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很多人都熟,雖未見過本人,大都聽過故事。感慨其身死家抄,白替大明朝操心了一輩子。 說起張同敞,熟的人可能就沒那么多了。然則,他卻是張氏家族里,兩個能在《明史 張居正傳》里作為附傳主而存在的人。 另一個,是張居正的第五子,張允修。崇禎十七年,張獻忠打到了荊州,逼他去做官,他不從,于墻上寫下絕命詩,不食而死,時年七十九,算是替明朝盡了忠。 與張允修僅一句話概括不同的是,張同敞事跡的細節(jié),豐富得多。 據(jù)《明史》載,張居正被抄家,雖然很多人覺得他冤,但在萬歷年間,卻無人敢提。直到明熹宗繼位,才有人開始替他辯白。東林領袖之一鄒元標的奏章,終使替張居正平反一事,水到渠成。天啟二年(1622),“詔復故官,予葬祭”,此時距張居正去世,已四十年了。 然此次平反,并不徹底。崇禎三年,又有人鳴冤。崇禎皇帝讓大臣們討論討論,結果是——復二廕及誥命。 事情還沒完。 這次,我們的主人公出現(xiàn)了。 崇禎十三年(1640),“敬修孫同敞請復武廕,并復敬修官”。 張居正長子張敬修,1580年進士,抄家之時,被嚴刑拷打,憤而自殺,當時為1583年。 崇禎皇帝又征求大臣們的意見,吏部尚書李日宣把大家討論的結果呈了上去——故輔居正,受遺輔政,事皇祖者十年,肩勞任怨,舉廢飭弛,弼成萬歷初年之治。其時中外乂安,海內(nèi)殷阜,紀綱法度,莫不修明。功在社稷,日久論定,人益追思。 此評價可謂高矣。算是給張居正一案,來了個最終的蓋棺論定。只是,此時離明朝滅亡,只余四年了。 正是在此次上書當中,張同敞被任命為中書舍人。這官職,在先秦,那是國君、太子的親近屬官。就算到了隋唐,他們也還在中書省掌握詔令。然則,到了明朝,已為從七品的芝麻官了——也即是,給張家一個安慰而已。 然則,張同敞,從此就是步入仕途。 生逢亂世,殊為不幸。但,對張同敞而言,又可稱有幸。 為何? 于此,他能給張家,再次帶來被記入明朝歷史當中的聲譽。 崇禎十五年,“奉敕慰問湖廣諸王,因令調(diào)兵云南”。未返京,已聞北京、南京先后陷于李自成大順軍及清軍之手。 之后兩三年,他奔走于福建、江西、湖南,先得隆武帝朱聿鍵封為指揮僉事(但仍為蔭封,朱聿鍵感念張居正對明朝作出的貢獻),后又依附經(jīng)略湖廣的何騰蛟。之后,再往永歷朝廷,得到大臣推薦,且因其文才出眾,詩文千言,援筆立就,被朱由榔授予侍讀學士之職。 這下,出問題了。 后來投降清朝,當時挾兵自重的劉承胤不喜歡他,上疏言,“翰林、吏部、督學必用甲科”。所謂甲科,即是進士;乙科呢,是舉人。張同敞以蔭封成官,確實是未考進士,碰上這個“祖制”,敗下陣來,被改為尚寶卿,掌寶璽、符牌、印章。也可算是個心腹之人。 但顯然,有人覺得他被大材小用了。 于是,與張同敞有師生之誼的抗清重臣瞿式耜,再次推薦了他,“擢兵部右侍郎兼翰林侍讀學士,總督諸路軍務”。 為何這次,沒人反對了呢? 自然跟推薦者不同有關。瞿式耜擁立朱由榔有功,又是兵部尚書,大學士,在南明朝廷里,是說得上話的人之一。 張同敞是文武雙全的。 每打仗之時,他總是身先士卒,沖在諸將之前;若有不敵,將敗退時,他不是撤在最后,而是干脆不走,使得很多撤退的將領怪不好意思,沒辦法,只得又往前沖。 然則,清軍兵鋒甚健,而南明小朝廷內(nèi)部,又是勾心斗角。便如瞿式耜,雖力主抗清,但因門戶之見,對欲聯(lián)明抗清的大順軍以及張獻忠的大西軍,歧視排斥,不能團結一致,時常使點絆子——而正是這些農(nóng)民軍,最后又支撐了南明永歷朝廷十幾年——因而,就算他們有心抗清,卻無力回天。 1650年,桂林城內(nèi),公侯伯子男,將軍總兵加小兵,差不多逃得干干凈凈了。留下對局勢失望透頂?shù)啮氖今?,欲以一死以殉明?/p> 未成想,來了個陪死的。 誰? 張同敞。 他此時為桂林總督,本在城外,能逃一命。但他也不愿再逃了。逃來逃去,有什么意思呢? 他進到城中,見了瞿式耜,留下了一段足可流傳千古的對話。 瞿式耜:我為留守,當死此。子無城守責,盍去諸? 張同敞:昔人恥獨為君子,公顧不許同敞共死乎? 言及此,瞿式耜還有什么話說呢?唯有對自己眼光沒錯頗感自得而已。 兩人于是飲酒吟詩,回憶起大明朝自建國以來的那些功業(yè),那些盛世,那些忠臣,那些奸臣,時而哀嘆,時而大笑,時而沉默。 有個不怕死的老兵,服侍他們,替他們倒酒。 一夜過去,清兵來了。 瞿式耜雖已六十,目光炯炯,直逼清將,“吾兩人待死久矣”——不勞煩你們拿繩子來捆了! 兩人隨清兵而出,見到了自遼東投降清朝已一十九年的定南王孔有德。 少不了,要勸降。 但瞿式耜與張同敞,既已打定必死之心,如何會降?臭罵孔有德,為虜前趨,枉為漢種。 孔有德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說如果你們不愿留金錢鼠尾,那就剃發(fā)為僧,留你們一命。 兩人橫眉冷對,冷笑不已。 孔有德卻仍持他們會投降的希望,于是將他們押入民宅,關在不同房間,但仍給讓他們通聲氣,甚至,還讓他們手下的兵士服侍他們。 在四十天時間里,兩人又是喝酒,又是作詩,一唱一和,不亦樂乎,竟得詩百余首。 自然,孔有德還是時時派人來勸降,除了被羞辱一通,沒有任何收獲。 之所以孔有德下定決心殺他們,乃因瞿式耜修書一封,備述桂林城中防備甚虛,讓人送給宣國公焦璉,催其派兵來攻。但信被截住,孔有德知道,留他們久了,終會出事。 (這電視劇居然準備了兩個木樽,讓他們跪著死,是不是沒看翻《明史》?。。?/span> 永歷四年閏十一月十七日,天晴。 兩人將刑之時,還談笑風生。 瞿式耜:我二人多活了四十天,今日,真是死得其所! 張同敞:今天出去,死得痛快!我死后當為厲鬼,為國殺虜擊賊! 突然,刑場上空,“天大雷電,空中震擊者三,遠近稱異”,面對大義凜然,“顏色不變”的瞿式耜與張同敞,劊子手哆嗦著,揮刀而下。 怪事又出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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