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長假，照例開啟我的假裝之旅。

今年大瘟，旅行成了一種奢侈。其實，看看這兩日夜里步行街的人群，真的是你想躲也未必躲得開。不過大家還是小心為上。

既然如此，大家就只好跟著我云游了。

今天先假裝去鎮(zhèn)江。其實我是十多年前去的鎮(zhèn)江，彼其時也，西津古渡剛開發(fā)，游人還不多。

西津古渡就在長江路上，與鎮(zhèn)江三山（金山、焦山、北固山）幾乎在一條直線上。

登北固山要走一條叫做龍埂的山脊，據(jù)說宋朝的時候，龍埂兩邊都是滔滔江水；而金山寺本來就是建在江中的，要不然，白娘子再怎么作法，也喚不來可以漫過金山的大水。

由此可見，一千多年前，北固山與金山之間是長江，而西津古渡就在這兩山之間，而且背靠著云臺山。

我來時，正好秋雨蒙蒙，走在古渡最主要的小碼頭街上，有一種莫名的飄搖之感。滿眼的青磚黛瓦，透著千年的陰濕和蒼涼，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石板路上，萍水相逢的人們曾經在這里擠擠挨挨，趕路的、撐船的、上香的、做買賣的……

每個人都只是過客——像極了人生——在輪番上演著不確定的真實。

然后，喧囂隨著江水向北面遠移，古渡漸漸安靜下來，直至被人們遺忘。

忽然有一天，人們又記起了它，想將它喚醒。而睡與醒又有什么分別！古渡向來任世事變幻，榮辱不驚。

真的像剛剛醒轉來，因為曉得的游客還不多。

鎮(zhèn)江的“的哥”還要倒過來咨詢我，那里還有原住戶么？

那晚，我住在當時古渡口的唯一一家旅社：小山樓國際青年旅舍里。

順便一提，我住的是旅舍最“豪華”的也是唯一的單間。介紹的時候，前臺小姐姐說，我們有“古”床房。我就這樣被誘惑了。

房里有梳妝臺、有一幾兩椅。床雖不古，卻有柱有欄有木踏腳，最要緊有帳子，還是粉色的，茜紗帳是也。

如此一來，彩電和日光燈反而顯得很突兀。

屈指算來，離開江西回上海后，我就再沒有睡過這樣的木床，用過這樣的蚊帳。

我私心很享受的，不足與外人道而已。

夜里靜極了。

最可惜，頭再也枕不著波濤了——滄海成桑田，長江已在三四里之北。

作為代價，我在脫衛(wèi)衫時，眼鏡不慎落地，鏡片摔碎了。

這絕不是我第一次犯這樣的低級錯誤，但客房一般都鋪有地毯，碎不了。這回是方磚地，“古”床房嘛。

幸好帶了備用的。

第二天去爬北固山。

狠小就知道長江邊上有座北固山，就是因為辛稼軒的兩首詞：南鄉(xiāng)子和永遇樂。

一直喜歡辛稼軒，喜歡他的蒼涼和細膩。

張愛玲也是蒼涼和細膩的。

想南宋時，江北泰半都姓了“金”，這鎮(zhèn)江就是前線了。

鎮(zhèn)江的外城城墻就從北固山的西麓繞到后山，再繞到東麓，至今還可以看到。而北固樓就在這城墻內的最高處，面對這“不盡長江滾滾流”，能不問一聲“何處是神州”么！

而早在三國時，這鎮(zhèn)江就已是吳國的前線。

北面曹，西面劉，坐斷東南戰(zhàn)難休。

但我對甘露寺并沒有多少感覺，只覺得它地處險要，氣勢巍峨。

至于里面的劉孫兩家之兒女私情，以及諸葛孔明的機巧算計，均不足與論。

但現(xiàn)在的文章都做在這私情之上，亂派寺中禪房為相親處、定親處乃至洞房！連北固亭也被派為祭江亭，什么聞知劉備死于白帝城，孫尚香在此投江殉情云云。

關于辛稼軒的文章倒做得狠少狠少，吾不喜。

我登北固亭時，亭中有三四老漢在高談闊論著什么。仔細聽去，原來在談論養(yǎng)老金。

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我來也遲，竟然也那么快就到了“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年紀，能不心有戚戚焉。

金山公園原來不在計劃之列。因為除去金山寺，這公園就是類同上海的人民公園，很漂亮，也打點得很好，如此而已。

但等回程火車還有幾個鐘頭呢，那就譬如不如，去一趟吧。

門票40元，要登塔，還要8元。

這慈壽塔說是建于東晉，也是屢建屢毀，現(xiàn)在看到的是1900年修的，才一百年多一點，難怪里面樓梯還很結實，門窗柱子也都完好。

令我感興趣的倒是塔腳下的“法海洞”，還真有個山洞。

據(jù)說法海初來時便在洞里修煉，后來在山下挖出金子，便奏準朝廷用來修廟，并取名金山。

這樣的故事無所謂真?zhèn)巍?/p>

我倒是有點佩服那《白蛇傳》編劇的想象力。是不是正因為法海蹲過塔下的山洞，才想出要把白娘娘壓在塔下的呢？抑或就是關在這法海洞里的呢？

看來，以前文人的想象力還是有所依據(jù)的，哪像現(xiàn)在，漫無邊際地胡編亂造。

登慈壽塔，可以鳥瞰鎮(zhèn)江全城。我一邊吹著浩浩江風，一邊想著，鎮(zhèn)江人提出要“退樓還山”，真是好極了。

順便一提，鎮(zhèn)江大小街道邊的梧桐樹都長得狠不錯，盡管有些有點斜，但絕對粗壯，狠多一個人還抱不過來呢。

我匆匆地去，一如我匆匆地來。

沒來得及去焦山看鄭板橋，也好，凡事不可求全，留點可以再來的念想吧。

于是，又想起在慈壽塔下看到的門聯(lián)：

雖有絕頂誰能窮

但令此心無所住

鎮(zhèn)江畢竟是有文化的地方，北固山也有門聯(lián)云：

峰巔片石留三國

檻外長江咽六朝

西津古渡也有門聯(lián)云：

入座三杯醉者也

出門一拱歪之乎

透徹的透徹，氣派的氣派，有趣的有趣，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