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石峁遺址出土玉器的歷史,可以追溯到晚清,直至二十世紀上半葉,其間有相當一部分流散海外。1977、1988、1993和1994年,戴應新先生陸續(xù)撰文八篇,將其1976-1979年在石峁遺址調查與試掘時征集到的126件玉器發(fā)表,這使得石峁文化玉器的面貌逐漸清晰起來。上述玉器中,包含玉牙璋28件,遂有學者以此為參照標本,全面收集、檢視海內外機構、個人收藏的石峁玉牙璋并展開相關討論,頗多建樹,尤以鄧淑蘋、王永波、鄧聰等學者為代表。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對石峁文化玉牙璋的型式、演變、源流做些討論。 牙璋,是古代玉器中一種極具特色的品類,器身為扁平長條形,刃在最前端,多作凹弧刃,另有呈斜刃、平刃,柄部為長方形,上有圓孔,柄與本體之間有一段兩側出各式扉牙,亦有省略扉牙而代之以短肩者,柄與本體相接處表面或有紋樣裝飾。牙璋流行于龍山時代晚期、夏代、商代。龍山時代晚期至夏代,主要分布于黃河流域,大汶口—龍山文化、石峁文化、齊家文化均有牙璋,進入新砦期,牙璋文化又傳播至中原腹地,遂現夏代中晚期二里頭文化牙璋的興起;商代以降,牙璋開始在長江流域出現,還擴散至中國東南沿海地區(qū)以及越南等地。 研究石峁文化牙璋,必須掌握其典型特征,主要有以下三點: 一,材質均為一種特殊的透閃石軟玉,其具有碎屑、團塊、波浪條斑等構造,視感膠糯如“布丁”,故被稱作“布丁石”。石峁牙璋通常選取其中基調為茶褐、灰綠色的墨玉制作,個別為青灰、灰白色料。聞廣先生認為這種玉料由質地均勻細膩的沉積白云巖變成,具有變質作用之前母巖的沉積巖構造特征,經電子顯微觀察,都是由很小的雛晶緊密堆積而成,故可剖制成大塊薄板形的牙璋、玉刀、玉戈等片狀帶刃器而不會碎裂。鄧淑蘋先生指出此類玉料為石峁文化壟斷使用,無疑是確切的。“布丁石” “布丁石” “布丁石” 二,器長而薄,多為片切割分剖完整品而成,切面常有鋸痕縱貫上下,有甚者體薄如紙,僅0.1厘米左右,但亦有未被分剖之厚胎者。 三,扉牙的特色鮮明,演變序列介于山東龍山文化和二里頭文化之間,下面第三節(jié)源流分析將詳述之。據上述標準,對存世材料進行甄別,可確定百余件石峁玉牙璋之文化屬性。 扉牙,即牙璋柄部和本體交接處兩側凸出的部分,包括闌和齒棱。依據扉牙的形態(tài)特征,可將石峁牙璋劃分為五型。 A型:角闌,無齒棱。柄部明顯窄于本體,本體在與柄部相接處兩側形成折肩,折肩之下內斂,使其形成斜凸的闌角。 B型:豎立形龍扉牙。將牙璋柄上刃下觀之,兩側扉牙呈豎立之龍形,復可細分為五式。 I式:單闌,無齒棱,復可細分為方齒形、握拳形、馬鞍形、階梯形。兩側之闌作檐狀斜凸,一高、一矮,表現了伸頸昂首的抽象龍頭。弗利爾美術館藏
II式:單闌,其下有列齒,闌象征龍首,有握拳、馬鞍和龍首等形,闌下凸出一至兩對細齒棱象征龍的四肢。 III式:雙闌,主闌象征龍首,有握拳形、龍首形,附闌為圓頭凸齒狀,象征甩出的尾梢,闌間排列一至兩對細齒棱表示四肢。芝加哥美術館藏 印第安波利斯美術館藏 IV式:雙闌,主闌象征龍首,有握拳形、龍首形,主闌之下的細凸齒為龍的四肢,附闌呈小龍首狀,附闌下的細凸齒為小龍的肢足。 C型:人龍復合扉牙。此型頗為奇特,將牙璋柄上刃下觀之,兩側扉牙為豎立之神人,然將其橫置,扉牙則是伏臥龍形,復可細分為二式。
I式:單闌,豎視闌部為隆額、抿口、尖頜、探頸的側面人首,闌下兩對齒棱代表神人的四肢,橫觀之,闌則是張口、翹鼻、尖額、寬耳、伸脖的龍頭,闌后齒棱為伏龍背脊。 上海博物館藏
II式:雙闌,主闌豎視呈側面人首,主闌下兩對齒棱為其四肢,附闌為馬鞍形,表示甩出的尾端,代表橫觀之,主闌是龍頭,闌后齒棱為背脊,附闌作翹尾。 個別石峁文化玉刀、玉戚、玉牙璧邊沿亦有側視人面形扉牙,其具體形態(tài)雖與石峁牙璋有異,但風格相類可比。以側視人面作為扉牙之內涵,應為石峁文化玉器之特色。
D型:橫臥形龍扉牙。橫視之,闌作臺基狀,頂端凸出細齒棱,左右對稱,闌臺兩側有三角形豁,本體近闌處有列齒,此型表現了橫臥龍形,闌代表龍首,闌頂之齒象征龍首的鼻、額、角,列齒為背脊。 清水出土 E型:無闌,有列齒。 弗利爾美術館藏 以上所分析的,基本囊括了石峁玉牙璋的型式。這些玉牙璋每種型號內各式之間前后的發(fā)展演變關系是較清晰的,不同類型的玉牙璋之間亦存在著發(fā)展演變關系。石峁玉牙璋扉牙的演變模式,大致遵循著一個自簡單至繁復,由抽象到具體,由豎視及橫置的規(guī)律進行的。筆者構建出石峁玉牙璋的發(fā)展演變序列。三、源流分析 石峁文化玉牙璋在牙璋這一器類的整體發(fā)展進程中占據了承上啟下的重要地位。鄧聰指出牙璋起源于海岱地區(qū),應為平首玉圭演變而成,當可從之。石峁玉牙璋承襲了海岱史前文化,即大汶口文化晚期、山東龍山文化玉牙璋扉牙之傳統,如A型、BI式、E型均淵源于海岱地區(qū),然石峁先民在BI式扉牙的基礎上進一步發(fā)展創(chuàng)新,衍生出BII—IV式扉牙。 石峁牙璋又是二里頭文化牙璋的主要源頭,二里頭牙璋的橫置龍扉牙明顯直接繼承了石峁文化的D型扉牙傳統(鄧聰先生也認為二里頭牙璋受到了來自石峁文化東進的影響),惟其闌部改變了石峁對稱的平臺狀,變的繁復具體,齒棱更為醒目、密集;此外,石峁牙璋柄部、本體相接處,偶見由筆直長線構成的弦紋、菱形紋、三角形紋等幾何紋樣,二里頭牙璋亦將此作風承襲,基本上所有的二里頭牙璋的柄部和本體相接處均琢有直線紋,但其組合形式較為單一,多為平行弦紋,且紋樣較石峁文化更為細密。鄧淑蘋先生亦曾指出二里頭牙璋之弦紋為石峁文化基因。(上)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藏|(下)偃師二里頭遺址出土 古籍文獻中,有對“玄圭”的記述。如《尚書·禹貢》載:“禹錫玄圭,告厥成功。”《史記·秦本紀》云:“與禹平水土。已成,帝錫玄圭。”《漢書·王莽傳上》記:“伯禹錫玄圭?!笨梢?,玄圭是大禹平治水患,劃定九州,膺受天命的標志物。孫慶偉教授認為牙璋作為夏王朝的核心禮器,夏王朝政權的象征物,就是《尚書·禹貢》中所說的“玄圭”。從時空分布看,牙璋的確是龍山時代晚期至夏代最重要的一類玉器,其廣泛傳播的背后,承載著夏王朝的政權與禮制,孫慶偉先生解釋為“玄圭”是確切的。 “玄圭”的“玄”字無疑是在描述玉器的顏色或質地。傳統認為玄色就是黑色。但“玄”字本身有幽遠、深奧、玄妙、變化的含義,且“禹錫玄圭”,孔傳:“玄,天色”;正義:“玄,水色”。水和天的顏色明顯不是純粹的黑色。故玄色似乎不能簡單等同于黑色,應是泛指接近水天顏色,具有深幽之感的暗冷色調。帝賜大禹玄圭,向普天之下宣告其治水功成,玄色為水天之色,實乃以水天象征其功德之高。從現有考古材料和可信傳世品看,唯石峁文化玉牙璋的材質最接近玄圭之玄。前文已提及,石峁牙璋所用的玉材均為“布丁石”,這種透閃石玉多為青灰、灰藍、黃褐、灰褐、茶綠、墨綠、赤黑等暗冷色調,加之其自身渾濁凝膠質感以及波浪、團塊狀巖理,從而產生深幽變化之感,更加接近水天玄色。 至于玉牙璋的功能,應主要有二:其一,為象征權力、標明等級的信瑞禮器;其二,為事神祭祀所用的玉禮器,石峁牙璋常被對剖為二,推測乃是剛祭為之。這也是夏商時期兵器形玉器,諸如玉戈、玉鉞、玉戚等的功能。參考文獻:鄧淑蘋:《牙璋研究》,1994年。鄭光:《略論牙璋》,1994年。王永波:《耜形端刃器的分類與分期》,1996年。鄧聰等:《東亞最早的牙璋——山東龍山式牙璋初論》,2014年。鄧聰:《牙璋與國家起源:牙璋圖錄及論集》,2018年。鄧淑蘋:《萬邦玉帛——夏王朝的文化底蘊》,2014年。朱乃誠:《牙璋研究與夏史史跡探索》,2014年。孫慶偉:《禮失求諸野—試論“牙璋”的源流與名稱》,201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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