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萬眾矚目，再到被迫改檔，它吊足了觀眾的胃口，最終換來惡評如潮。關于它如何不好，網(wǎng)上的批評已經(jīng)非常全面，在此不再贅述。但不少網(wǎng)友在給電影打了一兩星之后，卻不忘夸一句：劉亦菲是美的。
巧的是，這與人們對1998年動畫版花木蘭形象的評價相去甚遠。值得注意的是，2000年，時任迪士尼消費品部主席Andy Mooney正式提出了將迪士尼動畫電影中最受歡迎的公主集合在一起，推出了“迪士尼公主”這一對外宣傳的人物系列集合概念。1998年誕生的花木蘭雖是平民出身，卻因其長盛不衰的人氣被官方列入迪士尼公主行列。動畫片中的花木蘭生著丹鳳眼和厚嘴唇，身形瘦弱單薄，當年沒少受爭議。同時，在拯救皇帝的高光時刻，已現(xiàn)女兒身的木蘭也是一頭過耳短發(fā)。而且，她還有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在肅殺的戰(zhàn)場上顯得更格外美麗動人，在男性主宰的戰(zhàn)場上旗幟鮮明地昭示著女性力量。看起來，從1998年到2020年，木蘭外在形象的變化似乎是一種巨大的進步：撇去了西方人的刻板印象、徹底張揚女性的自我意識……這個真人木蘭對極了，哪兒都挑不出毛病，就是不可愛。為了塑造一個徹頭徹尾貫徹女性主義的公主，卻以犧牲人物魅力作為代價，讓人不得不懷疑，這屆迪士尼是當代女權的高級黑粉吧？很多被真人版《花木蘭》傷害的觀眾都會想起小時候看動畫版《花木蘭》的場景：趁爸媽睡著，偷偷打開家里的DVD，然后坐在電視機前，跟著木蘭一遍又一遍冒險，被木須逗得咯咯直笑。而動畫版木蘭對著水中倒影唱出Reflection的時刻，正是迪士尼動畫中女性意識覺醒的經(jīng)典橋段。從卸妝開始，一個混合著現(xiàn)代西方價值觀與女性主義思潮的花木蘭誕生了。從前，她是一個聰明的小女孩，喜歡訓練自己的小狗給家禽喂食。為了保護父親，她在黑夜里毅然斬斷長發(fā)，替父從軍。新兵訓練時，身形瘦弱、缺乏力量的木蘭差點被趕出軍營。但她利用自己的智慧和女性的輕巧身形成功完成任務，成為男性同伴的榜樣。因負傷被迫暴露女兒身后，她再次因性別身份而備受打擊，但最終堅定自我，并對上司李翔發(fā)出質(zhì)問：最后，她依舊靠智慧和四兩撥千斤的巧勁拯救了皇帝和城民。并在皇帝表達謝意時，上前給了圣上一個大大的擁抱。反觀真人版《花木蘭》，在眾多關鍵情節(jié)上的改動，都顯示出人物在心理層面的語焉不詳。例如木蘭斷發(fā)的情節(jié)，本是一處情感小高潮，在真人版中卻被刪除；為木蘭加上了超能力“氣”，卻讓她的成長失去了適用于普通女孩的參考價值；對待性別身份的秘密方面，動畫版是被動暴露，真人版變成主動袒露；動畫版中木蘭讓男性同伴打扮成嬪妃混入皇宮，反串戲碼帶有明顯的戲謔效果。真人版中，木蘭靠一個動機模糊的女巫和強大的武力值的幫助戰(zhàn)勝反派……不難看出，真人版在女性主義方面似乎更“進”了一大步。女性不必“成為”男人（斷發(fā)），承認女性力量（散開象征女性的秀麗長發(fā)）也可拯救世界；女性不必與男性戀愛（更不能與上司曖昧），專注自己的事業(yè)就能成功……事實上，動畫版花木蘭雖然沒有主動承認女性身份，但卻依靠女性特征（身形小巧，靈活）取勝。而真人版花木蘭承認女性身份后，依靠的是近乎作弊的超能力（與女性特質(zhì)毫無瓜葛）。無論是被迫相親，還是身份暴露，動畫版木蘭在性別危機中都表達了自己的猶豫、彷徨和自我懷疑。這才是一個普通少女歷經(jīng)磨礪終于實現(xiàn)自我價值、達成性別認同的成長故事。故事最后，木蘭難掩俏皮本色，可愛至極，回家后又做回穿裙子的女孩，簡簡單單，深藏功與名，沒有什么“主義”或“大道”來束縛她未來的人生。可是到了真人版，木蘭不僅沒法談戀愛，還得“忠”“勇”“真”，好不容易九死一生回了家，又被皇帝追著加冕“孝道”的王冠，表彰她對家庭的奉獻。這還不夠，她還必須成為一個戰(zhàn)士，方能不浪費自己的超能力。真人版木蘭如同提線木偶版完成了所有宏大的命題，只可惜，她身上所有的靈動、俏皮都被這些重擔榨干。這樣超人般的女性，真的是值得提倡的當代女性榜樣嗎？只恐怕，在社會環(huán)境很難改變的情況下，要求女性保留女性特質(zhì)的同時，承擔更多社會分工，只是新的“完美主婦”陷阱吧。當然，看看電影上映前的通稿中鋪天蓋地的“女性主義”，你就知道迪士尼還在為自己與時俱進的“女權鐵粉”身份而沾沾自喜。不過話說回來，雖然這次玩砸了，但縱觀著名的迪士尼公主系列發(fā)展史，不難發(fā)現(xiàn)，迪士尼作為“女權鐵粉”的策略大部分時間是奏效的，甚至幾度挽救瀕臨破產(chǎn)的迪士尼王國于風雨中。迪士尼公主的進化史，與美國當代的女性主義思潮以及女權運動緊密相連?？陀^來說，這對千千萬萬看著迪士尼長大的女孩子們來說是件好事。一個只看過《格林童話》的女孩可能會說，高貴、美麗、善良。但一個看著動畫片《小美人魚》《花木蘭》，乃至《冰雪奇緣》《海洋奇緣》長大的女孩可能會說，勇敢、夢想、自由。不可否認，迪士尼的公主們曾經(jīng)為全世界的女孩們創(chuàng)造了美好的夢境，并借此輸出了樸素但不無力量的女性價值觀。現(xiàn)在人們普遍認為，迪士尼公主的形象變化分為三個階段。1937年迪士尼第一部公主動畫《白雪公主與七個小矮人》、1950年的《仙履奇緣》（大家熟知的“灰姑娘”）以及1959年的《睡美人》屬于早期的公主動畫。這三部動畫里的公主，溫柔、善良、賢淑，熱愛做家務，總是等待王子的降臨。前兩部動畫都大受好評，“灰姑娘”收到的熱贊還拯救了當時身陷財務危機的迪士尼（公主救公司的事情之后多次出現(xiàn)），但《睡美人》的上映卻慘遭滑鐵盧。看看它上映的年代——1959年。這是一個風雨欲來的年份，美國即將迎來狂風驟雨般的60年代。不滿政治高壓和社會不公的少數(shù)族裔、女性群體等揭竿而起，民權運動紛紛涌現(xiàn)，女權運動也在此時達到巔峰。迪士尼吃了大虧，將近40年沒有再碰公主題材，直到1989年《小美人魚》的出現(xiàn)。這一次，小美人魚勇敢追求愛情，哪怕飛蛾撲火也在所不辭。人們發(fā)現(xiàn)，迪士尼的公主變了，她終于主動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等待王子從天而降。于是，《小美人魚》票房大賣，被傳為經(jīng)典。女性主義或女權運動期待怎樣的女性形象，他們就做怎樣的公主，同時，還不忘搭上種族平權的順風車。一路乘勝追擊下，各種非白人公主、平民公主紛紛涌現(xiàn)。其中，1998年誕生的花木蘭是這一時期女性主義色彩最濃厚的公主：第一位亞裔公主、第一位平民出身的公主、第一位女戰(zhàn)士＆民族英雄……秉承迪士尼的一貫傳統(tǒng)，這些公主說不上有多深刻，但美在形態(tài)各異、自由奔放，如同五彩斑斕的煙花，煞是好看。這一時期的公主勇敢、堅強，試圖掙脫男權社會賦予女性的枷鎖，在更寬廣的領域施展拳腳。當然，迪士尼還是不忘為她們許配一位如意郎君。時間來到新世紀，從2009年上映的《公主與青蛙》開始，公主們不再為了愛情奮不顧身，讓她們?yōu)橹畩^斗和冒險的，是對獨立人格的渴望，對成就事業(yè)的雄心。不僅如此，公主們的生活還出現(xiàn)了巨大的變化。這里就不得不提到在公主系列中，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動畫影片《冰雪奇緣》。△艾莎和安娜因為太受歡迎，未被列入公主系列，而是成為單獨的大IP。但她們的皇族身份又表明她們是血統(tǒng)純正的迪士尼公主。艾莎大概是迪士尼迄今為止最受歡迎的公主（實際上是女王）。這部電影設置了雙公主模式，全片圍繞艾莎與妹妹安娜的親情展開，并且將王子破天荒地塑造成了一個真正的騙子。影片的結(jié)局，是艾莎與安娜完成了對彼此的救贖，徹底貫徹了現(xiàn)代女性主義十分看重的“姐妹情誼”。回顧這些公主形象，迪士尼在公主系列電影中的創(chuàng)作策略已然明了：順應女性主義潮流，同時試圖在先鋒思潮與大眾價值觀中尋找平衡點，各取一點，雜糅一個。這樣創(chuàng)作出來的公主，既能取悅成年女性，又不至于過激，讓家長放心地送孩子們?nèi)ル娪霸盒?/span>然而，再聰明的策略，也要在一成不變的商業(yè)復制中敗下陣來。其一，《花木蘭》的無聊、平庸、甚至退化，說明迪士尼對女權的理解已經(jīng)到頂了——除了找女導演，不讓女主談戀愛以外，他們根本無法想象21世紀的花木蘭身上還會發(fā)生什么故事。其二，迪士尼公主系列終究是一門生意。迪士尼追隨女權，不過是順勢而為，有利可圖。什么是真正的女權？他們才不在乎呢。說到迪士尼蹭女權的生意經(jīng)，就不得不提到迪士尼對“迪士尼公主”這一概念的充分利用。2000年，在官宣了各大公主的正統(tǒng)身份后，迪士尼消費品部又對早期幾位公主的形象進行修改，升級了她們的“公主裙”。從此，這些公主成為迪士尼樂園的常駐嘉賓，關于她們的衍生商品遍布全世界的大街小巷。據(jù)相關媒體報道，《冰雪奇緣》上映一年內(nèi)，就賣出了300萬條公主裙，創(chuàng)造了4.5億美元收入。在全球50大最賺錢IP中，“冰雪奇緣”以113億美元的收入排名第45位。這些迪士尼公主在電影外的吸金能力可見一斑。而女性消費者無疑成為這些周邊產(chǎn)品的消費主力軍。近些年，經(jīng)濟愈發(fā)獨立的女性群體一直在打開消費市場的新局面。迪士尼一邊用包裹著女性主義糖衣的精神產(chǎn)品迎合市場，一邊用赤裸的消費主義中飽私囊，一箭雙雕，其策略不可謂不精明。在電影圈內(nèi)，迪士尼的真人動畫電影也在不遺余力地與女權捆綁營銷。最著名的例子，莫過于2017年的真人版《美女與野獸》。動畫版《美女與野獸》誕生于1991年，女主角貝兒公主屬于迪士尼公主隊伍中的第二梯隊。她愛看書，勤思考，有主見，敢于沖破世俗偏見。該片上映后好評不斷，甚至提名了奧斯卡最佳影片，成為首部獲此提名的動畫片。二十多年后，迪士尼決定翻拍真人版《美女與野獸》，而貝兒公主的角色，最終花落艾瑪·沃特森。艾瑪·沃特森以童星身份出道，又是著名的學霸演員。最重要的是，她是好萊塢著名的女性平權斗士。2014年，她在聯(lián)合國會議上發(fā)表演講，倡導女性平權，同年出任“聯(lián)合國婦女署親善大使”（現(xiàn)已卸任）。還有誰比她更適合飾演一個象征著女性力量覺醒的迪士尼公主嗎？就這樣，迪士尼成功將自己的招牌公主與當代新女性代言人綁定在一起，其用意不言而喻。真人版《美女與野獸》劇情老套、觀念陳舊，艾瑪不僅沒能把電影帶起來，反而差點被電影拉到陰溝里翻了船。然而，這樣華麗空洞、毫無新意可言的電影依舊在商業(yè)上大獲全勝。至今，全球電影票房排行榜上這部電影仍赫然在列。一方面，該片讓人們看到了真人翻拍模式背后巨大的商業(yè)前景，另一方面，與女權主義的捆綁營銷，雖然讓一些觀眾直呼“貨不對板”，但它帶來的甜頭卻遠超預期。他們開始將更多公主動畫片的真人翻拍計劃提上日程，《花木蘭》則是這掛如意算盤中極為重要的一顆算子。與貝兒相比，木蘭故事中的女權意味更加濃烈。同時，中國的龐大票倉正在向他們熱情招手。于是，他們一頭不敢冒犯中國，到處架空歷史，選漂亮的中國偶像做女主；一頭拼命討好女權運動，MeToo反對的堅決改正，請女導演掌鏡，賦予女主超能力，避免和上司產(chǎn)生感情，最后連愛情線都刪得一干二凈。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整出了這么一部“人人喊打”的電影。“粉到深處自然黑”這句話，似乎在迪士尼身上應驗了。打著“女權”旗號的迪士尼公主系列紅利吃盡，終于在2020年狠狠摔了一跤。按“要主義不要邏輯”的路子走下去，迪士尼的下一個公主，會是什么模樣呢？贊美女性的路子走到盡頭了，不妨另辟蹊徑，將男女性別對調(diào)。比如拍一部《巫婆與帥哥》，讓丑陋暴躁的巫婆和帥氣溫柔的王子相愛，夠女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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