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文解字》在“齒（齒）”部之后，緊跟著就設(shè)了“牙”部，似乎無理，但實際上，古人對于牙齒的界定非常清楚，牙是牙，齒是齒，將它們兩個分開設(shè)立為兩個部分，并無不妥，雖然“牙”部只有三個字，但，它有理由獨立出來。本課講“牙”部的這三個字，詳情如下：

1、牙。讀音有兩個：

（一）yá。這是中華書局注音版《說文解字》標(biāo)注的讀音，也是牙字現(xiàn)在漢語最常用的讀音。《說文解字》給的解釋是：“牙，牡齒也，象上下相錯之形?！毕笮巫?。本義是大牙；臼齒。在古代，牙專指的是大牙；臼齒。跟現(xiàn)代漢語的牙有區(qū)別。

既然是象形字，就先從字形說起。李學(xué)勤先生《字源》所載的字形發(fā)展圖如下：

（《字源》所載牙字字形的演變）

在西周金文里，牙，就是上牙和下牙相互交錯的象形，春秋時略略產(chǎn)生形變，在小篆統(tǒng)一字形時，上下牙兩個部件緊緊貼合，下牙垂腳拉長，成了標(biāo)準(zhǔn)的小篆，因此在寫小篆“牙”字時，要注意筆順，這是兩個部分的結(jié)合體，一下部件一個部件地完成更合理，不要寫錯。相比之下，牙的金文更像局部的牙，而齒的金文更像全體的牙齒。因此《說文》的古文“牙”，實際是“牙”與“齒”的合體（如上圖）。相比之下，牙比齒出現(xiàn)得晚，周代銘文才出現(xiàn)“牙”字，“齒”字最早見于甲骨文。

關(guān)于“牡齒”，有兩種意見：

（1）、“牡”的本義是公牛，這種說法是指上牙下牙各有臼窩，又各有凸起，互相咬合，因此是叫牡齒。這種說法似乎有附會之嫌，因為既然可以叫牡齒，當(dāng)然也可以叫牝齒，雖然牡字也略含“大”意，但太隱晦了；不過，有意思的是，牙在方言里也用來指雄性的牲畜，比如牙豬、牙狗。

（鈕樹玉畫像）

（2）、鈕樹玉《說文解字校錄》認(rèn)為：“《九經(jīng)字樣》作‘壯齒也’”，《九經(jīng)字樣》是唐文宗時的書，相對可靠，如果是壯齒，就合理一些，“壯”字我們學(xué)過，壯者，大也，所謂壯齒，就是大牙。鈕樹玉的這個說法似更合理。幾乎同時期段玉裁也持這種說法，《說文解字注》：“惟石刻《九經(jīng)字樣》不誤”“士部曰：‘壯，大也?！瘔妖X者，齒之大者也。統(tǒng)言之，皆稱齒，稱牙；析言之，則前當(dāng)唇者稱齒，后在輔車者稱牙。牙較大于齒，非有牝牡也?！倍「１５摹对b林》又進(jìn)一步論證：“牡即壯之別體?！憋@然，這里應(yīng)當(dāng)是“壯齒”。

說歸本義?！读鶗省と怂摹罚骸翱谟旋X有牙，齒當(dāng)唇，牙當(dāng)車。齒相直也，牙相入也?！保ㄈ说模┛谥杏旋X有牙，齒正對著嘴唇，實際就是現(xiàn)代說的門牙或者切牙，正面的四組（八顆）牙，正當(dāng)嘴唇。所謂牙車（輔，指頰骨；車，指，牙床），指的是腭骨，牙床。齒是直直相對（切牙的特征，咬斷食物），牙是交錯相交（臼齒的特征，研磨食物）。實際上，人的牙齒，在吃食物時，各有擅長，如圖：

古人如果統(tǒng)稱牙齒，則既可以稱齒，也可以稱牙（也就是說，牙和齒都可以用來統(tǒng)指全部牙齒），但具體分開有所指時，齒一般指門牙，牙一般指大牙（臼齒）。

分開說的，比如《左傳·隱公五年》：“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登于器。”即（鳥獸）的皮革、齒牙、骨角、毛羽不用到禮器上。齒與牙是分開說的。相應(yīng)的，皮與革、骨與角、毛和羽也是分開說的。再比如韓愈《與崔群書》：“左車第二牙，無故動搖脫去?！表n愈描述自己掉牙，描述的很準(zhǔn)確。

（韓愈像）

泛指牙齒的，比如李白《蜀道難》：“朝避猛虎，夕避長蛇，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又比如魯迅《狂人日記》：“有的是看不出面貌，似乎用布蒙著；有的是仍舊青面獠牙，抿著嘴笑?！?/p>

本義之外，牙還有很多用法，舉常用的說說：

（1）咬；嚙?！稇?zhàn)國策·秦策三》：“王見大王之狗……投之一骨，輕起相牙者，何則？有爭意也。”高誘注稱：“牙，言以牙相噬?！薄短帯罚骸皟苫⑾嘌?，知所制也?！狈锻⒎Q：“雖當(dāng)俱爭，宜知強(qiáng)所制服也?！?/p>

（2）特指象牙。比如《紅樓夢》第三十五回：“少頃飯至，眾人調(diào)放了桌子，鳳姐兒用手巾裹著一把牙筋，站在地下。”篆刻材料里，我們也經(jīng)常說牙料，牙料指的就是特指象牙制的印章材料。比如傳為文彭印的“七十二峰深處”，就是牙章，現(xiàn)藏上海博物館。

（文彭：七十二峰深處牙章）

（3）形狀像牙齒的東西。有很多種用法，如：

<1>古代鐘架橫木上所刻象牙齒的部分。比如《詩·周頌·有瞽》：“有瞽有瞽，在周之庭。設(shè)業(yè)設(shè)虡（jù，古代懸掛鐘或磬的架子兩旁的柱子），崇牙樹羽”，這里的牙，指用以掛樂器的象牙齒的木釘。

<2>古代雜佩中懸在絲繩上象牙的尖角叫“衝牙”，行走時碰撞佩玉發(fā)現(xiàn)清脆的聲音?！抖Y記·玉藻》：“佩玉有衝牙”鄭玄注稱“居中央以前后觸也。”孔潁達(dá)疏說得更清楚：“凡佩玉必上系于衝，下垂三道，穿以蠙球，下端前后以懸于璜，中央下端懸以衝牙，動則衝牙前后觸璜而為聲。所觸之玉其形似牙，故曰衝牙?！?/p>

（衝牙）

<3>戟上橫枝，象牙形，故曰“戟牙”。蘇軾有詩《劉乙新作射亭》：“手柔弓燥春風(fēng)后，置酒看君中戟牙。”

（戟牙）

<4>瓦屋的檐角，象牙，曰“檐牙”。比如杜牧《阿房宮賦》：“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迴，檐牙高啄?！?/p>

（檐牙）

<5>古代機(jī)器中象牙齒的部件，或合稱為“牙機(jī)”，大約跟現(xiàn)在的齒輪作用相似，其傳動方法也是咬合傳動。

<6>弩上鉤弦的器具，象牙齒，稱“弩牙”。《釋名·釋兵》：“鉤弦者曰牙，似齒牙也。”

（秦弩中的牙）

（4）古稱將軍之旗?！都崱ぢ轫崱罚骸把?，旗名。”《字匯·牙部》：“牙，將軍之旗曰牙，立于帳前謂之牙帳，取其為國爪牙也?！惫爬Q官署為牙，稱所居之城為牙城，所居之屋為牙宅，稱朝見主帥為牙參、所親之將為牙將、衛(wèi)隊為牙隊，而親兵則稱牙兵，稱所樹之旗為牙旗。

（牙旗）

《三國志·吳志·胡綜傳》：“又作黃龍大牙，常在中軍，諸軍進(jìn)退，視其所向?！碑?dāng)然，它也用來指古代軍隊主將所在的稱呼；也指古代官署之稱，后來寫成“衙”，這一點，我們在講“衙”字時，已經(jīng)講過了。

（5）草木發(fā)芽。又比喻事物的發(fā)生、開始。后來寫作“芽”?！蹲謪R·牙部》：“牙，與‘芽’同?！彼瓤梢灾赴l(fā)芽的動作，也可以用來指發(fā)出來的幼芽。

（萌芽）

（6）又引申指幼小。比如《后漢書·崔骃傳》：“甘羅童牙而報趙。”指甘羅十二歲出使趙國，使用計謀幫助秦國得到十幾座城池，憑借功勛甘羅得到秦王嬴政嘉獎，授上卿（相當(dāng)于丞相）。相對于做使者的一般人，12歲，的確是很幼小，所以說“童牙”。

（7）古代對西北少數(shù)民族王庭的稱呼。比如《北史·長孫道生傳附長孫晟》：“及突厥攝圖請婚，周以趙王招女妻之……因遣晟副汝南宇文神慶送千金公主至其牙?！边@實際上是前面“官署”義的引申。

（8）牙板。傳統(tǒng)音樂用以顯示樂曲節(jié)奏的拍板。始用象牙，后多用檀木，因色帶紫紅色，故稱紅牙。

（牙板）

（9）量詞，綹?！端疂G全傳》第五十七回：“眾人看徐寧時，果是一表好人物：六尺五六長身體，團(tuán)團(tuán)的一個白臉，三牙細(xì)黑髭髯，十分腰細(xì)膀闊?！边@里的三牙，是說金槍手徐寧有三綹黑胡須。

（10）語倔強(qiáng)貌。《字匯·牙部》：“牙，語倔強(qiáng)貌?！?/p>

（11）方言。牡。反映雄信牲畜?！侗静菥V目·獸部·豕》：“（豕）牡曰豭（ji?。谎??！鼻宕餮隆墩?wù)鳌っ肯隆ぱ镭i》：“牙豬，‘牙’即‘豭’之轉(zhuǎn)音也?！币榔湔f法，實際上方言里的牙豬，實際上指的是豭豬。比如周立波《暴風(fēng)驟雨》第一部二：“有人罵那狂咬猛撲的大牙狗：‘沒長眼睛的東西，才幾天不來，就不認(rèn)識了？’”原注：“牙狗即公狗。”

此外，牙還是姓，《通志·氏族略四》有載。

（二）yà。這個讀音出自《集韻》，極不常用，指車輞，車輪的外周部分。在漢代以前，車輪周圍的框子叫“牙”。

（車輪）

可以從兩方面理解，車輪上的釘，像牙，所以叫牙；車輪是咬地前行的，所以叫牙。但前者似更接近原意。

牙的小篆寫法如圖：

（牙的小篆寫法）

2、（牙奇）。（GKB庫已無此字，只能描述，左邊一個牙，右邊一個奇）。讀qī。《說文解字》給的解釋是：“（牙奇），武牙也。從牙，從奇，奇亦聲?！睍饧有温曌帧１玖x指門齒與臼齒間的銳齒。通稱“犬齒”。古稱“虎牙”。它不同于牙，也不同于齒，所以叫“奇”牙，即（牙奇）。這是它會意的來源。

（虎牙）

為什么“虎牙”《說文解字》要寫作“武牙”呢，是為了避諱。唐高祖李淵的祖父叫李虎，因此，虎是避諱字。鈕樹玉的《說文解字校錄》稱：“宋本及《系傳》‘虎’作‘武’。蓋沿唐人諱?！?/p>

本義之外，（牙奇）還指邪。只存在于字典里，其他典籍沒有蹤影，《改併四聲篇海·牙部》引《俗字背篇》：“（牙奇），邪也?！?/p>

（牙奇）的小篆寫法如圖：

（牙奇）的小篆寫法

3、（牙禹）。（GKB庫已無此字，只能描述，左邊一個牙，右邊一個禹）。讀qǔ?！墩f文解字》給的解釋是：“（牙禹），齒蠹也。從牙，禹聲。（牙禹）或從齒?！毙温曌郑瑢?，它就是“齲”，本義是牙讓蟲子蛀壞。齒蠹，就是平常我們說的蟲牙。桂馥的《說文義證》：“禹，蟲也，故文從禹。聲中有義?！庇肀旧砭褪窍x名，所以牙加上上一個禹，就是被蟲蛀壞的牙。這里的蟲，實際是細(xì)菌，如圖：

（蛀牙的形成原因）

（牙禹）的小篆寫法如圖：

（牙禹）的小篆寫法

牙部只有這三個字，一課講完。牙掌握字形，（牙奇）理解“奇”，（牙禹）理解“禹”?！把馈迸c“齒”并不相同，因此，《說文解字》前面有“齒”部，后面又有了“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