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州窯是中國古代著名陶瓷窯之一，遺址位于今陜西省銅川市。銅川舊稱同官，宋代歸耀州管轄，故其境內(nèi)陶瓷窯被稱作耀州窯。耀州窯的中心窯場位于今銅川市黃堡鎮(zhèn)，其他包括陳爐鎮(zhèn)、立地坡、上店和玉華宮等處窯址。

考古發(fā)掘所獲得的數(shù)據(jù)證明，耀州窯在唐代已開始利用當(dāng)?shù)卮赏临Y源（圖一）燒造陶瓷，而且品種多樣，見有茶葉末釉、白釉、青釉、黑釉（圖二）、白釉綠彩、青釉白彩、白釉褐彩、素地黑釉畫花、花瓷等。另外，還燒造雍容華貴、絢麗斑爛的三彩釉陶。燒造陶瓷品種之豐富，在同時代各陶瓷窯中堪稱首屈一指。

圖1：黃堡鎮(zhèn)窯址韋家原斷崖采集瓷土 2002年9月15日筆者拍攝于耀州窯博物館

圖2：1、唐 耀州窯黑釉龍首水注 左、2、唐 耀州窯白地黑花花紋洗 右

在對耀州窯遺址進行科學(xué)發(fā)掘以前，人們對五代時期的耀州窯燒造瓷器的情況缺乏全面認識。1984年以來，陜西省考古研究所銅川工作站對黃堡鎮(zhèn)耀州窯遺址開展了大面積科學(xué)考古發(fā)掘工作，發(fā)掘面積達一萬多平方米，獲得唐至元代陶瓷殘片標本達百萬件以上。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當(dāng)屬于五代地層出土的相當(dāng)豐富的天青釉瓷殘片標本，其中，可復(fù)原者為數(shù)不少。

五代耀州窯青瓷釉色一改唐代青瓷的青灰色調(diào)，而呈淡天青色，釉層薄而均勻，釉面光亮。造型見有碗、盞托、盞、盤、瓶、罐、壺等（圖三），均造型俊秀，胎體輕薄，制作工藝精湛，瓷化程度很好?；騼H施以天青色釉，或以刻花、剔花、印花、鏤空等技法進行裝飾，有的酒盞內(nèi)底還塑貼鳥、龜、魚、鳳凰等。一些盤、碗的圈足外撇，施釉裹足，與唐代越窯青瓷相似。因施釉裹足，在裝燒時，或采用成撮沙粒墊燒，或采用支釘支燒，致使器物圈足上留有成撮沙粒、器物外底留有3或5個細小支燒釘痕。

圖3、：1 五代至北宋 耀州窯青釉堆貼飛鳳紋梅花形盞 左、2 五代 耀州窯天青釉葵花形盤 右

圖3：3 五代 耀州窯青釉貼鳳凰碗 左、4 五代 耀州窯青釉劃花唐草紋罐 右

釉面一般都開有細碎紋片，與后來北宋汝窯青瓷的裝燒工藝和釉面特征相近。五代耀州窯天青釉瓷的發(fā)現(xiàn)，不僅填補了五代時期北方青瓷生產(chǎn)的空白，而且揭示了燒造技法曾給北宋汝窯以影響。窯址出土的刻劃“官”字款青釉碗（圖四），則表明五代耀州窯曾為宮廷或官府燒造過貢瓷。而窯址所出土青釉深剔劃牡丹紋注壺殘片，則證明長期以來傳世品中被認為是“東窯”燒造的青釉深剔花青瓷（圖五），實為五代至北宋早期耀州窯產(chǎn)品。

圖4：1 五代 耀州窯天青釉刻劃“官”字銘碗殘片 左、2 五代 耀州窯天青釉刻劃“官”字銘碗 右

圖5：五代至北來 耀州窯天青釉剔劃纏枝牡丹紋注壺

談?wù)撐宕莞G青瓷，不得不提柴窯。成書于明代洪武二十一年（1388）曹昭撰《格古要論》“柴窯” 條載：“出北地，天青色，滋媚細潤，足多粗黃土。'' [1]明代晩期以來，文人墨客對柴窯瓷器不斷添油加醋，賦予其四大特點，即“青如天、薄如紙、明如鏡、聲如磬”。20世紀80年代，陜西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禚振西女士在主持發(fā)掘銅川市黃埔鎮(zhèn)耀州窯遺址時，發(fā)現(xiàn)五代地層出土的天青釉瓷片標本非常符合古人對“柴窯”四大特點的描述。因此，早在1985年，禚女士即在中國古陶瓷研究會、中國古外銷陶瓷研究會于河南鄭州召開的年會上以“汝窯、柴窯與耀州窯的幾個問題”為題做了主題發(fā)言，首次提出耀州窯遺址出土的五代天青釉瓷很可能就是古人記述的“柴窯”青瓷。后來，該報告被整理成同名論文收錄于《河南鈞瓷汝瓷與三彩——中國古陶瓷研究會、中國古外銷陶瓷研究會一九八五年鄭州年會論文集》[2]隨后該論文又經(jīng)補充修改，發(fā)表于1989年第6期《考古與文物》雜志上。[3] 在中國古陶瓷研究領(lǐng)域，“柴窯”一直是一個未解之謎，自古以來，圍繞“柴窯”所在地就有河南鄭州、江西景徳鎮(zhèn)、浙江慈溪等諸多說法，但這些說法，或地理位置不符，或沒有實物驗證。目前，不管是從地理位置，還是產(chǎn)品特征看，五代耀州窯青釉堆貼龜紋碗（圖六）最符合古人對“柴窯”瓷器特征的描述。因此，將五代耀州窯說成是“柴窯”在諸多學(xué)說中最具說服力。

圖6：五代 耀州窯青釉堆貼龜紋碗

北宋是耀州窯燒造的鼎盛時期， 黃堡鎮(zhèn)沿漆水河南北兩岸，瓷窯密布，形成規(guī)模龐大的窯場?！锻倏h志》（“工商志”之“黃堡鎮(zhèn)瓷”條）載“黃浦鎮(zhèn)故瓷廠在縣南四十里，創(chuàng)始未詳。據(jù)縣境宋熙寧時耀州太守閻公奏封'德應(yīng)侯碑’載云'晉永和中，有壽人槐（應(yīng)為“栢”字，筆者注）林傳居民以陶術(shù)’，或其始也。地方故老相傳，南北沿河十里，皆其陶冶之地，所謂十里窯場是也。所制之瓷，經(jīng)鑒定為宋器，式樣雅樸，刻畫工巧，釉色精美，上裂冰紋。雖歐瓷之艷麗、景瓷之細致，亦弗能相匹。近年頗為中外人士所珍視。竟有囊巨資來斯地以重值覓購者?！盵4]

現(xiàn)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館的北宋元豐七年（1084）“德應(yīng)侯碑”（圖七）載：“居人以陶器為利，賴之謀生，巧如范金，精比琢玉。始合土為坯，轉(zhuǎn)輪就制，方圓大小，皆中規(guī)矩。然后納諸窯，灼以火，烈焰中發(fā)，青煙外飛，煩煉累日，赫然乃成。擊其聲，鏗鏗如也,視其色，溫溫如也。猶是賴之為利，豈不歸于神之助也?！笨梢姳彼我莞G瓷業(yè)生產(chǎn)之興盛。

圖7：1 北宋元豐七年“德應(yīng)侯碑”西安碑林博物館藏 左、2 北宋元豐七年“德應(yīng)侯碑”碑文 右

北宋耀州窯以燒造青瓷為主，兼燒少量醬釉瓷、黑釉瓷等。青瓷胎色灰白、胎質(zhì)細膩，釉色以青中閃黃者居多，艾青者為其上品，釉面明亮，釉內(nèi)氣泡密集。器物造型多種多樣，見有碗、盤、壺、瓶、罐、燈、枕、粉盒、香爐、熏爐、缽、洗、盆、注子、注碗、盞（圖八）、盞托、燈盞、圍棋盒、圍棋子、人物動物塑像等。人們?nèi)粘Ｉ钏枰黝愇锲窇?yīng)有盡有。

圖8：北宋早期 耀州窯青釉輪花盞一對

北宋耀州窯青瓷的裝飾題材也非常豐富，日常生活中人們喜聞樂見的物象，無不被陶工應(yīng)用到瓷器裝 飾上，如牡丹、蓮花、菊花、高士、兒童、水波、魚、鴨、鳥等。北宋耀州窯青瓷裝飾以剔、刻、劃、印花為主，其中尤以刻花最為精美，技藝之高超居當(dāng)時各瓷窯同類裝飾之冠。北宋前期耀州窯青瓷的裝飾技法明顯受到浙江越窯的影響，如浮雕蓮瓣紋就是仿越窯秘色瓷同類裝飾。南宋文獻中也有這方面的記載，如陸游《老學(xué)庵筆記》載：“耀州出青瓷，謂之越器，似以其類余姚縣秘色也”。但耀州窯工匠并不是一味去模仿越窯青瓷，而是根據(jù)當(dāng)?shù)卦咸攸c加以改進，開創(chuàng)了青瓷刻花裝飾的新風(fēng)貌。與同時期越窯青瓷相比，耀州窯青瓷的胎體較厚，這就為工匠憑借嫻熟的技藝、采用深刻手法來體現(xiàn)圖案立體感創(chuàng)造了條件。具體操作時，從紋飾線條外按一定的坡度下刀，由淺至深地刻出適當(dāng)?shù)募y路，施釉后，隨著刀鋒的由淺至深，紋路處積聚的釉層由薄到厚，紋飾呈色亦由淺青綠到深青綠，總體視覺效果是深色的花紋被淺色的隙地襯托，紋飾遂鮮明突出。 較之越窯，耀州窯青瓷的刻花裝飾顯得層次更加清晰，紋飾與隙地呈色深、淺反差顯著增強，以致人們常說北宋耀州窯青瓷具有“淺浮雕”的藝術(shù)效果（圖9）。其所刻花卉紋飾常輔以“篦劃”紋，以體現(xiàn)花葉的筋脈，使物象更具真實感?？傊?，北宋耀州窯刻花青瓷具有刀鋒犀利灑脫、線條剛勁有力、圖案生動活潑的藝術(shù)風(fēng)格。青釉刻花精衛(wèi)填海夸父追日故事紋鼓腹瓶（圖9）、青釉刻劃牡丹紋梅瓶（圖10）、青釉刻劃牡丹紋荷口尊（圖11）、青釉刻花交枝牡丹束腰淺碗（圖11）、青釉刻劃牡丹紋大缽（圖12）、青釉刻花執(zhí)壺（圖12）、青釉刻花卷口盤（圖13）、青釉刻花牡丹紋渣斗（圖13）等，均堪稱北宋耀州窯刻花青瓷的代表作。

圖9：五代至北宋早期 耀州窯天青釉剔花牡丹紋水注 左、北宋 耀州窯刻花精衛(wèi)填海夸父逐日故事紋鼓腹瓶 右

圖10：北宋耀州窯青釉刻劃牡丹紋梅瓶

圖11： 北宋 耀州窯青釉刻劃牡丹紋荷口尊 左、北宋 耀州窯青釉刻花交枝牡丹束腰淺碗 右

圖12：北宋 耀州窯青釉刻劃牡丹紋大缽 左、北宋 耀州窯青釉刻花執(zhí)壺 右

圖13：北宋 耀州窯青釉刻花卷口盤 左、北宋 耀州窯青釉刻花牡丹紋渣斗 右

耀州窯青瓷所采用的刻花裝飾至北宋中期進入鼎盛時期，與此同時，青瓷上的印花裝飾也開始出現(xiàn)。印花所使用的模具呈蘑菇形（圖14），以胎泥制作而成，表面有精心雕刻的花紋，入窯燒成后可反復(fù)使用。器物成型稍作陰干后，將其扣在模具上，然后用手輕輕拍打，使模具上的圖案印到坯體上，脫模晾干后進行修坯、挖足，然后施釉，晾干后入窯燒成。印花裝飾多見于盤、碗、洗等的內(nèi)壁，裝飾題材以花卉、嬰戲、博古、飛天、飛蛾等較為多見，構(gòu)圖嚴謹，線條勻暢，紋樣清晰。

圖14：1 北宋耀州窯青釉模印纏枝菊紋碗 左、2 北宋耀州窯青釉模印纏枝菊紋碗之印模 右

嬰戲紋是印花青瓷中常見的題材，有一嬰戲花、嬰蕩竹枝、嬰戲梅竹、四嬰攀蓮等。嬰孩均體態(tài)豐盈、姿態(tài)各異，給人以妙趣橫生之視覺感受。青釉印花嬰戲蓮紋碗（圖15），內(nèi)壁模印結(jié)有蓮花、蓮蓬的一把蓮，四嬰孩攀住四枝蓮莖， 雙腿蜷縮，游蕩嬉戲。工匠以夸張的手法、對稱式的構(gòu)圖，使一幅生動有趣的童戲場景躍然瓷上。青釉印花裝飾中偶見印“三把蓮”與“趙家”字 樣者。銅川市黃堡鎮(zhèn)窯址曾出土一件青釉印花海水異獸紋碗，在異獸額頭的火珠與眉毛之間陰刻“王”字，頗 顯稀有。1989年銅川市黃堡鎮(zhèn)窯址曾出土一件青釉印花牡丹紋斗笠式碗， 碗內(nèi)花間一長方形框內(nèi)印有“政和”二字（圖15），政和（1111 - 1118）系北宋徽宗趙佶使用的年號。這種帶有紀年的器物非常珍貴，因為它可用作耀州窯青瓷斷代的依據(jù)。

圖15：北宋 燿州窯青釉模印四嬰攀蓮紋碗 左、北宋 耀州窯青釉印花“政和”銘碗 右

耀州窯雖為民間瓷窯，但由于其產(chǎn)品“巧如范金，精比琢玉”，質(zhì)量精致，所以，北宋時曾被宮廷選中燒造貢瓷。據(jù)《元豐九域志》和《宋史》（志第四十六“地理三，陜西”條）載，耀州窯于神宗元豐和徽宗崇寧時期均燒造過貢瓷。1953年北京市廣安門外基建施工發(fā)現(xiàn)一處窖藏[5]，出土瓷器均為耀州窯青釉刻花碗殘片（圖16），紋飾有龍、鳳和花卉紋等三類。考古工作者對黃堡鎮(zhèn)耀州窯遺址進行的大面積科學(xué)發(fā)掘中，刻龍紋青瓷盤標本均出土于北宋地層，由此得知，北京市廣安門窖藏耀州窯青瓷是北宋時期耀州窯為宮廷燒造的貢瓷， 它們應(yīng)是北宋皇室用器，金人攻陷汴京后，將之掠奪到中都（今北京）。金人于1127年滅北宋后，將北宋皇室官吏三千人及大批工匠從汴京掠到燕京，并以此為中都。

圖16 ：1、1953年北京市廣安門外出土北宋耀州窯刻花青瓷（殘片）

圖16：2 北宋 耀州窯印魚化龍戲珠紋碗

北宋耀州窯刻、印花青瓷以其精湛的技藝對我國北宋和金、元時期各地瓷器燒造均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其技術(shù)不僅影響了鄰近的旬邑窯，而且向東影響河南的臨汝（今汝州）、宜陽、 寶豐、新安、禹縣（今禹州）、內(nèi)鄉(xiāng)等地瓷窯，往南影響到廣州的西村窯和廣西的永福窯、容縣窯等。這些瓷窯都燒造過與耀州窯青釉刻、印花裝飾相類似的器物，從而形成了一個以黃堡鎮(zhèn)耀州窯為典型代表的“耀州窯系”。 耀州窯系中較著名的有河南臨汝窯、宜陽窯和新安窯等。河南臨汝窯青瓷的裝飾技法有印花、刻花、劃花等，以印花為主（圖17）。印花多以點線勾勒葉脈，特征明顯。用纏枝或折枝式布局表現(xiàn)菊花、牡丹等花卉紋。有些器物在團菊紋的花心印有陽文“童”或陰文“吳” 字，或在纏枝寶相花紋的花心模印 “吳” “段”“趙”等字，可能是窯業(yè)主或訂燒者姓氏的標記。印花紋飾中以海水紋最有特色，布局多為圓圈式，一般8-10圈，形成多層波浪式水紋，有趣的是，碗心還常模印一朵花或一顆田螺紋。

圖17：1 北宋 臨汝窯青釉印花瓷片標本 故宮博物院藏 左、2 北宋 耀州窯青釉瀝粉堆花落水蓮花紋束口碗 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