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晚報 | 2020年1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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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楣端不羨封侯，眼底唐家已是周。

　　鸚鵡難回千載夢，麒麟空臥九原秋。

　　滿朝當日多晉國，三尺今時俱土丘。

　　獨有惡名誰先洗，涇河依舊向東流。

　　這是明代詩人陳棐（fěi）過順陵時，留下的詩篇。順陵在陜西省咸陽市渭城區(qū)底張鎮(zhèn)韓家村，1961年便成國家第一批重點文保單位，可知道者不多，至今少有人到訪。

　　順陵中埋葬的，是“武則天她媽”。因廣西靈山縣近期的騷操作（成立《武則天她媽在欽州》歷史文化研究工作組，靈山縣是欽州地級市的下轄縣），致“武則天她媽”突然成名。各地爭搶名人資源不罕見，靈山縣竟以宋代史料中“俗傳唐則天母氏故里也”為據(jù)，未免草率。此外，武則天之母歷來名聲不佳，不值得褒揚。

　　楊氏墓碑曾高達10米

　　武則天之母即楊氏，生年、出生地均不詳。在她的墓碑《大周無上孝明皇后碑銘》中，稱她享年92歲，但此碑內(nèi)容多偽，不可盡信。楊氏如此長壽，則她嫁給武則天的父親武士彟（yuē）時，已40多歲，婚后連生三女，突破了一般人的生理極限。

　　楊氏所生三女中，老二即武則天。在史料中，武則天的壽命有81歲、82歲、83歲等幾種說法，在此階段，武士彟一直在長安任職，武則天只可能生在那里。與一般認為的，武則天生在利州（今屬四川省廣元市），時間對不上。

　　有學者提出，武則天總共用過18個年號，加起來是27年，這些年號有重疊，實際時間跨度是22年?？赡軓乃未穑藗冎桓鶕?jù)年號推算年齡，誤給武則天多加了5歲。此說有兩大漏洞：

　　其一，如此推算，武則天只活到76歲，則楊氏快50歲才生武則天，實在離奇。

　　其二，武則天14歲入宮，如減去5歲，9歲便入宮，也不太可能。

　　不論是武則天的履歷，還是楊氏履歷，都存在許多疑點。而參與涂改楊氏履歷的，武則天是主力。武則天出身“小姓”，在高度重視家族的時代，有編造歷史、抬高母族的意愿。

　　楊氏與武則天初期是政治盟友，后來反目，以致水火不容，故逝后被污名化。然而，武則天篡唐立周后，又追封武士彟為太祖皇帝，楊氏為孝明高皇后，給楊氏豎了10米高的巨碑，此碑在明代毀于地震，被砸碎填河堤，現(xiàn)存9塊碎石，計283字。《全唐文》收錄了原文，又對楊氏大加贊揚。

　　在正史中，很少提及楊氏。

　　唐代高姓家族曾拒絕皇親

　　楊氏非武士彟元配。

　　在《新唐書·宰相世系年表》中稱，武氏出自姬姓，可追溯到漢趙王、梁鄒孝侯武臣。但武臣是陳勝、吳廣的下屬，曾自稱趙王，秦二世二年（公元前210年）被殺，漢初確實有梁鄒孝侯，名武儒，與武臣毫無干系，可見謬托。

　　武則天曾授意身邊的佛教徒編纂《大云經(jīng)》，稱武氏出自北方羽姓，又成了胡人。

　　種種操作，是為掩蓋武士彟出身“寒微”。武士彟本是販賣木材的商人，李淵起兵前，隋朝官員王威、高君雅疑變，武士彟曾為李淵開脫。起兵后，武士彟卻“不與謀也”。后被任命為大將軍府鎧曹，負責后勤。唐朝建立時，武士彟被封為應(yīng)國公，在開國功臣中，受封國公者甚少，武士彟還被列入“太原元謀功臣”名單，后被李世民取消。

　　李淵如此抬舉武士彟，可能因起兵初期缺錢，武士彟給過大量資助。

　　武士彟本有妻室，即相里氏，二人生了4個男孩，其中2人早夭，只剩武元慶、武元爽。二子去世時，武士彟仍忙于公務(wù)，李淵很感動，主動幫武士彟續(xù)弦。

　　李淵介紹的續(xù)弦，就是楊氏。

　　楊氏出自弘農(nóng)楊氏，是唐代五姓（博陵崔氏、趙郡李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隴西李氏）七望（京兆韋氏、河東裴氏、蘭陵蕭氏、京兆杜氏、弘農(nóng)楊氏、河東柳氏、河東薛氏）之一。唐代重出身，李世民曾想讓崔氏把女兒嫁給皇家，崔氏卻覺得李姓太低，予以拒絕。

　　楊氏自幼喜讀書輕女紅

　　楊氏的父親楊達是隋朝大將軍楊紹之子，官至納言（門下省長官，正三品）。后隨隋煬帝遠征高麗，死于軍中。隋朝名臣楊素曾稱贊說：“有君子之貌，兼君子之心者，唯楊達耳。”

　　楊氏自幼喜讀書，輕視女紅，曾寫“當使惡無聞于九族，善有布于四方”，置于壁中，后被修房的工匠發(fā)現(xiàn)，楊達知道后，稱楊氏為“隆家之女?！绷钊瞬唤獾氖牵簵钸_地位如此高，女兒楊氏為何40多歲仍未嫁？

　　對李淵的保媒，武士彟、楊氏均不同意，在皇權(quán)壓力下，二人于武德四年（621年）成婚，“禮聘所須，并令官給”。李淵這么急，因從武德三年（620年）起，武士彟開始掌軍權(quán)，李淵可能想把武士彟納為親信。

　　武德九年（626年），爆發(fā)了玄武門之變，此時武士彟執(zhí)掌禁軍，卻毫無作為。事變令武士彟處境微妙，他的二哥武士逸在齊王府（即李元吉府）任戶曹參軍，李元吉是李世民的死對頭，事變時被尉遲恭所殺。

　　果然，李世民登基后，武士彟被派到地方任官，先在利州，后在荊州，因政績突出得到李世民稱贊，卻再沒能回中樞。貞觀九年（635年），武士彟病逝在任上，年僅58歲。后來武則天給他立碑，稱武士彟是因李淵病逝，悲傷過度而死。

　　武士彟逝后，楊氏無依靠，只好攜子女投奔山西文水的武家，沒想到，“兄子惟良、懷運及元爽等，遇楊氏失禮”“諸子事楊不盡禮”，楊氏無奈，只好帶三女返回長安。

　　武則天稱帝后對親人下手

　　貞觀十一年（637年），“太宗（即李世民）聞武士彟女有才貌，召入宮，以為才人”。李世民有照顧故人后代的意味，才人不過五品，從入宮到李世民去世，整整12年，武則天始終未受提拔。

　　唐高宗登基后，武則天又回到宮中，一步步靠近皇后寶座，但大臣多擁戴王皇后。此時楊氏已成武則天的政治盟友，她多次游說權(quán)臣長孫無忌。長孫無忌的父親長孫晟、伯父長孫熾都曾在隋朝任官，與楊達有同事之誼。不過，長孫無忌拒絕擁戴武則天。

　　武則天當上皇后后，對異母兄弟、族兄頗照顧，予以高官。據(jù)《資治通鑒》載，楊氏曾擺酒席，請武惟良等，說：“你們還記得過去虧待我的事嗎？現(xiàn)在當上高官，感覺怎么樣？”沒想到，武惟良卻懟了回去，大意是：我們是功臣子弟，早就當官了，現(xiàn)在皇后提拔我們當高官，搞得我們工作很忙，沒覺得很榮耀。

　　楊氏可能是受武則天之托，去測試武家子弟的忠誠度。不久，武惟良、武懷運被武則天設(shè)計誅殺。武則天下令，將二人的姓改成“蝮”，從家譜中剔除。收武懷亮的妻子入宮為奴，鞭打至死。此外，二哥武元爽被流放，死在振州（今屬海南省三亞市），家屬都發(fā)配到嶺南。連大哥武元慶也被外放去當?shù)胤焦佟?/p>

　　武則天與楊氏密切配合，因楊氏有文化，武則天深受其影響。楊氏善書法，所以武則天亦善書，后因唐太宗推崇王羲之，武則天反復揣摩王帖，“筆力益進，其行書骎骎，稍能有丈夫勝氣”。

　　母女二人反目成仇

　　隨著武則天的權(quán)力上升，楊氏與武則天的聯(lián)盟出了裂痕。

　　楊氏的大女兒武順早年嫁給豫州參軍賀蘭安石，生了兒子賀蘭敏之和女兒賀蘭氏。賀蘭敏之相貌出眾，深得楊氏喜愛，遂過繼給武家當繼承人，改名武敏之，給以榮銜高官。

　　因武則天的關(guān)系，武順與賀蘭氏隨意出入皇宮，得到唐高宗的喜愛，有意納二人為妃嬪，但不敢和武則天說。武則天非常忌憚外甥女賀蘭氏的美貌，得知她與唐高宗有染，便下毒殺了她。高宗問武敏之，早晨看賀蘭氏還好好的，為什么突然就死了？武敏之只是哭，不予回答。

　　武則天認為武敏之在暗示唐高宗，決心把他也殺掉。楊氏堅決不同意，母子因此產(chǎn)生糾紛，武則天甚至褫（chǐ）奪了楊氏的榮國夫人名號。咸亨元年（670年），楊氏孤獨地死在遠離長安城的九成宮（在今陜西省麟游縣），終年92歲。

　　楊氏不愿死后入山西文水的武氏家族墓，遂葬在父親楊達墓的附近。

　　楊氏去世的第二年，武則天便將武敏之判罪，并從宗籍中開除，復名賀蘭敏之，流放“至韶州，以馬韁絞死”，終年29歲。

　　賀蘭敏之死后，武則天公布其罪行，竟稱他和楊氏通奸，還曾調(diào)戲自己的小女兒太平公主。武則天不惜用極端污名化的方式，讓楊氏、賀蘭敏之永難翻身。

　　楊氏故里之說許是俗傳

　　終楊氏一生，只是權(quán)力場中的一個爭奪者，于國于民，毫無貢獻，人格亦無可取處，所以史家不太討論她。南宋地理學家周去非在《嶺外代劄（zhá）》第十卷中，留下這么一段記載：

　　欽州靈山縣東南三十里有武利場，俗傳唐則天母氏故里也。去場不遠，有陟屺寺遺址，云則天念母，為建寺。祈福之地，猶有豐碑斷裂茅檜間，字晝略可辨，其文則盧肇奉敕撰。按，則天父武士彟，晉人，母楊，未詳家何地。后得志，封榮國夫人。榮國卒，后出珍幣建佛廬以徼福，然則陟屺之說，固苗裔矣。惜肇碑剝落，不可考也。然亦可疑，肇，袁州人，奮跡武宗朝，去則天固遠，將奉何敕作記耶？

　　陟屺（zhìqǐ）出自《詩經(jīng)》中“陟彼岵（hù）兮，瞻望父兮……陟彼屺兮，瞻望母兮”，古人稱思念父親之典為陟岵，稱思念母親之典為陟屺。

　　周去非認為，所錄只是“俗傳”，明確表示“可疑”。就算武則天為紀念楊氏，建陟屺寺，也應(yīng)建在長安，為什么要放到遙遠的欽州呢？

　　周去非的原文先后被《永樂大典》《四庫全書》《欽州志》《靈山縣志》等引用，于是民間在此基礎(chǔ)上進行了再創(chuàng)作，稱欽州刺史寧長真曾收養(yǎng)4歲的楊氏，并將她帶到長安，贈與弘農(nóng)楊家做丫鬟。寧長真曾參與遠征高麗，可能與楊達認識。不過，寧家是欽州豪酋，與中原長期若即若離，寧長真世襲欽州刺史，不在中樞任職，他想攀上楊家，難度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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