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衛(wèi)國

流年似水，滄海桑田。記憶里的許多人和事，早已在歲月中千回百轉物非人非。唯有對娘親的思念，猶如深植于泥土中的根，堅韌而倔強……

——題記

爹娶娘的時候，是一個秋收的季節(jié)。在那個特殊年代，聘禮只有一小袋大豆。這是娘一生中常常念叨的心結。

娘和爹是近親，婚姻是父母包辦的，據(jù)說，娘當初死活不同意。是爹的軟磨硬泡，更是迫于雙方家長的壓力，促成了爹娘一生悲劇式的婚姻……

娘在家里排行老大，因為要照顧弟弟妹妹，沒有讀過多少書，只上過幾天夜校。童年時，我常常會好奇地問：“娘，您會寫自己的名字嗎？”娘總是很自豪地說:“當然會了?！?/p>

心情好的時候，娘喜歡哼唱《紅燈記》《不忘階級苦》和《洪湖水浪打浪》，以至于到現(xiàn)在我還能哼上幾句，那是因為小時候耳濡目染印象太深的緣故。

記憶里，爹常年生病，脾氣也特別的不好，田里的活計，家庭的重擔，幾乎都壓在娘柔弱的肩上。一年掙的工分，解決不了全家人的溫飽。含辛茹苦將我們一天天拉扯大，其中的艱辛，恐怕也只有娘自己才能深切地體會到。

那時候家里很窮，只有過年過節(jié)的時候，餐桌上才能看到一點兒肉星?？粗覀兝峭袒⒀实臉幼?，娘慈愛的目光里，常常會有亮晶晶的淚花在閃爍！平時，娘經(jīng)常教導我們；有毒的不能吃，違法的不能做。人窮，但不能志短，否則一輩子也不會有出息。

我們?nèi)粘４┑囊路?，大部分都是隔壁鄰居送來的。記憶里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大年初一早上醒來，睜開眼就會看到一雙嶄新的布鞋放在床頭，那是娘熬通宵為我趕制的新年禮物。我深深地知道，那一針一線都飽含著慈母深情，凝聚著萬般寵愛！

分田到戶之前，娘有一段時間負責給隊里養(yǎng)豬。我總喜歡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把剛從地里挖出來的胡蘿卜當零食吃。有一次豬仔拉肚子，當娘把豬仔抓起來喂藥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藥不見了。原來是我覺得好玩，隨手都扔進水缸里了?？蓱z了我無辜的小屁股，免不了被巴掌一頓熱情招呼。

唐山大地震之后不久，村干部就挨家挨戶提醒大家:上面預報即將要發(fā)生大地震。一時間，人心惶惶，雞犬不寧。家家戶戶都在田地里搭起了帳篷，人們把平時舍不得吃的都吃了，把最好的衣服也都穿上了。

娘把家里僅有的一點蠶豆也炒了分給我們。而她翻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沒能給我找到一件像樣的衣服。娘把我抱在懷里放聲大哭，喃喃自語道:孩子還小，孩子還小哇！這些都是我長大后，姐姐悄悄告訴我的。

娘為這個家付出了所有，生活再難，也要擠出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錢替爹看病?？墒菗Q來的，卻是惡言相向甚至拳腳相加。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結果往往都是，娘會遭到爹的無情毆打。

記得有一次，兩個人不知道為什么爭吵起來。爹一拳狠狠打在娘的額頭上，剎那間就鼓起了一個雞蛋大小的腫塊。直到一個多月后，那腫塊還是青紫一片。趁娘彎腰干活的時候，我心疼地撫摸著那隆起的一大塊，怯怯地問：疼嗎？娘搖搖頭，淚水卻無聲地滑落。

那時候，柴油燈搖曳的一絲光亮里，常常是夜的撕裂、是暴力的渲泄、是柔弱的沉淪、是悲劇的上演、是娘的心灰意冷和我們無助的哭泣……

六七歲的時候，和娘一起去借過幾次糧?；丶业穆飞?，娘一只手背著糧袋子，一只手抹眼淚，我也忍不住陪著娘掉淚。長大后才明白，那眼淚是娘的傷心和委屈，是對命運不公的無奈和絕望。

鉆心的疼痛，在那個漆黑的夜、在我幼小的心靈里、滋生、瘋長……直至多年后的今天，依然很疼，很痛！疼我苦命的娘，痛那些不堪回首的日子……

生活的艱辛和苦澀，蒼白了娘的笑容，荒蕪了娘的一生！六十歲那年，苦命的娘因腦溢血，走完了郁郁寡歡、清貧苦澀的一生。

娘這一輩子沒能吃上什么美味佳肴。當我把清蒸好的甲魚湯，端到病床前時，娘卻早已陷入了深度昏迷。

生我養(yǎng)我的娘親??！為什么不等孩兒喂上您幾口再睡？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就這樣匆忙而決絕地走了。又怎能不令人痛斷肝腸，淚灑余生？您可知道？這一睡，將永遠暗無天日！您可知道？這一睡將會天人永隔！

娘走的那一天，風雨交加，電閃雷鳴。老人們說：那是蒼天在為她流淚，在為她送行……

歲月如歌，一別經(jīng)年。我日思夜想的娘親啊，何日才能與您再相逢？

時光溫良。皎潔的月光下，小荷才露尖尖角。有蟋蟀的歌聲從遠處傳來，那是童年里最動聽的歌謠。那個小村莊，那座老宅，兒時娘的呼喚，依稀從遙遠的時空里傳來，若隱若現(xiàn)，時近時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