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中國云南普洱茶詩歌、散文大賽征文參賽作品|外婆的茶

大家文學(xué)網(wǎng) 202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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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的茶

作者：常怡然

據(jù)《茶經(jīng)》記載：“茶之為飲，發(fā)于神農(nóng)氏，聞于魯周公”，幾枚葉片從千年的長河源頭便開始了對人生人性的浸泡?，摑櫡鄄实牟璞K中，有青色蝴蝶在飛，流水似的日子，生命弦上，飄散茶的馥香。

浮靄映水，清醇或濃釅的茶滋潤著我們苦澀干涸的日子。東坡說過：“從來香茗似佳人，淡妝濃抹總相宜?！倍嘞胍灰u玄色荷衣，一雙芒草素鞋同他飲茶暢談，一蓑煙雨任平生。而今，在世虛重負，虛構(gòu)迷幻的現(xiàn)實里，我們在時間里尋找生命的實感，毫不為精神透支和思想銳度的消損而感傷。坐在高雅廳堂里的品茗人物大抵也失去了竹林七賢的意氣，嵇康夜里鼓琴而彈的《廣陵散》或許已進入不了我們的曲調(diào)。似茶般氤氳香味的人生已成為一種凝望，一種傲世，一種繁華褪盡，剝落走馬觀花、浮光掠影的奢求。茶亦醉人何必酒？給自己一份茶香又何妨呢？

普洱，記錄時光的普洱，積聚的是時光的分量，歲月的內(nèi)涵。再以茶的使命，與有緣人細細分享和品鑒?？酀埠?，甘甜也罷，各有認知，自有體悟。喝的是茶，品的是自己，如同佛家所言的“心中有佛，所見皆佛”一般道理。

隔水把盞的瞬間，目光直抵心靈彼岸，我仿佛在飄渺的茶霧間看到了深埋心底的那些人、那些事……

在漫長歲月的滌蕩里，始終散不開那份裊裊的普洱沉香之氣,千回百轉(zhuǎn)，浸滿記憶的每個角落。透過那些茶煙彌漫的靜好時光，外婆那份低眉垂目的清寂恬淡，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削薄，反而日漸豐厚，成為一種見地，隨她在酷烈俗世里，一點一點，看盡浮華。

外婆惜茶，戀茶，卷帙浩繁的物事，她獨愛這一份茶韻。這種對普洱茶的偏愛，來自她對人世俗美的悲欣交集，來自她對生活曾經(jīng)給予她的那些不公的承擔(dān)和原諒。茶清人淡，飲茶的背后，是外婆一生的態(tài)度，不管生活如何起伏，歲月如何悠蕩，一路順應(yīng)天意，以求安定祥和。

記憶中的外婆，總喜歡在一天勞作結(jié)束時，于靜謐的小夜里，明月在天，微風(fēng)徐來，手把一杯普洱茶，坐在那把老靠椅上，這時的外婆，低眉合目，微垂著頭，仿佛獨立于生活之外，一臉虔誠而豁然的神情，輕逸無礙，仿佛在體味著常人無法感知的幽微黯淡，無人能踏至她的心境。

外婆這樣的喝茶表情我最為熟悉不過了。在我的意識里，最初的母愛是外婆給的。年幼時因父母工作繁忙，我被外婆接到了身邊，與她一起生活。那時年紀尚小，只能仰頭遙看外婆。在茶煙渺渺里，我清晰的記著外婆那細若拂柳的雙眉，微微下低，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度，有一份雍容的自信在。

外婆總喜歡將茶水在口中停留一會兒，讓舌尖回味微甜中的苦澀，然后慢慢咽下，閉住嘴，滿口留香。一切的悲歡哀辛都深藏于這杯普洱茶中，不為人言。也許，她不是單純地品茶，更多是在品嘗歲月，品嘗人生。

記憶里一直留著這些那么久遠的小日子，這些有關(guān)外婆和她的茶的記憶，現(xiàn)在回想竟如此清晰。于是，不輕不重地，就這么一下子，我仿佛回到了那段茶香四溢的夜晚，想起了外婆喝茶時低眉垂目的平和。那一雙細眉，收斂了外婆無限的風(fēng)情，偶爾一皺，是她默默承擔(dān)著生活給她的考驗，卻是外婆的清剛之美。

一直回想，外婆給我的印象除了坦然溫柔，還有那份堅忍不屈。古人云，人生三大不幸，乃幼年喪父，中年喪偶，老年喪子。這其中，外婆獨自承擔(dān)了兩大不幸，只能用一生的時間修復(fù)內(nèi)心的愁苦，獨自忍受著那份凄涼，悲不待言。

關(guān)于外公的點滴，我能追溯的唯有祭日。年輕時不顧家里反對，外婆堅持嫁給了外公這位清貧而正直的鄉(xiāng)村教師。而一生投身鄉(xiāng)村教育的外公，最終還是戰(zhàn)勝不了疾病的肆虐。面對丈夫的早逝，這樣一個弱女子沒有哀求，獨自撐起了這個家，底下還有五個尚未懂事的孩子。她忍耐，倔強，而心卻是痛的，痛得難以表達，日日起得最早，歇下最遲，只為了給孩子們一份安全感和歸屬感。

芥川龍之介說，為了人生的幸福，必須愛日常的瑣事。沒有丈夫?qū)挻蠹绫晨梢蕾说耐馄牛諒?fù)一日忙活所有的瑣碎，有時即便笑著，也能感覺到一絲疲倦。她這樣辛勤奔波于日?，嵤拢瑸榈闹皇且环莺唵蔚男腋?。

但事實證明這樣的小幸福太遙遠，大坎注定連綿著小坎。二舅的意外離世，讓晚年的外婆經(jīng)歷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大悲大慟。女人不怕生兒死，而怕兒生死，畢竟還是一介女子，怎么受得住生活這樣殘忍的刀霜割、雨雪淋？更何況外婆一直是干澀的瘦，仿佛一片風(fēng)中的樹葉，脆薄、易損，風(fēng)一吹，都要折斷了。

中年喪偶，老年喪子，這世界原是猙獰霸道的，而外婆就這樣用她瘦弱的肩膀撐起了一片天，以柔弱抵抗兇猛?；蛟S，人生就是一連串漫漫跋涉，一生中歲月起伏不定也好，一帆風(fēng)順也罷，關(guān)鍵是能否承受，能否原諒。一個女子，連起碼的人世幸福都沒能很好地擁有，生活給了外婆這樣抹不去的艱辛經(jīng)歷，而她卻一如既往的釋然，遣懷，讓痛苦喚出生命的價值所在。在年老鬢白時的忽然轉(zhuǎn)身，過往的一切都被她原諒，干干凈凈。唯一留給她的，只是一去不返的黑發(fā)青春，和那“哀莫哀兮生別離”的悲戚惆悵。

唯獨在夜深人靜，呷一口琥珀色的茶湯，回味著舌尖上的甘甜，如同品味生活的苦與樂，此時只有那一壺普洱茶才能讓外婆疲憊的心舒緩，讓生活在重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