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轡西風(fēng),嘆三宿、遲遲行客。桑梓外,鋤耰漸入,柳坊花陌。雙闕遠(yuǎn)騰龍鳳影,九門空鎖鴛鸞翼。更無人擫笛傍宮墻,苔花碧。 天相漢,民懷國。天厭虜,臣離德。趁建瓴一舉,并收鰲極。老子豈無經(jīng)世術(shù),詩人不預(yù)平戎策。辦一襟風(fēng)月看升平,吟春色。 賞析/鑒賞 史達(dá)祖曾為韓侂胄幕僚。侂胄當(dāng)政時,起草文字的差使,大多由他來完成,得到重用。公元1204年(寧宗嘉泰四年),韓侂胄欲謀伐金,先遣張嗣古為賀金主生辰正使,入金觀察虛實,返報不得要領(lǐng),次年(開禧元年)再遣李壁(見葉紹翁《四朝聞見錄》),命史達(dá)祖陪同前往。金章宗完顏璟生辰在九月一日,南宋于六月遣使,七月啟行,閏八月抵金中都(今北京)。事畢返程,于九月中經(jīng)過汴京(今河南開封)。汴京是北宋故都,南宋人仍稱為“京”,它又是史達(dá)祖的故鄉(xiāng)。九月二十一日離汴時,為抒發(fā)心中感想,特作這首詞。 首先說一下,詞題中的“懷古”。從全詞內(nèi)容看,實在沒有多少“懷古”成份。寫孔、孟之事是在運用典故,擫笛宮墻是借喻,都是一點即可,沒有就古人之故事作深入闡述。而其余部分則都是在寫自己,說當(dāng)世,以“傷今”則更為妥當(dāng)。大概是因為“傷今”不便明說,只好借“懷古”來打打掩護罷了。 起筆“緩轡西風(fēng),嘆三宿、遲遲行客”,就用了《孟子》兩處的典故?!睹献印す珜O丑下》說孟子離開齊國,在齊國都城臨淄西南的晝縣留宿了三晚才離去(“三宿而后出晝”)。有人背后議論他為什么走得這樣不爽快,孟子知道了就說:我從千里外來見齊王,談不攏所以走,是不得已才走的。我在晝縣歇宿了三晚才離開,在我心里還以為太快了哩,我豈是舍得離開齊王啊!——這就是“三宿”兩字所概括的內(nèi)容。又《萬章下》說:“孔子……去魯,曰:‘遲遲吾行也,去父母國之道也?!边@兩句用典,很能表達(dá)詞人留戀舊京、故鄉(xiāng),至此不得不去而又不忍離去的心情。再加以“緩轡”二字表行動帶難舍之意,“西風(fēng)”二字表時令帶悲涼之情,充分襯托出詞人此際的心緒。不想行而終須行了。“桑梓外,鋤耰漸入,柳坊花陌”。昔日汴京繁華時,“都城左近,皆是園圃?!蔚诖喝轁M野,暖律暄晴,萬花爭出粉墻,細(xì)柳斜籠綺陌。香輪暖輾,芳草如茵;駿騎驕嘶,杏花如繡”(《東京夢華錄》卷六)。此時詞人行到故鄉(xiāng)郊外,只見舊日園林,盡成種莊稼之地(鋤耰是種田的農(nóng)具),感慨之情,已含景中。詞寫到郊外農(nóng)村景色,說明離京已有一段路了,然后接寫“雙闋遠(yuǎn)騰龍鳳影,九門空鎖鴛鸞翼”,回過頭來再說城內(nèi)。詞題為“出京”,按行路順序是由城內(nèi)出至郊外,這里倒過來寫并非無故,蓋所寫城內(nèi)景觀乃是在郊外回望所見,一個“遠(yuǎn)”字足以說明,條理還是順的?!吧h鳌比涑⒂惺螂x之悲,更重要的是為回頭望闋作必要的過渡。“雙闕”句寫回望眼中所見宮殿影象?!稏|京夢華錄》卷一“大內(nèi)”條說:“大內(nèi)正門宣德樓列五門,門皆金釘朱漆,壁皆磚石間甃,鐫鏤龍鳳飛云之狀,莫非雕甍畫棟,峻桷層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樓,朱欄彩檻,下列兩闕亭相對,悉用朱紅杈子。”詞人出郊回望所見的正是龍鳳雙闋之影。“雙闕”代指大內(nèi)皇宮,其中曾經(jīng)有過朝廷、君王,統(tǒng)包在“雙闕”之內(nèi),然而它“遠(yuǎn)”矣!“遠(yuǎn)”字體現(xiàn)了此時眼中空間的距離,更體現(xiàn)了心上時間的距離。故國淪亡,心情無法平靜。 “九門”句更作進(jìn)一步的'嗟嘆?!熬砰T”泛指皇宮,“鴛鸞”本為西漢后宮諸殿之一,見班固《西都賦》和張衡《西京賦》。這里特拈出“鴛鸞”一處以概其余,則為了與上句的“龍鳳”構(gòu)成對偶。由“鴛鸞”又生出一“翼”字,與上句的“影”字為對。句言后宮“空鎖”,語極沉痛,其中包含著汴京被金攻破后“六宮有位號者皆北遷”(《宋史·后妃·哲宗孟皇后傳》)這一段痛史?!案鼰o人擫笛傍宮墻,苔花碧”,用元稹《連昌宮詞》“李笛傍宮墻”句而反說之。天寶初年唐室盛時歌舞升平,人民安居樂業(yè),宮中新制樂曲,聲流于外,長安少年善笛者李笛聽到速記其譜,次夕即于酒樓吹奏。此詞反用其事,以“無人擫笛”映照宮苑空虛、繁華消歇景況;苔花自碧,亦寫荒涼。其陪同使節(jié)北行詞中也有“神州未復(fù)”、“獨憐遺老”的感情抒發(fā)。至此回經(jīng)舊都,遠(yuǎn)望宮闋,宜有許多感嘆之情;而圖謀克敵恢復(fù)中原的急切心事,亦于此時傾吐,于下片見之。 上片多寫景,情寓景中,氣氛壓抑悲愴。下片轉(zhuǎn)入議論,仍是承接上片牽國事的意脈,而用語則轉(zhuǎn)為顯直,大聲疾呼:“天相漢,民懷國。天厭虜,臣離德。趁建瓴一舉,并收鰲極?!薄皾h”、“虜”字代指宋與金,“天”謂“天意”。古人相信有“天意”,將事勢的順逆變化都?xì)w之于“天”?!疤煜唷币鉃樯咸鞄椭Z出于《左傳·昭公四年》“晉、楚唯天所相”?!疤靺挕背觥蹲髠鳌る[公十一年》“天而既厭周德矣”,“厭”謂厭棄。事勢不利于金即有利于宋?!队罉反蟮洹肪硪欢帕悧J《通鑒續(xù)編》載:“金主自即位,即為北鄙阻等部所擾,無歲不興師討伐,兵連禍結(jié),士卒涂炭,府藏空匱,國勢日弱,群盜蜂起,賦斂日繁,民不堪命?!n侂胄遂有北伐之謀?!?/p> 就在李壁等出使的這一年春,鄧友龍充賀金正旦使歸告韓侂胄,謂在金時“有賂驛吏夜半求見者,具言虜為韃(蒙古)之所困,饑饉連年,民不聊生,王師若來,勢如拉朽”,侂胄“北伐之議遂決”(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卷四)。羅大經(jīng)是肯定這些密告者的,說是“此必中原義士,不忘國家涵濡之澤,幸虜之亂,潛告我使”。這也是“民懷國”之一證。《通鑒續(xù)編》所謂的“群盜蜂起”,即是說的金境內(nèi)的農(nóng)民起義軍,也是“民懷國(宋)”的又一證。以上這些情況,對金國內(nèi)部必有影響,李壁、史達(dá)祖一行當(dāng)有更新的情況了解。如此年六月,金制定“鎮(zhèn)防軍逃亡致邊事失錯陷敗戶口者罪”,七月,定“奸細(xì)罪賞法”(均見《金史·章宗紀(jì)》),反映了其內(nèi)部的不穩(wěn)。總的看民心向著宋,背著金,大可乘機恢復(fù),統(tǒng)一全國。話雖如此說,但一想到自己并非無才,只因未能考取進(jìn)士不得以正途入仕,只屈身作吏,便覺英雄氣短,于是接著有“老子豈無經(jīng)世術(shù),詩人不預(yù)平戎策”的大聲慨嘆。最后“辦一襟風(fēng)月看升平,吟春色”,“辦”是準(zhǔn)備之義,“升平”即上文“建瓴一舉,并收鰲極”,國家恢復(fù)一統(tǒng)的太平盛世,也就是下句的“春色”。 這里一個“看”字耐人尋味?!捌饺植摺奔纫蜃约簾o位無權(quán)而“不預(yù)”,“收鰲極”又望其成,則只有等著“看”而已,其中也頗含自嘲之意?!耙鳌弊稚蠎?yīng)“詩人”。風(fēng)月滿襟,暢談春色,把政治上的理想寫得詩意十足,也補救了下片純乎議論的偏向,以此結(jié)束,情韻十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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