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說自己是個詩人,但有愧于詩人這兩個字,他,不配為詩人。]印象里的詩人,都是溫柔且內心有一片靜謐,看淡人間,眼底總是不經(jīng)意間流露那對世界赤誠且單純,偶爾也充滿著孩子氣的稚嫩與倔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借文字舒展那尚高至純的潔白羽翼,以詩文化作閃光,于他自己所營造的夢中,揮動著翅膀,俯視那萬物生長。他和大多數(shù)詩人不一樣,你在他的眼里,看不出半分詩人氣概,正如他所說: 這既是感慨,又是對自我的評價,一番否決,但,那堅定的語氣,和向遠眺望的眼神,又隱約覺著,他并不是在否定自己為“詩人”這一身份。你若不曾見過他,是無法理解他這番有些莫名其妙的話語的含義。你永遠也猜不透,看不懂他那波瀾不驚的表情,充滿了冷漠,冷淡至深處,尚存一絲溫情。曾有人說,他的詩過于小眾,若不曾體會過他所經(jīng)歷的,是看不懂那文字的,他只是淡然一笑,臉上的表情略顯蒼白。沒人能理解他,更不曾有人,走進他的世界,去真實的感觸,他那蒼涼蠻荒的心。印象里,他是青澀少年才兒郎,但總是自內散發(fā),一股不屬于這個年齡氣息的清郁,那是一種深入靈魂,刺骨的孤獨。他不喜人間紛擾,時常只是坐于窗沿,巨大的落地窗下,柔光撲撒,只見那一方小小的陰影,凝視著城市的車水馬龍。我未曾見過他吸煙,甚至于幻想過,那抹清秀,點支煙,立于窗臺,煙氣繚繞將他環(huán)于煙草的清新,眺望夜晚的熱鬧。那般的安靜,眼底無死氣,卻也毫無生機,深灰色暗眸里,除了黑,也就是他眼底所看到的無色圖映。他的文字,不同于世間任何一種,那是,專屬于他的獨特。遠觀得海面的風平浪靜,卻不知深海之下是否早已腥風血雨,暗流涌動。 起初是深入骨髓的清涼,好似炎熱夏季一襲突如其來的清冷,直擊靈魂的涼爽。如一把削鐵如泥的鋼刀,從暗處直沖而來,劍鋒劃破空氣的爆破,于耳邊低語,那冰冷的質感,刀匕貼于喉頸,偏差之毫厘,隨之頸部的酥麻,死亡之感所帶來的窒息與恐懼,仿佛已經(jīng)是死過的人了。 唯有深入探尋,才有可能去體會他的真實,恍惚如夢,分明是不真切的虛假,于他的筆下,一切都變得陰森恐怖。 踏入幽暗叢林的迷宮,盡是雜亂無章的枯木折枝,只覺刺骨的冷,充斥著不屬于他的躁怒,倏爾,大霧彌漫開來…… [究竟是經(jīng)歷了什么,才會寫下這般文字] 他只是緩緩與我四目相對,依舊是冷淡,面無表情,但從他的眼底,我看到了自己的驚恐。但那一瞬間的壓迫,自他周身所散發(fā)的足以凝固時間的冷氣,他生氣了。依舊只是看著窗外發(fā)呆,那瘦弱的背影,多了一絲落寞。那是一顆,散發(fā)著赤灼紅色的液體,從他的眼眶,緩緩流出。骨子里的清冷,源自于無光的黑暗,野蠻恣意生長,只從未見過光。他也想用溫柔待以世間,也想像一個正常的孩子,順利完成獨特的成長歷程,也曾渴望過光,期待過明天,向往過未來。當他第一次見到光,觸碰到光,感受光的存在,那是在黑暗里,從未有過的感覺,溫暖,灼熱,在他體內流通,冰冷的血液,仿佛也是有了溫度。他發(fā)現(xiàn),他無法去直視,直視天上那不大的火球。當一切美好幻想都成一紙空談,零星的希望徹底破滅,他卻愈發(fā)的平靜,坦然接受了黑暗。他想回歸黑暗的懷,卻發(fā)覺,他好像被黑暗所拋棄,明明是黑暗的孩子,卻被無情丟棄。仿佛打開了異次元的大門,他沉醉了,癡迷于那有溫度的話語。只是,那溫度,不同于光那般刺灼,他像只貪婪且盼望著快快長大的小獸,拼命的吞噬消化,那令人舒適的溫度。偶爾,他會坐在干凈的書桌前,一支筆,一張白紙,隨意的玩弄著桌上廢稿揉搓的紙團。看著那充滿陽光般滾燙的字句,卻是在無意間刺痛了他的眼睛。抬起晦澀的眸,像只被驅逐群體的孤狼,眼底盡是茫然與無助。他理解不了,為什么,分明遭受了傷害的那些人,依舊能夠選擇溫柔的對待這個世界。大家都是受害者,為何他們卻要為此歌頌痛苦,去感謝讓其受傷的神,那時的他,不懂。他決定,要撕裂這些虛假,用那些人所歌頌的方式——詩歌。起初,他的筆下,處處是死亡,遍地是殺戮,人間是修道場,臣服于惡魔的懺悔。逐漸的,他開始接觸更多的詩歌,也不再只是將自己封閉于黑夜,他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去陽光下走走。沒人知曉,他在人間經(jīng)歷了什么,亦或者是看到了什么。只是,那之后,他的詩,不再出現(xiàn)任何血腥,卻比那寒骨外露更為恐怖。他太孤獨了,獨自一人于喧鬧城市間穿梭,跌跌撞撞中成長。 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看遍那世間繁華,他更顯得無依無靠。 不再對人間抱有絲毫的期待,去他的明天的美好,光明的未來,他什么都沒有了。當他站在樓頂,決定縱身一躍,結束這人間的苦難,無意瞥見一眼殘破的城市,深夜的發(fā)達城區(qū),比白天更加歡愉熱鬧。他看著白天像狗一樣忠誠搖尾的人,在夜幕下,燈紅酒綠的斑斕,不再壓抑掩飾白天的憋屈,更顯得像一只瘋狗。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帶著鄙夷,眼底溢出滿是厭惡的神色。那之后,我在沒能見過他的笑,哪怕只是勉強扯起嘴角,不會再有了吧?我暗想。目送著太陽的余暉,室內開始變得暗淡,已經(jīng)看不清他的臉,只剩下,有些飄渺模糊的身影。一陣微風,吹亂了他的頭發(fā),恍惚間,他的身體好像顫抖了。依舊佇立在窗臺,他在想什么,亦或是看到了什么恐懼。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從他的話語里感受到了強烈的情緒波動。我一直以為,他是不會有情緒的,永遠都是那般淡然,冷漠,以及那孤獨的背影,以至于,我都快忘記了,他是人,他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他們一直對我說,不可以有情緒,不論多難過,多煎熬,都不可以表現(xiàn)出來]他語氣中的顫音,令人心疼,他到底,都經(jīng)歷了什么?我想向前一步,靠近他一些,給他一點肢體上的安慰,但是,我知道,他不喜歡被觸碰的感覺。許是察覺了我邁步時,那細微的布料摩擦的振動,他轉過身,抱著腦袋,雙手青筋暴起,極用力地捂住耳朵,額前的長發(fā)遮擋住他部分臉頰,淚水夾雜著汗液,生澀艱難的匯聚于下巴處的黏滑。緊接著隨滴落的那一粒晶體顆粒,無力的從窗戶玻璃上滑落,像一灘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無依無靠的活著,一路走來,早已練就一身百毒不侵]表面?zhèn)窝b的堅強,其實內心,還只是個未成熟的小男孩,渴望關懷與被愛。那正是他所經(jīng)歷的煎熬,無助,渴望解脫,來自于未知束縛的痛苦。眼底的冷漠,充其量,不過是為了自我保護,裝作難以靠近的小兇獸,如仙人掌,刺猬一般,銳刺自保,耀武揚威。只是,這身尖銳盔甲,并不是他自身生來便有的。當那些利刺的一端,被人殘忍的釘入身體,有誰能理解,在那一刻,他無聲的撕心裂肺。當?shù)谝桓J刺,與自身肉體乃至靈魂相融那一刻,就已經(jīng)注定了,他再也無法站于陽光之下。詩句盡是向死而生的絕異,他也想過活,只是,這般模樣,注定了他將會孤獨的在黑暗中徘徊著死去。[當知曉一直所追尋的光,只不過是一個隨意編制的謊言]原來,他一直所表達的,僅僅只是毫無死氣的“厭世”二字,只是,他的詩句太過完美的蓋過,以至于迷惑了所有的人。就連他自己也不曾察覺,他的詩,隱藏最深處的,那便是厭世。并非無人能懂他的詩,而是,就連同他自己,也不敢保證,他懂他自己。他也在害怕,害怕被人識破了內心,那深壓于心底的秘密。壓死駱駝的,并不是那最后一根稻草,而是先前的一路負重,只是恰巧,一件無足輕重的事,徹底擊垮了堅強,瓦解了全部。[神愛眾人,唯他,不受得神的庇護,獨自活在荒野獸群]大千世界里,他褪下黑暗的護體,將裸露的自己,暴露于光,那無異于判了他死刑,而他并未死去,而是,被生不如死的折磨。不斷壓抑情緒,無處宣泄,結果卻是被世間溫情所激怒,于文字來盡情的傾吐。若是瘋子,那就既可以被疏離,而又順理成章的被孤立,排斥于界限之外,目的達到了。盡可能瘋狂的文字,永遠都是一副冷漠的模樣示人,避而遠之。那毫無生氣的眼眸,平淡且深邃,我從他的眼睛里,看著自己驚恐的表情。僅是短暫數(shù)秒的對視,我猶如經(jīng)歷了一場,從野獸利齒下死里逃生,心臟在狂跳。不受控制的僵硬著身體,眼球躲閃開來,心里一絲悸動。不緩不慢,步伐有些輕浮,若喻作行尸走肉過于死氣,幽靈般無聲息,立于我的面前。他愣了一下,有些錯愕的表情,緊接著是惶恐,隨即憤怒。他略顯疲憊的睜開雙眼,變得混濁,我的身影也開始變得扭曲。他大聲吼叫著,表情變得猙獰起來,那雙澄澈的眼眸,此刻與這幅模樣顯得及其格格不入。那個平日里,凈謐清秀,散發(fā)著陰冷,深入骨髓的孤獨少年,此刻正用他那瘦骨嶙峋,布滿疤痕的手,狠狠的掐著我的脖頸。我皺眉,艱難地抬起一只手,輕撫他的臉頰,擦去他眼角的一滴淚水。我的視覺逐漸模糊,這是大腦缺氧導致的,感受心跳180 的速度,腦顱內刺耳尖銳的雜音。 我看著地上,那已經(jīng)冷卻的尸體,帥氣的臉龐,雖已僵硬,但那真誠的笑容,永遠的定格于此了。我只覺得那副表情很惡心。我承認,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懂我的人,比我自己還要懂我的想法,懂我的經(jīng)歷,更懂我的詩。只是,我不得不殺了你,這點我很抱歉,因為,你太過了解我了。你對我的了解,讓我由心的感到害怕,所以,很抱歉,我不得不這么做,要怪,就怪你,真的是太了解我了。可你以后,再也看不到,我寫的詩了,好遺憾,不可惜,一點也不可惜……我將他的尸體拉到窗戶的位置,讓他的軀體抵在玻璃上,我拽起他的領口,一拳又一拳,每一拳都用盡全力,砸在他的面門上。 [我最討厭你的便是,頂著我的面容,一邊滿面友好的堆笑,一面不斷的將我心底的傷口撕裂] 我徹底失控了,歇斯底里的砸著那面鋼化玻璃,直至我的拳頭早已血肉模糊,玻璃上也盡是我的血跡。為何?他的面門都已經(jīng)被我砸爛了,那張臉,還是會如此清晰?那燦爛的笑容,不屬于我的溫暖。玻璃成功被我擊碎了。我將他從樓上扔了下去,高空拋物,我也不想這樣,但,我不想在看見那副欠揍的面容。偌大的空曠房間,哪怕只是一陣微風,卷落我書桌上的鉛筆,也會發(fā)出無比震耳欲聾的回響。以至于,我連走路都是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響,那樣,會讓我有種遠澤還在的錯覺。遠澤死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是處于一種神魂分離的恍惚狀態(tài)。[我再無心創(chuàng)作,只因這世間,再無懂我之人]無意間打翻了曾經(jīng)的文稿,那些抄錄的溫柔字句,如一把無比鋒利的刀,穿透堅固的外甲,捅入心房。 隨意掃視著泛黃的紙張,遺留下鉛芯淺淡痕跡,原來,我也曾追尋過斑斕色彩。[當世界不再被局限于黑白,親手創(chuàng)造,賦予人間色彩] 原來,我也曾對這個世界充滿了希望,只是,我后來忘卻了,該如何立足于人間。 [待我攢夠了生的失望,自會選擇離開這令人絕望的人間] 我一篇又一篇的翻過舊稿文,希望能夠從中得到些什么,我在找什么?亦或是,我為什么要這么做? 看著曾經(jīng)自己筆下的希望,又親手破滅了自己點燃的光。[難道,我已經(jīng)淪落到,靠著舊稿,來維持當下的殘喘茍活] 我終于是,迷失在了自己親筆創(chuàng)造的詩句里。 我大聲的宣讀,撕扯著生疼的喉嚨,憤怒的宣泄自己筆下那丑惡的自己。就這樣渾渾噩噩,不知過了多久,我累了,仰面躺在那堆紙張里,看著那白色的天花板,昏沉睡去。[在夢里,我看見遠處,一棵楓樹下,一方小小的石碑,遠澤就在那里面] 我從夢中驚醒,在無心翻閱曾經(jīng)的文字,只覺得那些文字使我更加煩躁,因為它們,都散發(fā)著遠澤的氣息。到處都有遠澤的味道。 [我是詩人,更是一個罪人,背負著對自己的罪惡,加害于無辜的文字。] 我燒光了我所有的罪惡,看著那黑色殘碎羽片,卻又想起了遠澤。 那日坦然而燦爛的笑容,再次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我站在房頂?shù)奶幣畨ι?,揚起已經(jīng)化為灰燼的紙稿,攤開雙手,那些灰燼,幻化無數(shù)的黑烏鴉,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在無光的黑暗之中,我將銳利刀尖抵于咽喉,站在已經(jīng)碎了一地的玻璃窗前。今晚的風很大,任由它隨意的撕扯著我的衣服,仿佛有意識般,妄想將我推離這危險之地。我僵住了,我明明已經(jīng)將他殺死,并親眼看著他的面容,嵌入地面,留一灘支離破碎。我的文筆,我再清楚不過了,陰冷,黑暗,散發(fā)著窒息的暴戾……這樣的我,你會喜歡么?充滿了極端與危險,心靈骯臟,厭世…… 黑暗中,一個孤寂的少年,終于是可以毫無顧慮,卸下所有沉重的背負,跪于地上,仰面放肆的嚎啕大哭,口中含糊不清的說著什么。后來的事,我已然記不清了,只記得那日晚上,我在遠澤的懷里哭了好久,最后,在遠澤那寬厚溫暖的懷中,徹底放下所有戒備,像個孩子般,甜甜的睡去。 [我已經(jīng)分不清,何為現(xiàn)實,何又是夢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