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檗號希運,福建福清人(今福建福州),生卒年不詳 ,乃“曹溪六祖之嫡孫,西堂、百丈之法侄” 。幼年在江西黃檗山寺出家,及長,身長七尺,額頭隆起如圓珠,“倜儻不羈,人莫輕測” “音辭朗潤,志意沖?!?。受戒后,便行腳四方,先上天臺,后達上都(今陜西西安)。期間適逢一個僧人,并與之相談甚歡,如同舊故,于是便偕往前行。但是在途中遇見澗水暴漲,遂二人分薄緣慳,希運獨自到達京師。在京師的希運以化緣乞食為生,又遇見一老嫗,經老嫗點化,問答之間,其“玄門頓而蕩豁”,老嫗啟發(fā)希運去江西參謁馬祖道一禪師,而黃檗“至南昌道一已逝,瞻禮祖塔時,遇百丈懷海,乃參之” 。從此,他就投入懷海禪師門下,開始于“觸類是道,任心為修”的南岳禪宗一系的參悟。
南岳禪宗的禪學思想是對《壇經》“性本清凈”的契會,也是對其自然主義的“直心是道”的發(fā)揮。因此,馬祖道一禪師認為“所作所為,皆是佛性;貪嗔煩惱,并是佛性;揚眉動晴,笑欠聲咳;或動搖等,皆是佛事” 。而傳到百丈懷海禪師處,百丈主張農禪并舉,“常以三身無住,萬行皆空,邪正并捐,源流齊泯” ,并制訂了在我國禪宗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禪宗業(yè)林制度的規(guī)范。黃檗在與百丈禪師的首次相遇時便有“問曰:從上宗乘如何指示?百丈良久。師云:不可教后人斷絕去也。百丈云:將謂汝是個人。乃起,入方丈。師隨后入,云:某甲特來。百丈云:若爾,則他后不得辜負吾” 之類的對禪。或許初次的相遇禪話,百丈對黃檗還不甚了解,卻又覺得其非等閑之輩,因而百丈對這位今后具有杰出成就的弟子留有余地,也寄予了厚望。后來黃檗在懷海門下也證實了這一點。如“百丈一日問師:什么處去來?曰:大熊山下采菌子來。百丈曰:還見大蟲么?師便作虎聲,百丈拈斧作斫勢。師即打百丈一摑,百丈吟吟大笑,便歸,上堂謂眾曰:大熊山下有一大蟲,汝等諸人也須好看。百丈老漢今日親遭一口”。這師徒之間答問的禪趣,讓日后的黃檗有反復宣稱“大唐國內無禪師”的傲語,而黃檗這種自持甚高、傲岸獨立、雄視天下禪僧的品格,同樣也體現其具有一種特殊的禪學天賦。所以在百丈禪師認為“見與師齊,減師半德;見過于師,方堪傳授”,還稱贊黃檗“甚有超師之見” 。
黃檗原本是想到江西參謁馬祖道一禪師,不料卻在馬祖弟子百丈禪師處深切領會洪州禪宗的思想精髓。馬祖門下的八十四善知識,只有二三人真正得馬祖正法眼。所以在黃檗看來,其不僅僅要繼承洪州禪宗,并還要掀起波濤,將洪州禪推向新的高度,甚至決意超越洪州。其對百丈言之“今日因和尚舉,得見馬祖大機大用。然不識馬祖,若嗣馬祖,已后喪我兒孫” ,而得百丈印可(精通本宗法門的證明)。后來,黃檗回到江西黃檗山,開始授徒傳法,一時間“四方學徒,望山而趣,睹相而悟,往來海眾常千余人” 。
唐會昌二年(842年),正值唐武宗李炎欲實施全國滅佛活動之際。黃檗禪師被當時任鐘陵(今江西進賢縣)廉鎮(zhèn)的裴休迎請至鐘陵龍興寺擔任主持,從此二人形成了亦師亦友的密切關系,也因為裴休的幫助,黃檗躲過了歷史上那次的“會昌法難”。裴休(約791—864年)是唐代著名的佛教居士,雖出身官宦世家,卻家世崇奉佛教,且其本人能文善書、為人溫藉、行止雍閑,對佛教義理研究也頗有心得。唐文宗太和年間(827—836年)裴休就官至監(jiān)察御史、中書舍人等職,期間與華嚴宗等學僧交往甚密,從受禪法。唐武宗會昌元年(841年)出任洪州刺史、江西觀察使的裴休對黃檗素聞名望,并蒙崇敬禮遇之心。但是此時并非裴休與黃檗交往過密時期。一直到裴休移鎮(zhèn)宛陵(今安徽宣城)期間,二人才朝夕參扣,旦夕問道。
唐大中二年(848年)裴休出任宣州刺史、宣歙觀察使。唐代的宣城人文薈萃、聞名遐邇,佛教文化亦相當發(fā)達,其中宣城景德寺始建于西晉二年(305年),后再唐初更為大云寺,唐開元年間又取名開元寺。裴休在宣城主政期間,將黃檗請迎到開元寺主持,這時崇敬佛法的裴休有皈依黃檗禪師的心愿,對黃檗執(zhí)禮甚恭,并將其居己駐所,每日相互參禪問道。裴休還贈詩黃檗曰:“自從大士傳心印,額有圓珠七尺身;掛錫十年棲蜀水,浮杯今日渡漳濱;千徒龍象隨高步,萬里香花結勝因;愿欲事師為弟子,不知將法付何人?”表示要終生奉黃檗為師,深刻領會佛法精義,而黃檗則回詩贈答“心如大海無邊際,廣植凈蓮養(yǎng)身心;自有一雙無事手,為作世間慈悲人” 。黃檗的回復毫無顧忌地袒露了自己的心胸,表達了自己身負弘法重任,不會迎合附會世俗權貴的決心和毅力。由此也可以看出黃檗自視甚高,自律甚嚴,居大法筵而當仁不讓,真正具有宗師大德的威儀。
其實裴休的禪宗思想在唐會昌前后有所變化,會昌年以前裴休推崇宗密的菏澤宗,并且其言之自己與宗密的關系是“于法為昆仲,于義為交友,于思為善知識,于教為內外護” ,把自己確立為宗密禪思想的主要追隨者和扶持人。但是會昌滅佛事件中,裴休在江西從政,出于對佛教的干預和保護,又與江西禪系的高僧建立了良好的關系,所以當宣宗釋武宗之禁后,佛教重新得到了當朝統(tǒng)治者的重視。以后,裴休官于江淮,因而著重復興江西禪系,在黃檗禪教思想上也受到了極大的影響。此外,黃檗與唐宣宗李忱則表現為宗師大德與寺中沙彌的關系,在佛的世界里,宣宗對黃檗是有崇敬心理的。而黃檗被延請到宣城主持開元寺,與裴休日夕問道,則奠定了以后黃檗禪的基礎。
黃檗在宣城與裴休的論禪問道,后被裴休集為《黃檗山斷際禪師傳心法要》及《宛陵錄》兩書,是當今學界研究黃檗希運及早期臨濟宗禪思的最可靠和最重要史料。從裴休所輯的二書中可以看出:
(一)黃檗禪師的禪法特點為融實相與心性是互為一體的,在“空”萬法的同時突出了眾生清凈的“本心”,并強調在“心即佛”的基礎上發(fā)揮了念念無心、無欲無求、無得無著就是解脫的思想。
(二)在《傳心法要》中,黃檗一方面強調了“萬法皆空”,另一方面又留下了“不空”的清凈心。清凈的本心是不可修,無可求的,因此,黃檗以“無心”為綱,反復強調“無念”、“無求”以證佛果。
(三)黃檗的禪學思想以及禪法是對慧能禪的繼承,但值得一提的是黃檗所強調的生佛不二雖也是以“心”為中介,卻更加突出了眾生本來是佛和對重視“人”的思想傾向,因此,黃檗的禪學在由慧能禪到馬祖禪的發(fā)展上有了很大的進步,對后來臨濟禪也產生了很大的影響。
唐大中四年(850年)裴休奉召回京,而裴休在宣城任職兩年間也正是黃檗禪師在我國禪宗發(fā)展上最具碩果的兩年,不僅其開示、法語、謁頌被裴休輯為傳世禪宗大典得以流傳法間,其還在涇縣寶勝寺擔任過主持,進一步促進了禪宗法要在皖南地區(qū)的傳播和影響,更為后來弟子義玄與臨濟宗的興起做了鋪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