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學老師是我當家的大侄子。我們一個村兩千多口人,基本上是一個老祖宗傳下來的,他的爸爸是我的堂哥,雖然他比我大十五六歲,見到我還是要叫我叔叔的。實際上我還不是我們班輩分最大的,還有一個同學他得叫爺爺。當然也有與他同輩的同學,他叫他們弟弟妹妹;當然也有比他輩分低的,學生又叫他叔叔甚至是爺爺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山村里,冬天的小學校是很難過的,取暖只能靠生爐子。但每天我們都不會遲到,還常常早到,因為我們知道,當我們凍得哆哆嗦嗦到學校時,有一個人已經(jīng)把教室里的爐子生好了,教室里暖和和的,這個人就是我的大侄子老師。他常常讓我們烘手,遇到雪天,還把同學濕了的鞋子放在爐子邊燒,坐在爐子邊光著腳丫子上課,有淘氣的同學為了能夠享受坐在爐子邊上課,也會故意把鞋子弄濕。但讓我們最奇怪的是,一二年級整整兩年,他獨自一個人霸占著爐子,幾乎整個冬天,他就坐在爐子邊上課、批作業(yè),還反復告戒我們,可以暖和手,但誰都不準動爐子;可是到了三年級后,一到冬天,便讓幾個大點的同學管爐子,自己再也沒有管過,于是我們又常常偷著議論說,這劉老師怎么變得越來越懶了。大侄子老師最讓我們高興的是體育課,他常常帶我們攻占山頭。其實是一個小山包,大約三百多米。他把一條紅線圍巾系在樹枝上,舉著在前面跑,我們在后面追,大家一起喊叫著“沖啊”“跑啊”,向山頂跑,他的喊聲比誰的都大,最響亮。他總是不時地回頭看我們,經(jīng)常一不小心便摔倒,于是我們大笑,他也笑。經(jīng)常明明眼看著他就第一個到山頂了,但不知怎么回事,他把樹枝給了跑的最快的同學,自己卻最后一個跑到山頂。偶爾他也有那么一次兩次第一個跑到山頂,他就笑話我們,說我們簡直就是一群小蝸牛,結(jié)果把我們氣得哇哇大叫,于是便憋足了勁,下一次果然我們都比他先跑到了山頂,我們大笑,他也笑。他也有讓我們害怕的時候,那就是生氣的時候。記得有一次數(shù)學考試,他坐在講桌上批改數(shù)學試卷,一開始還安靜,慢慢地聽到他那蘸了紅墨水的蘸筆,重重地劃著試卷,發(fā)出紙張被扯破的聲音。抬起頭來,看見他雙眉緊鎖,不時地劃著一撇一捺,還有幾張就結(jié)束的時候,由于用力過重,他那個用了很久的蘸筆居然啪的一聲斷了。我們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這時只見他把筆向桌子上狠狠地一扔,蹭的一下從板凳上站了起來,我們不少同學的汗毛立馬都直豎了起來。但發(fā)現(xiàn)他居然連看都沒有看我們一眼,黑著臉,三步兩步走出了教室,只留下嚇呆了的我們,愣愣地瞅著教室的門。后來,我們班的數(shù)學成績越來越好,在全鎮(zhèn)數(shù)學比賽中,還有好幾個同學得了獎,發(fā)了一毛錢一個的帶藍格子的作業(yè)本,當然其中就有我。我們高興,他也高興。最可樂的是他對付同學打架了。有一天他正上著課,有一個男同學和女同學因為課桌誰占得多,打了起來,男同學生被高大的女同學給打哭了。我們?nèi)级⒅业拇笾蹲永蠋?,沒想到他居然哈哈大笑,慢悠悠地走到兩個同學面前,樂哈哈地對女同學說:“姑,他是你叔家的弟弟,你得讓著他點兒”;又對男同學說:“叔,你可是男的,你更應該讓著點兒姐姐”。只見那兩個同學,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一會兒,男孩子不哭了,女孩子趴在了桌子上。更可氣的是,到了下午,女同學居然給男同學帶來了一個煮雞蛋,男同學則把他最心愛的像皮鉛筆借給女同學用。當時把我們搞得羨慕不已,很在些也想跟同桌打一架的沖動。我的大侄子老師很沒有架子,但我們都很尊敬他,就連我們的父母,一見到他,不管輩份大小,都叫他劉老師,雖然他該叫大爺叫大爺,該叫哥哥叫哥哥。有一次我生病了,在家趴著,他放學后到我家看我,正好我父親也在家,一見面他說:“二爺,我來看看叔怎么樣了”。我父親便很客氣地叫他老師,給他又是遞煙又是倒水,那煙可是帶過濾嘴的,我父親還請他在我們家用飯。有意思的是,我在高考填志愿時,鬼使神差地也報了師范,后來想該當也與我這大侄子老師有那么一點兒關(guān)系吧。后來他因為躲避計劃生育,就在我們小學畢業(yè)沒多久,便離開了三尺講臺,再后來他打過零工,做過買賣。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兒孫滿堂了,我也早已成了一名老教師,但見面時他仍然叫我叔,而我也仍然恭恭敬敬地叫他一聲劉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