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9月10日，都會想起支教的那段時光，還有那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們。

那時的我正青春，剛剛走出大學校門，一臉稚氣。

那時的他們，還是青蔥少年，跟在我屁股后面，“老師”“老師”的叫著，奶聲奶氣。

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望著我，滿是崇拜。

偶爾，也會有同學看著我笑，眼睛瞇成一條縫，可愛極了。

很多很多零碎的片斷，在某一個時刻，沖出來，帶我回到過往……

那年，我還不到20歲，懷著一腔熱血報名參加了“三支一扶”志愿者活動，被分配到家鄉(xiāng)的一所中學擔任語文、歷史老師。

第一次上課，壯起膽子走上講臺，班長一聲“起立！”，嚇我一跳，八十多個孩子齊刷刷的站起來，我一下子懵了，還沒回過神來，班長又一聲“坐下！”，我差點兒坐地上。

嚇死我了。我不是師范類畢業(yè)生，既沒有實踐經(jīng)驗，也沒有學習過教學理論。

好在，這么多年的書也不是白讀的，東拉西扯也勉強糊弄過去了，孩子們不懂，以為老師見多識廣，可我心里明白，該講的重點沒講出來。

下課后，總覺得不對勁，又實在想不出來哪里不妥。直到給第二個班上課時才發(fā)現(xiàn)：第一次上課時把“齊桓公”講成了“齊恒公”。

回到第一個班講第二次課的時候，趕緊補鍋，糾正第一次上課的失誤。意外發(fā)現(xiàn)很多孩子是知道“齊桓公”的。隨口問了一句：“你們知道我說錯了，為什么不糾正我？”

學生們啞口無言，用疑惑的小眼神看著我，分明在問：

難道老師還會出錯？

老師出了錯還可以提出來？

你自己出了錯，還好意思怪我們不說？

“以后發(fā)現(xiàn)我說錯了，或者是講的和你之前學習的知識不一樣，課下告訴我哦。如果是我錯了，我改，如果是你錯了，我?guī)椭愀摹７凑蹅冋l都不能錯下去。”我臉皮厚起來也是沒誰了。

后來，我沒有在課堂上出現(xiàn)過失誤，學生也敢在課下跟我討論有疑惑的知識點，不再是機械式的死記硬背。

感冒了，嗓子有些啞，我不習慣在課堂上喝水，一節(jié)課下來，痛苦不堪。

一個小男生，往我手里塞了一包含片，跟我說：“老師，你嗓子都啞了，送給你一包含片，希望你快一點好起來。”

一個女生把兩包感冒藥放在我手里，什么也不說，跑掉了。

含片放進嘴里，過了許久才化，感冒藥也不再覺得苦，被懂事的孩子感動了，滿滿的都是幸福，所有的疲勞都跑到九霄云外。

中秋節(jié)，學生想家，這是他們大多數(shù)人第一次離開家人過中秋節(jié)。

我決定辦一個中秋Party，使每一個同學都意識到：這個班集體就是一個大家庭，我們都是這個大家庭的一員。

出于禮貌，我邀請班主任參加，班主任說：“我還是不要去了，我去了學生放不開。”

那一節(jié)課，我給學生們分好組，帶著他們分組比賽背誦詩詞，分享他們自己創(chuàng)作的文章，與另外一組的同學互相寫祝?！?/span>

下課后，有幾個學生悄悄的遞紙條給我，說：“老師，你也是我們的家人，我們也寫祝福給你。”

一個女生送給我一串紫色的小風鈴。

還有一個女生送給我一個月餅，當時覺得超好吃。

后來，學生跟我說，他們還是想家，但是他們愿意跟其他的同學分享自己的感受，互相安慰。

第一次在多媒體教室講公開課，害怕極了，想想校長和一些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們都會來聽，不寒而栗。

有學生出主意給我：“老師，要不咱們提前演練一下？”

我一口回絕，不是因為有把握，而是我過于驕傲，不肯拿學生的時間造假。

準備得很充分，PPT也做得很漂亮，就是好緊張。上課提問時叫錯了學生的名字，因為按坐位順序提問，所以被叫的學生并沒有因為我失誤就有絲毫的遲疑，立馬站起來回答問題，他們與我配合得天衣無縫，甚至比平時上課還要認真。

那一堂課講的是散文《安塞腰鼓》，雖然領導和前輩對我的評價還不錯，但我還是覺得少了些什么。再讀文章，找到了問題所在——

我一直主張，一定要體會到作者的情感，與其產(chǎn)生共鳴，才能進一步讀懂、借鑒和學習文學作品?！栋踩摹肥且黄挥屑で榈奈恼?，把這篇文章放在公開課上來講真是腦子進水了。

找了一節(jié)晚自習，又講了一次。

這一次，我?guī)е鴮W生完全沉浸在文章里，仿佛一切都消失了，這個世界只有我們和安塞腰鼓……

“一捶起來就發(fā)狠了，忘情了，沒命了！百十個斜背響鼓的后生，如百十塊被強震不斷擊起的石頭，狂舞在你的面前。驟雨一樣，是急促的鼓點；旋風一樣，是飛揚的流蘇；亂蛙一樣，是蹦跳的腳步；火花一樣，是閃射的瞳仁；斗虎一樣，是強健的風姿。黃土高原上，爆出一場多么壯闊、多么豪放、多么火烈的舞蹈哇——安塞腰鼓！”

“容不得束縛，容不得羈絆，容不得閉塞。是掙脫了、沖破了、撞開了的那么一股勁！”

“愈捶愈烈！痛苦和歡樂，生活和夢幻，擺脫和追求，都在這舞姿和鼓點中，交織！旋轉(zhuǎn)！凝聚！奔突！輻射！翻飛！升華！人，成了茫茫一片；聲，成了茫茫一片……”

第二天，班主任問我：“昨天晚上，我在樓下聽見咱們班嗷嗷的，那架勢好像要把房頂給掀翻嘍，怎么回事呀？”

兩年的服務期很快就到了。

在最后一次期末考試之后，我依依不舍的離開了支教的學校。

與我一起支教的兩位同事先我一步離開了，看著空蕩蕩的宿舍，我忍不住嚎啕大哭。行囊里，是學生送我的日記本、鉛筆盒、筆和一些好玩兒的小玩意。

站在學校門前的公路旁等車，很多同事陪著我，他們也希望我能留下。兩年來，是他們一直在引導我，為我解答教學中的難題，幫助我成長。我強忍著不哭，努力讓自己微笑，故作輕松的描述對未來的規(guī)劃。

我拼盡全力也沒能留在那所學校，后來我心灰意冷，考上了公務員。

離開并不意味著結束，他們偶爾會在假期來看我。

再后來，他們長大了。

與他們的聯(lián)系時斷時續(xù)。

時間一晃到了2017年冬天，我查到了司考成績：308分，及格線是360分。

瞬間，我崩潰了。

與愛人長期兩地分居，沒有調(diào)動工作的機會，體制內(nèi)所有的選拔考試均要求全日制本科，我只有?？茖W歷，連報考的資格都沒有。

那時，非全日制非法學專業(yè)還可以報考司法考試，我在這里看到了希望。這場考試號稱“天下第一考”，但正是因為難考，所有才有極高的含金量。

我于2015年開始備考，從第一次裸考，到第二次只知道看講義，再到2017年，我拼盡全力，工作之余，擠出了所有能擠出的時間，看視頻課件，刷題。

可我還是沒有考過，我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里，要怎么面對接下來的這一年？我更害怕因為第二年司法考試改革，我連參加考試的資格都沒有。

工作的時候，我忙起來就會忘掉痛苦，可是下了班，在回住處的路途中，想到自己孤身一人這么多年，遠離了家人，看不到希望，關于我的流言蜚語一直被大家不停的傳播，忍不住哭泣。一邊哭一邊跟我的學生打電話，幾乎每個工作日都是如此。

他有時安慰我?guī)拙?，大多是靜靜的聽我說，偶爾聊幾句他的近況。

幾個月后，我終于走出了悲傷。2018年2月，司法考試改革為法律職業(yè)資格考試，由每年一次改為兩次，2018年2月之前拿到本科學歷的，即使不是全日制法學本科學歷，也還可以再考。

斗志再次被點燃，我再次全身心投入到法考的備戰(zhàn)中。

他時不時的會發(fā)信息給我，鼓勵一下，像是老朋友的問候。

終于，2018年，歷經(jīng)三年五戰(zhàn)，我通過了首次法律職業(yè)資格考試。

我不知道，如果沒有他，我能不能撐下來。

通過法考，我再次正視我的學歷。

近幾年，非全日制和全日制研究生統(tǒng)一考卷，統(tǒng)一劃定分數(shù)線，含金量大大提高，我決定報考法碩聯(lián)考。

英語是我的短板。我嘗試過幾十種方法都學不下去。

聽說我的課代表于前一年考上了研究生，我趕緊向她取經(jīng)，她幾乎是把所有的經(jīng)驗都傳授給了我——

去年，英語有大幅度的提升，因為工作太忙，對專業(yè)課的復習不夠充分，最后還是沒有考上。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的陰影籠罩在華夏大地，我就在這個時候病倒了。

先是消化系統(tǒng)紊亂，后來持續(xù)性低燒，一個人纏綿于病榻近兩個月。

那時，我不敢去醫(yī)院，怕被傳染，明知道不是新冠，卻總是在晚上開始低燒，次日清晨恢復正常。不敢與家人聯(lián)系，唯有與她——在醫(yī)院工作的學生，在她的指點下買藥，吃藥。

又是教師節(jié)了，我更感謝他們，一起走過的點點滴滴是我青春里最美好的回憶。

曾經(jīng)參加過學生的婚禮，也曾經(jīng)有學生去我在的單位辦事，跟我介紹他的妻子和兒女，還有學生的家長來我在的單位辦理業(yè)務，聊起孩子的近況……

不知道那些失去聯(lián)系的孩子們，他們都去了哪里，好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