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列傳（六）

太子丹命人尋訪天下最鋒利的匕首，得到趙國徐夫人的一把匕首，用一百兩黃金買來，派工匠用毒藥焠好，用來刺人試驗，只要沾上出血，沒有一人不馬上死掉。太子丹命人裝好交給荊軻。燕國有名叫做秦舞陽的勇士，在十三歲時就殺人，人們都不敢正眼看他。太子丹命令秦舞陽作為荊軻的副手。

荊軻還在等待另外一個人，想和這人一起前往。但這人離得太遠，荊軻已經(jīng)為這人準備好了行裝。又過了幾天，荊軻還沒有出發(fā)，太子感覺時間拖得太長了，懷疑荊軻想反悔，就再次去請求說：“日子已經(jīng)不多了，荊卿有意前往嗎？如果不行，那我先派秦舞陽去吧。”

荊軻大怒，喝斥太子丹說：“太子究竟想派誰前往？只顧前往卻不考慮如何返回，那是混蛋的做法！況且我只身帶一把匕首進入不測的強秦，現(xiàn)在之所以逗留，只為在等待我的另一位朋友一起前往。既然太子嫌我出發(fā)晚了，我現(xiàn)在就請求起行！”隨后整裝出發(fā)。

太子丹和知道這件事情的賓客們，都身穿白衣冠、頭戴白帽為荊軻送行。隊伍來到易水邊上，舉行踐行儀式后上路。高漸離擊打起手中的筑，荊軻和著節(jié)拍歌唱，發(fā)出蒼涼悲壯的聲音。送行的士人們都流淚哭泣，人們一邊送行一邊歌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然后轉(zhuǎn)為慷慨激昂的歌聲，士人們?nèi)嫉蓤A眼睛，頭發(fā)把帽子頂起。荊軻頭也不回上車離去。

荊軻來到秦國后，先送上價值一千黃金的財物金錢，賄賂秦王的寵臣中庶子蒙嘉。蒙嘉替荊軻向秦王說：“燕王真的很害怕大王天威，不敢起兵反抗我們大秦軍兵，愿意把整個燕國作為秦國內(nèi)臣，列入諸侯行列，像郡縣那樣交納貢賦，只希望能奉守先王的宗廟。因為害怕不敢當面到秦國陳述，所以先殺掉樊無期后獻上他的腦袋，和燕國督亢地區(qū)的地圖一起送上。這些都用匣子裝好了，燕王使者要拜送到王庭，并當面向大王報告。希望聽從大王指示?！鼻赝趼犕旰蟠笙?，換上朝服，擺設最隆重的九賓禮節(jié)，在咸陽宮接見燕國使臣。

荊軻手捧裝著樊無期的匣子在前，秦舞陽手捧裝著地圖的匣子隨后跟進。當他們走到殿前的臺階下時，秦舞陽突然變臉，嚇得兩腿發(fā)抖，群臣都感覺很奇怪。荊軻回頭對秦舞陽笑了一下，向前道歉說：“我們都是北方蕃鎮(zhèn)蠻夷的鄉(xiāng)下人，沒有見過真龍?zhí)熳?，所以才害怕發(fā)抖。希望大大王原諒他，以便讓我們在王庭上完成使命?！?/p>

秦王對荊軻說：“你去拿過秦舞陽帶的地圖地過來?！鼻G軻回身拿過地圖，秦王打開地圖觀看，很快圖窮匕首見。荊軻用左手扯住秦王的衣袖，用右手持匕首猛刺秦王。還沒有近身時，秦王大吃一驚，反應很快，急忙抽身跳起，扯斷衣袖逃走。秦王邊跑邊拔背后插著的寶劍，無奈寶劍太長，劍鞘又太緊，連試了幾下，根本拔不出來。荊軻隨后追趕秦王，秦王只好繞著柱子躲閃。

群臣看到后全都驚愕萬分，因為事出突然，一下反應不過來。根據(jù)秦國法律，殿上的群臣和侍衛(wèi)不允許攜帶尺寸兵器，殿下的郎中和手執(zhí)兵器的軍兵陳列在下面，但因為沒有詔旨不敢上殿。在這緊急時刻，秦王哪里還來得及下旨招呼下面的軍兵，所以荊軻得以繼續(xù)追逐秦王。

群臣們在慌亂之中，手中沒有兵器擊打荊軻，只好一擁上前揮動老拳。這時秦王的侍衛(wèi)醫(yī)官夏無且，用手中所帶的藥囊擊打荊軻。秦王還在繞著柱子逃避，在慌亂中也不知道怎么辦，左右大臣們一齊高喊：“大王背劍！”秦王背劍，抬手拔出寶劍擊砍荊軻，一劍砍中荊軻的左腿。荊軻受傷，把手中的匕首扔出猛擊秦王，卻沒有擊中，擊中銅柱后“當啷”一聲落地。

秦王回身再次砍擊荊軻，荊軻身中八處重傷。他知道事情不成，倚著柱子大笑，張開兩腿坐在地上罵道：“這次事情之所以不成功，是因為我想生擒于你，好逼迫你訂立契約以報答太子?！?/p>

左右上前殺掉荊軻，秦王一聲不吭很久，心中很是郁悶。隨后論功行賞，賞賜群臣，其他應受到處罰的也各不相同，專門賞賜夏無且二百鎰黃金。秦王說道：“夏無且是真正愛我，只有他用手中的藥囊擊打荊軻。”

秦王隨后大怒，增派軍隊前往趙國，詔令王翦所部進攻燕國。這年十月，秦軍攻克燕國都城薊城。燕王喜和太子丹等人率領精兵撤往東部保衛(wèi)遼東。秦國將軍李信追擊燕王很急，代王嘉就寫信給燕王喜說：“秦軍之所以追趕燕王太急，就是因為太子丹的緣故。如果大王殺掉太子丹，然后把其首級獻給秦王，秦王肯定會和燕國和解，燕國社稷還能有幸繼續(xù)祭祀血食。”

后來李信追擊太子丹，太子丹隱藏到衍水河附近。燕王派人殺掉太子丹，想要把首級獻給秦國，秦軍仍然繼續(xù)進攻。以后五年，秦軍滅掉燕國，俘虜燕王喜。

公元前221年，秦王統(tǒng)一全國，自立名號為皇帝。秦始皇下詔緝拿太子丹和荊軻的朋友，結(jié)果當然都一哄而逃。高漸離改名易姓后躲藏在宋子城中，給一戶人家做酒保。時間一長，他感覺很辛苦，聽到有位客人在堂上擊筑，猶豫傍徨舍不得離開。他經(jīng)常說道：“他擊打筑有好的地方，也有不好的地方?！庇忻腿烁嬖V了主人說：“那個傭人很了解音樂，他竟然私下里評論音樂的好歹?！?/p>

這家的主人就召高漸離前來擊筑，座中人全都對其技藝稱贊不已，主人賞賜給他酒食。高漸離感覺這樣隱姓埋名，擔驚受怕，也不是個長久的辦法，就回到自己屋中，拿出裝在匣中的筑和自己原來的華麗衣服穿上，恢復自己原來的容貌。整個座中的客人全都大驚，離開座位邀請他上座，待為上賓。高漸離開始擊筑而歌，座中的賓客沒有一人不流淚痛哭后離去。宋子城中的人家輪流請他去做客，這事后來傳到了秦始皇那里。

秦始皇召見高漸離，有人認出了他，對秦始皇說：“這人是荊軻的朋友高漸離?！鼻鼗实蹜z惜他擅長擊筑，就下詔赦免了他的罪過，但熏瞎了高漸離的眼睛。每次命令他擊筑，沒有一次不稱贊不已。高漸離慢慢能接近秦始皇，就預先把鉛灌到筑中。有一次離得秦始皇更近，高漸離舉起手中的筑用盡全力擲向秦皇帝，結(jié)果沒有擊中。秦始皇下詔誅殺高漸離，從此身邊不敢再讓六國諸侯的人接近。

魯句踐聽說荊軻刺殺秦王的事情后，私下里說道：“哎呀，可惜當年我沒有讓荊軻繼續(xù)講解劍之術！我也太不了解人了！因為我喝斥過他，所以他認為我和他不是同路人！”

太史公曰：世人談論起荊軻，說他尊奉太子丹命令，就好比是“天上掉下米粟，馬頭上長出牛角”，這話絕對是錯誤的，又說荊軻刺殺秦王也是不對的。當年公孫季功、董生和夏無且交游，都了解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們告訴我上述事情，我才記載了下來。從曹沫起到荊軻的五名刺客，他們都有俠義之舉，有的成功有的失敗，但他們的志向都清晰明朗，從不欺騙自己的良心，所以才名垂后世，難道能說這都是虛妄的嗎？

司馬遷有詩贊曰：

曹沫盟柯，返魯侵地。專諸進炙，定吳篡位。彰弟哭市，報主涂廁。刎頸申冤，操袖行事。暴秦奪魄，懦夫增氣。

黃其軍

      作于2020年8月21日（古歷庚子年七月初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