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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第一次買花生，以前從來沒有買過。在我老家的山坡上，有一大塊地，父親和母親常年侍弄著那塊地。他們種下花生、南瓜、山芋、花豇豆、小綠豆，每年秋天，我們兄妹幾個回家，父母都要把收獲的果實給我們分別帶上?；ㄉ敲考乙豢诖銐虺陨险粋€冬天。一只大南瓜帶到城里來，要剁幾截 分給好幾家才吃得掉。至于又面又甜的山芋，純天然的花豇豆和小綠豆，都是從來都不用從市場上買的。 在那片土地上，父親和母親勞作了二十多年。然后，他們就老了。前年秋天，我回去，家門落鎖。不在家，就在地里。這樣想著，轉(zhuǎn)身上了山，果然，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了他們的身影。天氣大旱，父親和母親正從地頭的一個小池塘里舀水澆地。等一桶水舀上來，要老大一會兒，然后兩個老人用根扁擔(dān)抬著一桶水走在山路上。我看得鼻子發(fā)酸，勸他們不要再種地了，七十多歲的人了，該安享晚年了。記不得這是多少次勸，他們總是笑而不語。勸急了，母親就說，你爹他不種地就跟掉了魂兒似的。父親說，你娘她一天不上山轉(zhuǎn)轉(zhuǎn)就沒精神。我只好搖頭作罷。看看花生已經(jīng)成熟了，但他們要等，等到花生果實飽滿、殼色發(fā)青的時候再收出來，作為最甘美的禮物送給我們。 去年春天，父親突然中風(fēng)。母親從此徹底丟了那塊地，悉心在家照顧父親。每次回家看看，臨回城時，母親都搓著手東找西找，然后是歉疚：拿什么給你們呢？沒什么可給了，唉，要是那塊地還種著……我正在吃她做的手搟面，聽到她的自語，一口面噎在了喉嚨，我又拿什么給你們呢？我的爹娘。你們已經(jīng)給予一輩子了，如今垂垂老矣，我們實在，不能再要了。 一個晴朗的秋日，我?guī)匣ㄉ托‰s糧，回老家。和以往的許多個時刻一樣，那些花生、小綠豆、花豇豆在車廂里乖乖地躺著，不同的只是，從前它們都是從鄉(xiāng)村源源不斷地進城，如今，它們要輸送在從城里回到鄉(xiāng)村的路上了。希望接下來的若干年，我都有福氣這樣搬運，就像這么多年來，從父母那里一次次搬運一樣。 父親留下了后遺癥，勞作一輩子的手連端起一只碗都很困難了。母親接過我手里的花生，掩不住的歡喜和愧意，連說這怎么好呢？倒要讓你從城里買花生來了！倒過來了怎么行？我拍拍手，怎么不行？我不過是送花生回家罷了，它進城太多年，該回娘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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