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從近世所有的篆刻品類里選擇一種人們最為喜愛的品類,元朱文(一說圓朱文)是當之無愧的,因此,元朱文對于篆刻來說是個說不盡的話題,我們對元朱文做多少深入的解析都不過分。之前,我們曾依照線質(zhì)特征的不同把元朱文分解圓朱文和鐵線篆兩個亞類,圓朱文亞類的特征是線條較圓,柔軟姿媚,代表人物是趙叔孺大師;鐵線篆亞類的特征是線條多作弧形,勁力內(nèi)含,代表人物是王福庵大師。今天我們再做一次分類,分類原則是篆法的不同。乍一看,依篆法不同分類是讓人奇怪的分類原則,因為不管是任何亞類的元朱文印,入印文字都是小篆,篆法的差別總是微乎其微吧,但篆刻之美,本就在方寸之中,這些微乎其微的差別才真是需要我們仔細考量的東西。依據(jù)篆法,我們把元朱文又分為如下三個亞類:我們在最近的篆刻課程里,多次重點強調(diào)在學(xué)習(xí)篆刻的同時,一定要加強篆書書法的學(xué)習(xí),究其原因,就在于我們在最終的篆刻實踐中,元朱文印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書法美,因為元朱文印一類,本身就起源于手寫體小篆的入印(《說文解字》解決的是字法問題,是正確不正確的問題,這個字美不美,要看篆法),我們強調(diào)“書印同修”,就是因為篆書書法是篆刻人避不開的學(xué)習(xí)難點,只要你想走通篆刻這條路,至少有一點,你終歸是要刻元朱文。當然,也有一部分印人,終身只刻漢印,白文印、朱文印都以漢繆篆入印,這樣的印人也能在印壇站得住腳??蓡栴}是,一個印人,總要有自己個性的展露,才有可能成為一個有自我風(fēng)格的印人,困在漢印里不出來,總歸是受了局限。元朱文印,一般認為起源于元代的趙孟頫(所以它叫“元朱文),趙孟頫是書法家,這是他開創(chuàng)元朱文印類的先決條件。元朱文印不斷發(fā)展,亞類不斷增多,但突出書法美一類的元朱文印,仍然是其最主要的一類,這一類,最大的特征是在篆法上充分體現(xiàn)了婉轉(zhuǎn)流暢的篆書之美。趙孟頫以下,是鄧石如“印從書出”之后的吳讓之、徐三庚、趙之謙??梢钥此麄兊淖髌罚?/section>這是鄧石如元朱文的代表作,我們在這方印里,看到的更多的書寫的趣味,婉轉(zhuǎn)的線條,起收的藏鋒,有轉(zhuǎn)無折的篆書之美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到了吳讓之,他幾乎全部依照鄧石如的路線,只是他在刀法上更加精純,在處理刀法對于書法線條鋒穎的模擬上更加手法純熟,因此,書法屬性更加彰顯無遺。徐三庚的刀法是浙派的切刀,以切刀完成流轉(zhuǎn)自如的篆書風(fēng)格當然不易,婉暢的線條雖有斑駁之感,但仍絲毫不減其個人篆書書法字勢舒展、吳帶當風(fēng)的趣味。當然,也有遺憾,因為徐氏篆書的線條更加飄逸放縱,由此也使印面劃分出大量不規(guī)則的白地,印面偶爾有不規(guī)整和凌亂之感。下面會說,這實際是強調(diào)書寫到了極致,使印章屬性大幅度喪失。到了趙之謙,他已經(jīng)在疏密方面形成了自己的成套理論,我們既可以看到書寫之趣,又能見到筆畫相互穿插交錯,自然酣暢卻又整飭有度,極富方與圓的節(jié)奏之美。我們上面提到的趙叔孺與王福庵的大部分作品,雖然同樣突出了篆書之美,但約略作了適合印章形式的變化,增加了線條的平直和線與線之間的排疊感(實際上是強化了印章屬性),使印面在茂密之中仍能展現(xiàn)出篆書的獨立之美 。注意,以上這些,多是強調(diào)書法屬性的元朱文(雖然趙叔孺和王福庵偶有印章屬性明顯的作品,但其元朱文作品的主要屬性還是書法屬性的),這一類元朱文,是元朱文的主流,因此我們舉例亦較多。篆刻既然來源于實用印章,不管是文人如何加入文人的篆法元素和創(chuàng)造思維,從根本上說,印章屬性仍然是篆刻的根屬性,元朱文一類的作品自然也帶有這種屬性,甚至其中的某些印家,在篆法方面做了特別的處理,使印章屬性更加強烈,如圖:這是方介堪先生的一方印,當然,這并不是說他的所有作品都是這個風(fēng)格的,在這方印里,印中的每個字獨立的篆法基本消失,代之的是許多排疊在一起的等距線,這些線條,共同組成了印面的紋樣,突出了印面的整體效果,強化了這方印的印章屬性,篆書的書寫之美在這方印里漸趨消隱,方介堪先生最終以鳥蟲篆印類雄立于代現(xiàn)代印壇,這是他的個性和喜好所致,他有將這種強化印章屬性的印章刻到盡善盡美,臻于化境的能力。這一類印與上一類又有不同,除了篆書的書寫性趨于消隱之外,印面中的每個字對于印面的關(guān)系,也是相對獨立的,它們不完全就范于方形的印面,如圖:(陳巨來:大風(fēng)堂珍藏?。?/section>在這方印里,文字的書寫性基本消失,既沒有書寫時筆筆遞進的時序之美,也沒有收藏鋒所特有的書寫之感,他強調(diào)了每個字篆法的裝飾性,突出的是全印的工藝之美,獨具文人雅意。前段時間有朋友問我:你總強調(diào)書法的重要性,元朱文刻到“五百年來第一人”的陳巨來,篆書書法并不可觀,為什么他的元朱文印卻如此精美。現(xiàn)在答案來了,陳氏之元朱文印,他的訴求是裝飾性,突出的是工藝之美,他要的不是書法的篆書書法之美。并且,他在這個方向上做到了極致!元朱文的總體特點不像漢朱文一樣追求古奧,也不像古璽朱文一樣追求稚拙樸素和自然天成,它追求的是典雅,追求的是精金美玉之態(tài)。因此,在元朱文印篆法的選擇上,書法屬性、印章屬性和工藝屬性是三個需要選擇和平衡的屬性:過分強調(diào)書法之美而完全不顧印章的方寸舞臺對于書法美的規(guī)定性,作品會失去“印味”,印文會如一盤散沙,不緊湊,不團聚,比如徐三庚的部分作品,寫意十足,但無論如何看,這都像是一幅小型的書法作品;過分強調(diào)印章屬性,又會失去書法的筆法節(jié)奏及筆法所特有的時序“寫感”,而這恰是元朱文印最基本的特征;適當?shù)难b飾,會讓印面表現(xiàn)出相應(yīng)的工藝之美,也同時增加印面的文人雅趣,但過分裝飾,印面會走向工藝化,印風(fēng)也就走向匠俗,印人也就成了刻字匠,篆刻的文人屬性也就隨之失去。所以,在學(xué)習(xí)和創(chuàng)作元朱文印時,既要注意把握三種屬性之間的平衡,又要突出三種屬性的某一個主調(diào)。這其實很難。需要每個學(xué)習(xí)者依自己的審美或個性追求選擇和平衡自己走哪一條路線,實際上,這牽涉?zhèn)€人風(fēng)格的形成,但無論選擇走哪條路線,元朱文的根屬性是小篆的書法屬性,篆書書法的練習(xí),是必須要加強的練習(x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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