造的翅膀要經過艱難的穿越,生活諸多瑣細的浮塵與人事的多余雜質必須清理剪除,人間煙火與詩意風景,尚有一段距離需要詩人的跋涉,才能抵達審美的澄明之境。李皓寫武漢很是放得開,外物與內心的通透,使得生活的情境與人生命運相互映照,形成了主客互溶的抒情整體: 武漢很大,大得每一個鎮(zhèn)子都堪比大連 武漢很擠,擠得我在黃鶴樓里無法側身 從此開啟的,除了眼界、胸襟和膽識 還有報業(yè)和一個人刻骨銘心的十年 神農駕神來之筆的一場雪,滿地白銀 心曠神怡的歲月,那是生命里的愛和黃金啊 生命所經歷的十年歲月,與武漢的大天地有關,是武漢的一種神性的“開啟”,“報業(yè)”之路,令人有無限感慨,寫道神農架“神來之筆的一場雪”,“那是生命里的愛和黃金啊”,生活的情境因心性和情懷的敞開而變得開闊、悠遠。當疫情來臨之時,詩人回憶有關武漢的往事是一種發(fā)自于心的深情的敘寫,“武漢是個文人扎堆的城市,當我/與全國各地一干期刊主編,躋身刊博會/就像一滴水落進了不知深淺的長江/那一夜,大詩人車延高,張執(zhí)浩,余笑忠/他們頻頻舉杯,如果不是默白屢屢解圍/我必定成為沉下去的河,成為一條武昌魚”,那么多熟識的朋友,曾在酒桌上把酒言歡。一轉眼,許多年過去,一場大災難來臨,詩人是憑著心中的記憶,抒寫了對于武漢、對于朋友的懷念之情。詩中寫到酒席之上食武昌魚的魚刺扎了嗓子的往事: 武昌魚的刺,多么像那些冠狀病毒 尖銳地扎進許多武漢人的喉嚨 讓他們咳嗽、發(fā)熱,全身無力 而2002年的一根魚刺,將大連旅游局長 對武昌魚的美好想象,攪得涕淚俱下 他善于演講的嗓子,被一頓午餐改變了腔調 一位大連的旅游局局長受了魚刺之害,“被一次午餐改變了腔調”,聯(lián)想到當下新冠病毒肆虐,因而導致封城封戶的嚴重事態(tài),許多武漢人中招,“他們咳嗽、發(fā)熱,全身無力”。具體的生活事象構成了一種敘事的比照、襯托,以自身經歷的厚度來營造強勁的詩意氛圍。這種個人化的情感內蘊使敘事的內容變得更加親切溫暖,文字間所洋溢的煙火氣息形成了極富情趣之美的感染力。 雖然長詩具有明顯的敘事形態(tài),但它的本質還是抒情的,敘事的本身就是抒情的載體。正如艾略特所說:“表現(xiàn)情感的唯一藝術方式,是去找一個‘客觀對應物’;換句話說,找一組事物、一種情境和一串事件,這些都是表現(xiàn)特定情感的公式;如此一來,這些訴諸感官經驗的外在的東西一旦出現(xiàn),該特定的情感就立刻被呼喚出來。” 用想象之筆描述疫情中的作家、詩人朋友們的現(xiàn)實情境,以具象的文字寄托遠在另一個城市的惦念之情。詩人這樣寫道: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 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 該逃離的早已逃離,不該逃離的 像著名作家方方,沒事就發(fā)發(fā)微博談談風骨 詩人車延高,照例每天在微信朋友圈 發(fā)一段自創(chuàng)的警句;在鄉(xiāng)下老家的沉河 每天開車帶母親去醫(yī)院做透析;最幸福當屬 年逾古稀的謝克強,女兒每天將菜放門口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 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 我不敢把他們比作困獸,我只是 想去探望一下,安撫他們焦灼的內心 他們可都是浪漫的作家和詩人啊 他們需要春風和雨露,優(yōu)雅的雪花 他們也需要來自文學的友誼 在危難之時伸出橄欖枝一樣,溫暖的手 因無法測定的疫情而封城的武漢,有一大批包括詩人、作家朋友在內的英雄的武漢人民搏擊堅守,為了戰(zhàn)勝大災難而為人們所牽掛。長詩在敘事的進程中抒發(fā)的深情厚誼,在歌謠的舒緩節(jié)奏中讓人心旌搖蕩,許多詩人、作家朋友們的具體生存狀態(tài)的寫真,讓人進入了疫情發(fā)生時的現(xiàn)實情境之中,通過文字感受到當時設身處地的獨特心境。 焦灼中的武漢,焦灼中的詩人作家朋友,他們寫作,他們生活,“他們需要春風和雨露,優(yōu)雅的雪花/他們需要來自文學的友誼/在為難之時伸出橄欖枝一樣,溫暖的手”。詩人以詩的文字為艱難中的武漢送上心中的真情,讓人在真誠的溫暖中看到了春天的希望。 三、詩性的紀念與情境的深度 新冠肺炎的疫情是人類歷史上一次少有的大災難,給人類造成了巨大的傷痛和悲劇性的后果。李皓的長詩《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寫作于中國總動員抗擊疫情的重要節(jié)點,情思深切,詩意飽滿,極具鮮明的風格特色,無疑是對一次偉大歷史事件的詩性紀念。在重大的公共疫情面前,由于一些輕視和誤判,造成了前期防疫的被動局面。詩中對此有所涉及: 最初的訊息總是被視為謠言,至今 仍然莫衷一是。那些來自特殊群體的謊言 是否比看不見的病毒,還要毒上一萬倍 當武漢圍城,他們紛紛開始逃避 推卸責任,逃脫追問,就連N95口罩 也封堵不住他們巧舌如簧的嘴巴 詩人對于那些輕慢和失責者們表達了發(fā)自內心的憤怒,詩作中的譴責性文字,記下了當時最真實的心境與情感。那些最早的預警者曾經提醒,但卻成了“謠言”,至今想來仍是讓人心痛。 一次舉國動員的抗疫大潮如洪流涌向武漢,中國終于有效地控制了疫情。李皓以詩的情感留下了關于這次偉大歷史事件的記錄與感懷,這是有聲有色的詩性的紀念。詩人內心的真誠抒寫了面對巨大災難的決心和信念:“我去武漢,絕不是給你們添亂/我只是想,像那些義無反顧的戰(zhàn)友那樣/做一個決絕的逆行者,迎著病毒/拉開格斗的架勢,用盡全身的力氣/鉸殺。鉸殺熙熙攘攘的飛沫/鉸殺陌生的新型,鉸殺惡毒的冠狀”,“我只是一個蹩腳的詩人,我無法/帶來雷,帶來火,但我篤信信念是神/如果我到了武漢,我第一個要去/火神山和雷神山,我不能為它們/添磚加瓦,但我愿意為它們守候信仰/守候一顆顆火紅的心,跳動如雷霆”。 在疫情肆虐期間,詩人無法去武漢,在那個關鍵的歷史時刻,詩人只能用詩鋪一條通向武漢的心靈之路。詩人在精神領域的高端,就是一個“決絕的逆行者”,與千百萬馳援武漢的人們在一起,“拉開格斗的架勢”,為全民抗疫做出了貢獻。這樣的詩篇留在了我們前行的歷史進程之中,它就是火神山、雷神山的堅固的磚瓦,為守候信仰而高矗在文字中間。 從長詩《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的創(chuàng)作看,我對李皓的詩歌創(chuàng)造內功是非常服氣的,他是一位優(yōu)秀的詩人,他的詩抵達了很高的境界,這首長詩在眾多的抗疫詩中應是一首不可多得的傳世之作。李皓善于把握詩歌創(chuàng)造的整體性,尤其在情境的營造上達到了高度和諧高度從容的藝術水準。長詩以每一個六句為一個相對獨立的小單位,若從敘事的連續(xù)性來說是斷裂的形式,但詩人的“歌謠”體式,使長詩成為詠唱的整體,在貫通中自適自足,形成了跳躍、起伏的壯闊、跌宕之美:“是的,在2002年之前我一直在揣度/揣度一個只有三個鎮(zhèn)子的城市,如何/在中國歷史的洪流中,成為一個偉大的地標/揣度那些偉人,為什么紛紛在武漢/到中流擊水?在與杭州西湖遙遙相對的/東湖,寫下那么多浪漫的詩篇!”詩人在歷史和現(xiàn)實的聯(lián)想中,把武漢作為中國的“偉大的地標”的城市生動地推舉出來,其中涵納了憧憬與崇拜之情。詩人寫乘機飛臨武漢,一場大霧留下了朦朧、神秘的印象: 武漢是不是像重慶一樣多霧,我不知道 反正我第一次飛往武漢的時候 大霧牢牢鎖住了天河國際機場 我們的航班,不得不備降長沙黃花 那一夜,我們沿著撲朔迷離的洞庭湖 在昏昏沉沉之中,抵達細雨霏霏的漢陽 一次曲折的“備降”和“撲朔迷離”的霧中之行,在詩人筆下從容寫來,可謂形神兼?zhèn)?、美不勝收了。這樣的情境寫得開闊、大氣,在情景的交融中襟懷舒展,不能不讓人陶醉其中。在情境的拓展中,李皓力求以主觀的滲透實現(xiàn)詩意的深度,不是那種刻意追求但卻獲得了悠遠、精粹的思辨效果: 我知道,通往武漢的高鐵暫時停開 我只能寄希望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 坐著我喜歡坐的復興號 坐上十幾個小時,朝發(fā)夕至 喝酒也行,喝茶也好 在風景如畫的晴川,談詩,談文學理想 多么自然的抒寫,但詩人卻能在悠長的情韻中表現(xiàn)出生命的大境界,想象之中有希望、有哲思,“春暖花開”的美好光景,“復興號”的寓意深切,以及“風景如畫的晴川”的今昔思緒的勾連,可以在一種思辨中走向情境的深度。 抒情詩的抒情,也是一個很復雜的問題,情感的表達也包含著敘事的因素,也有思辨的因素,甚至是思想的成分加入其間。很多時候,抒情就在敘事的過程之中,抒情與“思”很難分開。詩人把聯(lián)想不斷延長,以足夠的事象和思辨因素來抒發(fā)內心深處的情感:“到那時,你們脫下防疫工作服/露出甜美的面容,沒有一絲恐懼和疲憊/我們也不用保持一米的距離/不再用眼神示意,不再用眉目傳情/坦坦蕩蕩地,談及先前那個冗長的噩夢/談及我們如何肩并肩,眾人拾柴”,把當時的艱難與對將來的美好預想融在一處,詩的描述既有現(xiàn)實感又不失應有的厚度。在長詩的結尾處,詩人這樣寫道: 到那時,我們將那些消了毒的口罩 互相作為禮物,甚至像防疫服那樣 寫上我們平凡的名字,患難時的淚水 寫上真,寫上善,寫上美,寫上 我們生命里大無畏的人格,最純粹的良知 在心里默念一個大寫的名字:武漢!武漢! 我想坐車再去一趟武漢 就像我從來沒有去過一樣 或許這是一次歷史性的詩的紀念! 借長詩的“結尾”來結尾,但我仍要饒舌幾句。雖然李皓的詩不是以激情勝出的類型,而我卻在閱讀中總是心境難平,武漢早已“春暖花開”了,不知詩人是否成就了人生中再一次的武漢之行。當然這已經不再重要,因為有了詩,詩意和靈魂的抵達已經涵蓋了一切。如今,新冠疫情還在全世界的許多地方蔓延,仍在吞噬眾多人的生命,人類真正的春天尚未到來,我們還無法敞開襟懷舉杯慶祝。在此刻,我寫下這篇讀后感,與詩人的心情一樣,記住“我們生命里大無畏的人格,最純粹的良知”,既為武漢祝福,又為全世界多地的人們擔憂。 2020-08-09 李皓,1970年8月生于大連。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一級作家?,F(xiàn)為《海燕》文學月刊主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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