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6 京都建仁寺東陽坊前的茶庭

最初的日本茶庭實際上是作為通向茶室的小路來設計的,后來經(jīng)過不斷的發(fā)展、完善而成為一種獨立的庭院形式。日本茶道創(chuàng)始人村田珠光(1423 - 1502)曾在他晚年建造的獨爐庵茶庭里栽種了柳、竹和許多松樹,風吹松林,增添了茶室內外的恬靜。后來的茶人效法村田珠光的做法,將松樹作為茶庭里的主要植物,在設計上盡力突顯凈化心靈、 沉靜思緒的功能。日本茶圣千利休(1522 - 1591)最先將這個附屬于茶室的庭院取名為“露地”。這一名稱來自佛教用語,是指菩薩沖過俗世的火宅來到清凈的白露地,因此露地有著清凈無垢、超凡脫俗的意思,它從一開始就不是僅僅作為觀賞游玩的場所而存在的(圖 6)。

千利休主張露地中的樹木、山石都要保持最天然的狀態(tài),杜絕一切俗塵的痕跡,要將茶庭設定為一個遠離塵世、閑寂清凈的世界。他的想法是,要讓人們進入一個回歸自然、返璞歸真、與造化合一的古雅與空寂的禪之境界,以突顯出“千百妄想拋云外,一身清凈萬事空”的茶事心境。露地中不應有多余的擺設,只有可供茶人行走的小徑和具有實用性的裝飾,一花一草、一石一地都要體現(xiàn)出主人的修養(yǎng)境界。露地中小徑通常要用表面平整的、稱做“飛石”的踏石串聯(lián),可以讓客人踏尋而行。踏石要求錯落有致,相距合適,讓客人可以一邊前行,一邊體會露地的設計思路。在露地周圍則要種植各種可以隨季節(jié)變化的花草(圖 7), 并擺設可以用于照明的燈籠,燈籠高度不宜太高,通常設置在飛石、柴 折門和蹲踞附近,構成露地的一處處風景。

圖7 京都高臺寺遺芳庵周圍的四季植物

千利休的構想是要將茶室與外界隔離開來,通往茶室,需要繞過樹木山石,使得人們在漫步其中時,可以與日常的世俗世界相隔絕,體現(xiàn)出茶人重新尋回自己與自然相聯(lián)系的追求:在花園的小屋內,呼吸著尚未漆過的木板、苔蘚與茶葉散發(fā)出來的氣息,感受風的輕柔,聽見窗外的鳥鳴,體驗一種空無一人的靜寂。

在千利休的茶道思想中,希望讓一切自然發(fā)生,不要有過多的人為干預。一次,千利休去參加一位茶人在清晨舉行的茶會,進入茶庭后, 只見些許落葉點綴在茶庭的地上,呈現(xiàn)出一幅鄉(xiāng)間山村的景色。千利休轉過頭對后面的陪客說道 :“真是優(yōu)雅的風情,但是,今天茶會的主人修為有限,所以肯定會把這些落葉掃起來的。”茶會中間休息時,幾位客人再一次來到茶庭,果然不出所料,庭院中已經(jīng)見不到一片落葉了, 地面被清掃得干干凈凈。千利休針對茶會主人費力不討好的做法說道 :“就打掃庭院而言,如果是清晨的茶會,應該在夜里打掃,如果是中午的茶會,則應在早晨打掃,清掃過后,即使再有落葉飄落下來,也不必理會,任其自然,這樣做才是巧妙利用自然風情的高手?！币挥袠淙~飄落就去清掃,其實是對自心的拘泥與執(zhí)迷,表現(xiàn)出來倒顯得嬌揉造作, 其結果是破壞了自然情趣。

一位茶人曾向千利休請教 :“在建造茶庭的時候,該怎樣下功夫才好呢?”千利休引用了一首歌詞來回答 :“紅葉尚未浸染的深山中,樫樹的落葉撒滿古寺之路的幽寂風情——只要按照這種意境去做就足夠 了。”任何人工的矯揉造作都是蛇足,唯有活用自然美、營造自然的心 境才是點睛之筆(圖 8)。

圖8 同仁齋 京都銀閣寺

日本人愛干凈,日本茶道更有絕對一塵不染的傳統(tǒng),如何打掃茶室 成為茶道極為重要的傳承。一次,當千利休看到孫子千宗旦(1578 - 1658)正在灑掃庭園小徑時,就坐在一旁看著。當千宗旦覺得工作已經(jīng) 做完的時候,千利休卻說 :“還不夠清潔。”千宗旦便只能重做一遍,做完后,千利休又說 :“還不夠清潔。”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千宗旦做了許多次。在一些茶會前,主人還會在露地和踏石上灑上清水,一方面為了防止塵土隨風揚起,另一方面則想告訴客人茶會已經(jīng)準備就緒,以 傳達出對客人尊重的意味(圖 9)。

圖9 又隱 千宗旦隱居所用茶室 京都里千家

過了一段時間,千宗旦對千利休說 :“現(xiàn)在沒有什么事可以做了。 石階已經(jīng)洗了三次,石燈籠和樹上也灑過水了,苔蘚和地衣都披上了一層新的青綠,我沒有在地上留一根樹枝和一片葉子。”“傻瓜,那不是清掃庭園應該用的方法?！鼻Ю輰ηё诘┱f,然后站起來走入園子,用手搖動一棵樹,園子里霎時落下許多金色和深紅色的樹葉,使園子顯得更干凈寧謐,并且充滿了美與自然,有著生命的力量。

千利休搖動的樹枝,是在啟示人文與自然和諧才是環(huán)境的最高境界,也說明了千利休是如何從茶之外的自然得到啟發(fā)。如果用禪意來說,悟道者與一般人的不同之處也就在此,過的是一樣的生活, 對環(huán)境的觀照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他能隨時取得與環(huán)境的和諧,不論是秋天的園地,或是在瓦礫堆中,都能創(chuàng)造泰然自若的境界。 通過這樣的現(xiàn)身說法,千利休要讓千宗旦知道處在自然之中的美應該是怎樣一種狀態(tài)。

（以上內容節(jié)選自即將由上海文匯出版社推出的新書《日本茶掛》，相關圖文內容請以正式出版物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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