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湛回到靜室時,就見到魏嬰趴在幾上傻笑,面前擺著張信紙。藍湛邊洗手邊扭過身子看去,盡量隨意的漫不經心地問:“什么事這么開心呀?”“嘿嘿?!蔽簨牒┖┑男χ八{湛,你肯定想不到是什么事。”“哦,那我猜猜?”藍湛擦干了手向魏嬰走來,魏嬰趕緊把信紙翻了面,蓋住。藍湛盯著魏嬰的臉,“是金凌?!蔽簨胍荒樥痼@,“繼續(xù)!”藍湛低了頭,整理了衣袖,說:“金凌有喜事?!薄巴?,藍湛,你是神算子嗎?”藍湛白了他一眼,伸手點著他的額頭,“是你自己寫在這里的?!蔽簨氚研偶垟傞_,說:“金凌的親事定下來了,是曲阜孔家旁支的姑娘。”“孔家......哪個孔家?”魏嬰犯急了,“這天下還有哪個孔家!”藍湛趕緊賠小心,“我這不是想著曲阜是蘭陵的地界,沒有孔姓仙門?!蔽簨胍е?,一字一頓的:“孔圣人家族的!” 藍湛訕訕的轉移話題,“真快啊,金凌都談親事了。”話音剛落,就意識自己又錯了。果然,魏嬰的注意力換了方向,“你也知道時間很快,金凌都定親了,那思追呢?思追還比金凌大三歲呢,成天不是忙著除祟,就是教書,打理這藍氏上下。一把年紀了都還沒見過和誰走得近些?!彼{湛小聲的說:“也就23。是金凌早了?!蔽簨敫锹曇舸罅?,“金凌還早?你沒看比他大幾個月的金闡,都倆孩子的爹了。這姑蘇藍氏,上頭不正下梁歪,到現(xiàn)在,全是光棍,連云夢江氏都不如?!彼{湛抿了抿嘴,反正魏嬰嘴里的上梁是專指叔父的,與自己無關。抽了信來看,原來是蘭陵金氏要到曲阜下定禮,要舅舅前去,日子已經挑好了,九月十八?!敖尾蝗幔俊薄八麄饔嵔o我了,他媳婦大約那幾天臨盆,說不準時間,讓我們先去蘭陵呆著。”“又要生?”魏嬰眉頭一皺,“關你什么事?上面兩個都是臭小子,我還等著這回的閨女呢?!彼{湛撇撇嘴,不敢說話了。 那江澄成天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居然還被人家姑娘相中了,還是個會使鞭的。說起來也是緣分,那姑娘的脾氣跟虞夫人有得拼,據說倆人把試劍堂的屋頂打爛了好幾次,打著打著人就降伏了江澄,一年一個娃,還真不消停。魏嬰想到江澄手里抱著個哭天喊地的,腿上還掛著個擦鼻涕的,自己都搖頭。不過,那弟妹為人爽快,辦事利索,把江氏內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啥也沒耽誤。這四大世家,云夢江氏領了先,蘭陵金氏跟上,就剩下清河聶氏和姑蘇藍氏沒有半點動靜。那聶懷桑獻身事業(yè)后,山水不游了,閑情逸致也不見了,提親的人據說都在不凈世外排起了隊,可這些年誰也沒入了人的眼。魏嬰既為江氏傲嬌,又為藍氏著急,不過,眼前金凌的事最重要,其他先放一邊。 金老夫人對于定禮的臺數(shù)與孔家分歧較大,用她的說法“我統(tǒng)共就這么一個金凌”,她想的是128臺,連同孔家的64臺回禮也一并備下。那孔府歷代都是詩禮簪纓之族、鐘鼎玉食人家,號稱“天下第一家”,便是旁支那也是知書達理的殷實門戶,不是給不起回禮,實在是祖制并無如此奢華行事之風。江澄讓魏嬰和藍湛提前到蘭陵,也是來解決這個問題的,畢竟日子是金凌與孔小姐的,沒必要在這上面埋了芥蒂。見到藍湛和魏嬰,金夫人的氣焰小了許多,魏嬰試著開口,“孔府是詩書大家,隨便放個法帖都值你一摞地契,擺這派頭做什么?孔小姐和金凌看對了眼,這金氏的不都是他倆的?用得著現(xiàn)在抬到街上去顯擺嗎?招人惦記的?!苯鸱蛉四ㄆ鹆藴I,“但凡金凌的娘在,我哪里用得著操這份心?他娘就做主了,我啥都不管,只等著孫媳婦敬茶。”魏嬰接不下去了。輪到藍湛來擺譜,“128臺都趕上世子下定了,就64臺吧?!苯鸱蛉藦埧诰拖敕瘩g,藍湛接著說:“整些精致小巧,價值連城的,孔家又不是不識貨的人。”金夫人這才閉了嘴。 九月十七卯時,金凌騎著馬,定禮們裝在車上,一路敲鑼打鼓的向曲阜進發(fā)。魏嬰和藍湛堅持坐在殿后的馬車上,一來保有二人空間,二來也幫忙盯著這隊人馬。不過,蘭陵金氏的宗主去下定,夷陵老祖作為娘家舅舅跟著,仙督這個舅父也在,這事,整個江湖無人不知,誰也沒那么大的腦袋來犯混。魏嬰的沉默讓藍湛有些迷惑,此時不應該是興高采烈的嗎?用手指戳戳他,問:“怎么了?”“我就是想,那孔家小姐性情到底怎樣?到了金氏能否任得了這當家主母……”藍湛截了他的話,“你呀,真是自尋煩惱。你不是說金凌對她有救命之恩,是她家央了人來求的親?金凌跟她算是相處過的,不會有問題?!蔽簨肱吭谒{湛的膝上,憂心地說:“就是他倆還小,怕在金氏被人欺負?!彼{湛忍了笑,保持冷靜而客觀的語氣,說:“金凌任宗主也三年了,被你調教得已經讓金闡見了都不敢抬頭,這金氏上下早沒異聲了?!薄班拧疫€是擔心嘛?!薄昂煤煤?,到時候讓他二舅母去調教調教孔家小姐。”“你……”嘴讓藍湛的堵上了。 亥時才到了曲阜,孔家遣了人來引路,一行人進了客棧,等休整完畢,明日巳時進孔家。魏嬰整夜輾轉,寅時就把藍湛折騰醒來陪他說話,藍湛迷迷糊糊的說:“這還是下定,等迎親時,你不得上房頂呆著去。”魏嬰倒也顧不上人的嘲笑。卯時把仆人們叫起來,檢查各輛車,各箱子。金凌也跟著起來了,“你起來做什么,再去睡一會兒,等下好有精神頭見人?!蔽簨胗中奶哿?。金凌見了禮,說:“大舅舅,大舅父,辛苦了,我去洗漱?!钡仍俪鰜?,只見到一身簇新的黃色,腳上踏著同色的靴子,眉宇間英氣十足,朱砂痣鮮紅欲滴,大眼睛炯炯有神,腰帶上掛著那枚蓮花塢的蓮花玉佩。魏嬰見到這玉佩,眼眶又有了濕意。辰時,從客棧啟程,吹吹打打的行進。到了府前,兩家人見了禮,各站一邊,由魏嬰遞上禮單,人孔家倒是不要念的,直接收著,金氏眾人抬著64臺定禮入內,換作孔氏的仆人抬入內院去。 孔家對這樁婚事相當重視,這旁支在孔家亦有些地位,衍圣公來的時候,魏嬰和藍湛還是蠻驚訝的,二人趕緊起身行禮。衍圣公邀著魏嬰一起入了上座,藍湛和孔小姐的父親各站一邊。這還有件重要的事,就是商定婚禮的日子,溝通大致流程。孔家人見到魏嬰和藍湛這倆謫仙人兒的風姿,原本的謙和有禮越發(fā)到位,彼此都好說話,很快就完成了所有的程序,婚禮的日子定在明年的二月初六。那邊宴席已經設好,大家依次入座。這孔府家宴,規(guī)矩甚多,幸好衍圣公敲定完正事就離開了,不然,魏嬰真覺得自己要不得不辜負美食了??准也俗裱笆巢粎捑?,膾不厭細”的夫子飲食名言,精致并不奢華。冷盤是孔門六藝,湯是上品八珍盅,熱菜是孔府雜鍋、烤乳豬、懷抱鯉、帶子上朝,主食是翡翠面,甜點是銀杏。酒是府里自家釀的。 用罷午飯,主人家安排魏嬰、藍湛和金凌先去拜祭孔廟,再去孔林祭拜。這是全國最大的夫子廟,沿一條南北中軸線展開,左右對稱,布局嚴謹前后九進院落。廟內有殿堂、壇閣和門坊等四百余間,四周圍著紅墻,四角配以角樓,仿北京的紫禁城樣式修建的。大成殿是主體建筑,巍峨壯麗,擎檐有石柱二十八根,兩山及后檐的十八根柱子淺雕云龍紋,每柱有七十二團龍,前檐十柱深浮雕云龍紋,每柱二龍對翔,盤繞升騰,似脫壁欲出,精美絕倫。這也是魏嬰第一次在非皇家地界里見到如此規(guī)模的龍雕。碑林更讓魏嬰開了眼界,那是自漢代以來的碑刻,草隸篆行魏,各家書法俱全。碑文的內容有皇帝追謚、加封、祭祀夫子和修建夫子廟的記錄。魏嬰與藍湛相視,在對方的眼中都見到了想沖上去拓片的欲望。 孔廟到孔林七八里地遠,坐上馬車,一會兒就到了。那馬車是不得入孔林的,畢竟林中是包括夫子在內的歷代衍圣公安息之地。正是銀杏黃時,入了大門,就在一派明黃里前行。抬頭看,每片葉子都是純粹的明黃,沒有半點雜色,在藍天的映襯下明艷照人。魏嬰和藍湛都是第一次見到這銀杏黃時,少不得努力按捺心底的那份驚喜。魏嬰悄么么地把手塞進藍湛的手心里,立刻被人緊緊握住,借著寬大的袖口掩映,就這么一路十指相扣著,漫步。行到孔林的中心所在,便到了夫子墓地。墓東為其子孔鯉墓,南為其孫孔伋墓,墓葬布局名為攜子抱孫。墓前石碑二通,前碑篆書“大成至圣文宣王墓”,后碑篆書“宣圣墓”。一行人恭恭敬敬的行禮畢,再原路返回,于那漫天的黃色中又走了一回。 當晚,魏嬰又睡不著了,“藍湛,你說孔家小姐會不會帶些拓片作嫁妝???”藍湛作詫異狀,“你這個當舅舅的人,怎么開始覬覦外甥媳婦的嫁妝了?你,這也太跌份了。”魏嬰拱了拱藍湛,“哼,別說你不想?!彼{湛輕笑,“我真沒想啊,反正你想來了也有我的份。”“你看看,你看看。呃,這樣真的不好,這事按下不提了,好歹我們也是長輩?!蔽簨朕D身進了藍湛的懷里,枕著人的臂,打起哈哈,“睡吧,明天還得早起?!彼{湛被他鬧得已經精神了,這會兒哭笑不得地看著他的轉瞬即睡,上手把他的臉揉搓成各種形狀,人楞是沒有半點知覺。 回蘭陵的路上,接到江澄的傳訊,又添了個小子。魏嬰氣得一掌拍到馬車壁上,差點沒讓它散架。藍湛抓過他的手,仔細瞧了,幸好沒扎進木頭刺,“你說你,添丁是好事啊,趕緊想想滿月禮送什么,別又刻一串珠子了事?!蔽簨雴蕷獾卣f:“我這回連珠子都不想刻了,你看著買現(xiàn)成的吧。可惜了我那倆字,到現(xiàn)在都送不出去。”江澄第一次要他給孩子取字時,魏嬰就傲嬌的說只給閨女起,小子不管,當時就選了“琳瑯”二字,三回了,也沒能送出去?!拔业褂X得,這兩個字留給金凌的閨女合適。你想啊,蘭陵,琳瑯。”魏嬰登時開心起來,“對哦,這倆字也不給江澄了,給金凌存著。哼,江澄?!?/p> 一路談天說地,也沒覺得時間漫長,就像他們每次出游一樣,不論怎樣的景致永遠都是次要的,視線里這個永遠都在身邊的人,才是最美的風景。 總是,最美…… 記錄是最長情的陪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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