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古月 【作者簡介】古月,中學語文教師,文學愛好者。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fā)布】 飛機飛出了跑道,開始爬升,街道、房屋、山川、河流越來越小,最終什么都看不見了。三姐的話卻還在他的耳邊回響:老漢兒也是,一床棉被,都要留給你。 父親是個棉花匠,走南闖北,東村西莊,大半生都在外漂蕩。身背一張大木弓,用木棰在牛筋作的弦上敲出“幫幫幫”的聲響,那一朵朵棉花就變成一片片雪花,一層層地拼接起來,變成松軟的棉被。父親的手藝很好,四鄰八鄉(xiāng)都來請他,特別是在冬季農閑時,他卻最忙。大姐、二姐是父親的小幫手,父親彈好了棉絮芯子,大姐二姐就站在棉絮的兩頭用白色的紗線織一張紗網,將棉絮罩住。大姐二姐的手巧,能在棉絮上織出花鳥、喜字、主人家的名字。他有時貪玩,也要跟去,父親就把他放在木制圓盤上在彈好的棉絮上滾來滾去,使棉絮平整,緊實。父親卻從不帶三姐出去。 父親一直認為三姐是個多余的人。在農村,沒有男孩兒傳承香火,總讓人瞧不起,養(yǎng)兒防老的思想根深蒂固。沒有兒子,讓父親很不開心,外出干活也沒有心情。母親懷三姐時,父親到處求神算命,保祐生個男孩。母親生下三姐時,父親一看又是一個女孩,就要送人。父親說:女孩子,最終都是別人家的人。不是母親又哭又鬧堅決不同意,三姐就姓了別人家的姓。 他的到來,讓父親從此直起了腰,出門干活話也多了,整天眉開眼笑。他是全家人掌心中的寶。他也很爭氣,從小到大成績一直很好??忌狭舜髮W,讀了研究生,畢業(yè)了又在深圳一家廣告公司當銷售經理,薪水很高?!梆B(yǎng)兒防老”卻不能做到了,一年到頭,能呆在父母身邊的日子一雙手的指頭就夠數了。 前幾天,三姐打來電話,說父親的肺病又犯了。父親的肺病是職業(yè)病,那片片彈起的棉花,飛起又落下,看起來是那么的美。但是被彈起的棉花會帶有粉塵,被吸入人的身體里,就會得塵肺病。他已多次勸說父親不要彈棉花了,可他就是不聽。父親說:深圳的房子貴,攢錢買房子不容易,趁我還做得動,多掙一個是一個。其實,他想說,讀高中、讀大學,花家里的錢已經很多,彈棉花掙那幾個錢在深圳也買不起房子。他又怕說了,父親會傷心。 父親的肺病已是老毛病了。幾次住院,都是三姐在照顧。大姐、二姐都嫁得遠,過來看一眼,又忙著回去,說是家里離不開。大姐說要照顧癱瘓的老伴,二姐說兒子媳婦都在外地打工,無人照顧孫女。三姐嫁給本村一位屠戶,離父親最近,所以,大部分時間父親都是三姐在照顧。 三姐家養(yǎng)了十幾頭豬,還有二十幾只雞。三姐夫殺豬,三姐賣肉,日子過得很富足,也很辛苦。天天起來忙完家里,還要往醫(yī)院趕,久了也有怨言。 三姐報怨說:喊大姐、二姐,一個照顧一天嘛。 父親就罵:我養(yǎng)你們幾個丫頭,有啥用?一個二個都靠不住。 三姐說:你最愛幺兒,喊他回來嘛。 父親又罵:他做的是大事。哪象你們做的是短命的生意。 三姐受不了父親的話,又不敢告訴丈夫,只有一個人偷偷的哭。三姐覺得父親太偏心,兒子什么都好,就是女娃子該受苦,老了、病了還不是我三女子才靠得住。給一個病人置氣,總不是辦法,哭過了,又迎著笑臉,問父親:要不要喝水?好點沒有?還有哪里不舒服? 他也想回去,可路途太遠,一來二去要好幾天,更何況公司確實太忙,廣告市場瞬息萬變,一錯過時機,就有可能損失幾百萬。他只好多寄錢回去,叫三姐請個護工。 三姐說也請過護工,被父親攆跑了。父親又罵:錢多,不得消了。我不要哪個照顧,我自己會照顧。他也知道父親的脾氣,只好作罷。 這次,三姐打來電話,說父親的病嚴重了,怕是不行了,他才不得不請假回家?;氐郊依飼r,父親已走了。 三姐說,父親胸悶、氣急、咳嗽得直不起腰,脹紅了臉,可還要掙扎著起來給你彈棉被,怎么勸也勸不住。他說:這是留給幺兒結婚用的。我為別人彈了一輩子棉絮,總要給我幺兒彈一次。 大姐說:家里正忙,老漢兒非要逼我們回來幫忙。 二姐說:老漢兒,不彈這床棉被,或許還等得到你。 他什么也沒說,父親重男輕女,是改變不了的。他想起父親對自己的種種偏愛,含著眼淚,辦完了父親的后事。他撫摸著父親彈的棉被,想把他帶走,他又覺得,又要轉車又要趕飛機,路上帶床棉被很不方便。于是,他說:三姐,你辛苦了,這床棉被,就留給你吧。 三姐先是推辭:這是老漢兒專門給你彈的。 他說:一床棉被,哪兒都買得到的。 三姐說:老漢兒也是,一床棉被,都要留給你。 走下飛機,他又回到了他熟悉的城市,他剛摘下手臂上的黑紗,三姐又打來了電話。三姐說:棉被里有老漢兒幾萬元積蓄,看來都是想留給你的。三姐又說:老漢兒真是偏心,我付出那么多,他還一個子兒也不留給我。 他嘆息一聲,偏見決定偏心,不平等的父愛總是那么讓人心疼…… (圖片來自于網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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