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爾干山脈 歐洲大門口的強盜邏輯。 在歐洲東南部國家保加利亞,有一部幾乎家喻戶曉的電影是這樣描寫的:在奧斯曼帝國統(tǒng)治時期,山里的牧羊人家庭深夜熟睡時,闖進了一群土耳其士兵。 他們強奸并殺害了牧羊人的妻子,把農(nóng)舍洗劫一空。懷著深仇大恨,牧羊人把幸存的女兒當作男孩培養(yǎng),讓她長大后成為一名冷血殺手。 死在她手里的土耳其人不計其數(shù),直到有一天,她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一個土耳其人。目睹女兒身上的女性欲望覺醒,牧羊人毫不留情地把女兒和她的情人砍死在腳下。 電影《山羊角》劇照 這部名為《山羊角》的電影,被列為“保加利亞電影史十佳之一”,同時也深刻地刻畫出保加利亞、希臘、阿爾巴尼亞、塞爾維亞、黑山這些東南歐山國的一個共同現(xiàn)象——躲在山里讓人聞風喪膽的強盜山賊。這些特殊的山民組織,希臘語稱之為“Klephts”。 希臘以北一直穿越到歐洲的山脈,在歷史上一直不是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在古希臘傳說中,冥界入口就在保加利亞與希臘接壤的一座山的山洞里。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位于歐洲東南部的巴爾干山區(qū)幾乎難以穿越,一個主要原因便是匪患連年。高度軍事化的民間傳統(tǒng)、不斷碎片化的民族國家和由氏族把控的政治勢力,成為了世人認識“巴爾干火藥桶”的重要特征。在今天,“巴爾干”似乎是一個負面標簽,也是歐洲一體化整合過程中一道難以跨越的坎。 作為“三姓家奴”的山賊 在影片《山羊角》的敘事里,男性化的牧羊人女兒仿佛是一個懷有家仇國恨的俠盜,頗有幾分“羅賓漢”的味道。然而在現(xiàn)實中,歐洲東南部地區(qū)的山賊,大部分并不具備這種“俠盜”情操——生存第一要義,便是誰有錢就謀害誰。 出沒于巴爾干山區(qū)的山賊,絕對是心狠手辣的歹徒。當盯上一個目標時,他們打劫的手段往往非常殘忍。 19世紀英國作家威廉·姆爾記錄了一樁發(fā)生在希臘北部山區(qū)的慘案:一個放債人獨自走在山路上,遭到了山賊的伏擊。他試圖躲開歹徒的射擊,往開闊的田野跑去,卻被歹徒追上。他越反抗,歹徒對他的襲擊越兇狠,最終放債人慘死在山賊的刀下,連頭顱都被砍成肉醬。 也有人說,這種把落入自己手里的受害者身體殘忍破壞的傳統(tǒng),一直潛移默化到現(xiàn)代。20世紀90年代南斯拉夫解體戰(zhàn)爭時期,波黑深山里躲藏的各族軍閥俘獲到敵人時,對對方的身體也毫不客氣。 電影《山羊角》海報 塞族、穆族和克族相互割下對方的頭顱和生殖器,甚至在足球場上把戰(zhàn)俘的頭顱當作足球一樣踢打。巴爾干歷史學家安德烈·葛羅里馬托斯認為,這種流傳自山賊傳統(tǒng)的凌辱敵人尸體行為,不僅是一種恫嚇,也是一種泄憤式的自娛自樂。 通常,在一個山賊團伙里,由一個老大率領(lǐng)著幾個小嘍啰,在組織的最外圍是一些鄰近村落招募的小青年,規(guī)模從兩個人到幾十人都有。這些山賊幾乎從不在要道上出現(xiàn),而是分三兩人在小道里埋伏。 他們每經(jīng)過一個地方,都有一個團伙成員在最后用樹枝抹去腳印,生火做飯產(chǎn)生的灰燼也要徹底弄干凈。實際上,欺凌和洗劫附近村莊和修道院是他們最主要的謀生手段,農(nóng)民經(jīng)常慘遭這些山賊的毒手。不過,他們會對修道院的神父們手下留情,因為他們需要這些神父給他們做臨終“懺悔”儀式。 '巴爾干'山賊 在奧斯曼帝國統(tǒng)治歐洲東南角的時期,這些山地武裝力量成了各方爭取的對象。在山地武裝組織中,阿爾巴尼亞人特別受矚目。這些阿爾巴尼亞山賊的標準裝備是,同時佩戴匕首、長槍和短槍,穿著長長的毛襪子。 阿爾巴尼亞族武裝組織備受各方勢力使用,既成為奧斯曼帝國重要的打手,同時也是在西方列強支持下,希臘獨立運動的重要武裝力量。 奧斯曼蘇丹的御林軍有不少高級將領(lǐng)是阿爾巴尼亞裔人;戰(zhàn)功彪炳的奧斯曼猛將里,阿爾巴尼亞人甚至比土耳其人還要多。在今天屬于羅馬尼亞的土地上,歷任奧斯曼行省總督中,阿爾巴尼亞族占了相當大的比例。 1870年,英國游客在希臘馬拉松被山賊抓獲 到了19世紀,奧斯曼帝國在巴爾干的掌控力開始衰退,這里的山區(qū)治安變得更加險惡。盡管奧斯曼帝國規(guī)定非穆斯林民族不得持有武器,但是大山大嶺里,這些規(guī)定形同虛設(shè)。晝伏夜出而且非常善于山地伏擊的巴爾干山賊,幾乎不受奧斯曼勢力的管轄。 熟讀《水滸傳》的讀者肯定知道,不少衙差是被逼上梁山的。同樣,許多奧斯曼帝國的基層武裝力量到了19世紀幾乎沒有足夠的收入,搖身一變成為山賊,在附近村莊奸淫擄掠,也是他們維持生存的一種方式。 在這個時候,阿爾巴尼亞地區(qū)幾乎全民武裝,槍械成為了每個家庭的必備物資。直到如今,獨立后的阿爾巴尼亞依然是崇尚平民武裝的國家,人均持槍率在世界上僅次于美國。 跨國滲透的山賊網(wǎng)絡(luò) 幾乎每天,希臘總統(tǒng)府門前及希臘議會廣場上守衛(wèi)無名烈士墓的哨兵,因為其獨特的服裝,會引來世界各地游客駐足留影。 即使是夏天最炎熱的季節(jié),哨兵們都要穿上一整套毛襪,戴著禮帽,穿著好像裙子一樣的長袍,扛著長槍,用極其緩慢的腳步換崗。為了保持士兵站姿儀容的肅穆,一個身穿現(xiàn)代軍裝的軍官還要不時為身穿傳統(tǒng)服飾的同伴們擦去不斷冒出的汗水。 在世界各地游客看來,這些無疑是現(xiàn)代雅典最值得打卡的景點。然而,這些傳統(tǒng)服裝并非希臘服飾,而是阿爾巴尼亞山區(qū)武裝組織的服裝。在希臘獨立戰(zhàn)爭時期,不少阿爾巴尼亞武裝力量加入戰(zhàn)斗隊列,成了希臘從奧斯曼帝國獨立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 希臘國會大廈前的哨兵 15世紀后,出于現(xiàn)實目的,不少阿爾巴尼亞人從山區(qū)遷徙到外地,有相當一部分去了意大利,并且皈依了天主教;那些堅持東正教信仰的阿爾巴尼亞人,則大量進入屬于希臘的地方。而奧斯曼帝國也鼓勵阿爾巴尼亞人遷徙,這樣一來,各個被統(tǒng)治民族的核心凝聚力也就下降了。 在希臘境內(nèi)的阿爾巴尼亞人會說流利的希臘語,外觀上也跟希臘人幾乎毫無區(qū)別。隨著歐洲現(xiàn)代民族國家的理念在巴爾干知識階層普及,巴爾干各民族的文化精英們試圖把這些山地武裝動員起來。 以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拜倫為首的西歐親希臘主義者,對古希臘文明懷著崇高的敬意。他們試圖喚起這片地區(qū)的人民對古希臘的向往,從而激發(fā)他們的戰(zhàn)斗力。 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拜倫 然而,拜倫的這種浪漫懷舊思維在現(xiàn)實中不斷鬧笑話。在希臘獨立戰(zhàn)爭時期,一個希臘民族主義者找上了當時最有名的山賊頭目尼可扎拉斯,試圖把這位山賊頭子比作古希臘英雄阿基里斯。 這名民族主義者試圖用古希臘的英雄形象激起山賊的民族自豪感,卻沒想到一下子惹怒了尼可扎拉斯。“誰是阿基里斯?你在亂說什么廢話?阿基里斯的長槍比我的長槍殺的人多嗎?”原來,這名山賊頭目連阿基里斯是誰都不知道。 比起古希臘英雄,希臘境內(nèi)乃至整個巴爾干地區(qū)的山地武裝力量,更加羨慕阿爾巴尼亞的武裝傳統(tǒng)。甚至有許多不是阿爾巴尼亞族的山賊,為了讓金主相信自己的戰(zhàn)斗力,也穿上阿爾巴尼亞的服裝,好讓人們覺得他們也是驍勇善戰(zhàn)的山地戰(zhàn)士。真假阿爾巴尼亞人混在一起,讓世人難以分辨。 污名難除:去“巴爾干化” 1870年6月,一群英國駐希臘領(lǐng)館的職員到雅典近郊游玩,被附近山賊劫持,最終因為支付贖金太遲而被逐一砍殺。西方輿論嘩然,《泰晤士報》社論終于宣泄出西方人對浪漫式“古希臘”的幻滅:“古希臘愛好者們被古典文化留下來的光芒完全蒙蔽了雙眼。” 從崇拜和仰慕古希臘,西方輿論一下子轉(zhuǎn)變?yōu)閷ΜF(xiàn)代希臘的極端鄙視。從此,“巴爾干國家”成為了東南歐新生國家的負面標簽。除了希臘之外,阿爾巴尼亞、塞爾維亞、波黑、北馬其頓、黑山、保加利亞和羅馬尼亞,也經(jīng)常被稱作“巴爾干國家”。 實際上,17世紀之前的歐洲歷史文獻里,幾乎沒有“巴爾干”一詞。在中世紀,旅行者的筆記里往往用“希臘地區(qū)”“奧斯曼地區(qū)”“拜占庭地區(qū)”“東羅馬”“南部斯拉夫地區(qū)”來形容這片土地。 保加利亞 到了18世紀,一些到奧斯曼帝國境內(nèi)東南歐各個行省經(jīng)商的人,在旅游日記里寫下了“巴爾干”這個詞。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巴爾干”指的是現(xiàn)在位于保加利亞境內(nèi)中部的一座山,這是土耳其人用來形容山的詞匯。 隨著時間的演化,這個指代保加利亞境內(nèi)山脈的名詞,變成了涵蓋整個地區(qū)的統(tǒng)稱。1879年,德國地理學家菲利克斯·卡尼茲第一次正式使用“巴爾干半島”來形容奧斯曼帝國在歐洲的疆土。 保加利亞當代歷史學家瑪利亞·托多洛娃一直嘗試挑戰(zhàn)“巴爾干”的詞匯含義。她認為,“巴爾干”遠遠超出了作為一座山的名稱,成為了對整個東南歐地區(qū)的概括,這樣并不嚴謹。 除此之外,她指出西方經(jīng)常用“巴爾干化”(balkanization)來指代發(fā)生在這一地區(qū)不好的現(xiàn)象:不斷撕裂的族群,為了一小塊地盤而發(fā)生的血腥沖突,占領(lǐng)了一小塊地盤就要獨立成國的小國寡民意識……一些西方報刊甚至用“巴爾干化”來形容脫歐后的英國政治面貌。 “巴爾干”被賦予了太多負面的含義,對于這些國家和民族來說是一個沉重的包袱。“東南歐”也許是一個地緣政治學界試圖擺脫“巴爾干”標簽的新嘗試,然而長達上千年的割據(jù)和殘殺,讓這種去標簽化的努力變得極為艱難。 世界君問?? 巴爾干地區(qū)的哪些國家是對中國公民免簽的, 你知道嗎? 作者 | 本刊記者 何任遠 特約編輯 | 姜雯 jw@nfcmag.com 排版 | 哆啦 看世界雜志新媒體出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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