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古有八景，塔，祠，殿，橋，廊，廟

夜僅用一輪圓月幾處霓虹

就覆蓋了它的全部

連最高的齊州塔尖頂

也沉在一河暖色調(diào)的波光中

幾只野鴨正好借此棲身

散步的人總有避開舊愛的路徑

約會的人總能找到坐開兩個人的石頭

白天你看見是分開的兩棵樹

現(xiàn)在卻緊緊糾纏在了一起——

不必驚訝，那可能是燈光，薄霧，眼力所致

也可能就是真的。因為

大清河從流淌之日起，就總有奇跡。比如

一個男人撈上來一枚月亮

抱住不放，喃喃著說是他的

一個女人說曾和一個水鬼相愛，生兒育女

離舊城二里半，穿過未來新城的兩肋

這注定是一塊涵養(yǎng)歡愉擱置痛苦的上佳之地

就像今夜，醉漢，流浪狗，單相思患者

都橫七豎八地躺在人造沙灘上了

一道安全網(wǎng)隔開水的深淺，隔開

魚和水草的妄想之舉，當然

也把三張白色帆蓬投下的陰影

隔得略顯零碎，起了折痕

釣魚的人像一個個樹墩

蹲在暗處，等發(fā)光的魚鳧喊他

恍惚中仿佛回到了大清或民國

想，那時的魚是不是比現(xiàn)在誠實

吃了人家的餌食，就以身相許

就這一打盹的功夫，他就又給了一條魚

練習掙扎和逃脫的機會

月亮正走到古塔前面

像一個消瘦的老僧，提著燈籠

為走在后邊的一群松

照路

突然想起她的名字

若做點同音不同義的改動，又好寫

又涵月亮般的寓意——

有小瑕疵的美好事物，才更令人心動

如果今晚見了，我就把這個想法

告訴她——

等月亮升高，照到她臉上時

我才說

大清河岸邊已被落葉覆蓋

這給我無聊的下午時光，添了情趣

——坐在岸邊，隨手把比巴掌大的

周邊上卷似小船的法桐葉子

一片片地放在河里，與流水比賽

看誰游得更快，更美

整整一個下午，流水不倦，落葉不墜

它倆打個平手，這讓我慵散的心

更無所期待

起身離開時，一枚欒樹葉子

突然握住我漸失水分的手：

“來吧，趁天色未黑，一起比試一次？”

我不由一驚：

人過半百，我有蔑視死亡之心

卻畏懼冰涼的河水

所帶來的徹骨之痛，更怕

在人世的河流里，撲騰了大半輩子

竟沒有練就一種

敢與落葉媲美的泳姿

在此消磨自己，和流水說話

用茫然，凝視和遠眺

以及耷伸到水里的雙腳

當然也用過石子，樹葉和一支

不知被誰遺棄的竹篙

流水漸瘦無聲

仿佛我說的越多，它越不屑一顧

不到旱季，誰也無法逼迫它

把崎嶇的河底

亮出來。這讓我毫無脾氣

我如果再大點聲，岸是不是就會像一張弓

把我彈進河里，讓我活著掙扎，死有葬身之地

這既狠心又仁慈的兄弟倆

我曾看見它們一起合力

往河里推人，從河里撈人

我不怕它們冷不丁也把我

推下去，而怕一旦撈不著我

就會讓大清河蒙羞，令祖宗擔憂

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

你逐水而居，卻生就一副草本之命，生就

一副倔脾氣，一臉老相

這都沒有什么可恥的，但岸邊的柳樹

自己一肚子苦水沒有吐完，卻常常譏笑

你的貧窮和寒酸

霜雪未至，植物的世界竟也如此薄涼

什么時候，你至少也能像一棵柳樹那樣

葉子被河流和水塘收留，而卻不被

砍斷腳踝和霜白的頭顱

相書說，你骨頭里有鐵

雖然僅僅是一句隨意的奉承

你卻足足信了一輩子，也害了你一輩子

待秋后一撅刨出你那團

盤雜錯節(jié)的根系，我才知道

你用什么，穩(wěn)定了一條河流的走勢

我已羞于和你談論思想

不是因為你沒思想，而是因為

我供奉諸神，嬌寵自己

你擯棄命運，敬畏上帝

當然也落在別的物體上

但落在樹葉上的，看似才更珍貴，才更

像一堆堆質(zhì)地上好的銀幣

沒有誰能比夜更財大氣粗

它的揮霍和奢侈，令人吃驚：

夜游者的記憶，相思者的癡情，失眠者的夢幻

它全買下了。甚至買下了所有

鳥的鳴叫和大地上的露珠……

它越買越多，心卻越來越虛弱，驚悸——

即將與天空踐約一場

非黑即白的豪賭，它知道

輸，已成定局

我暗暗竊喜，甚至幸災樂禍

因為夜太吝嗇，這讓我久恨且深——

它寧愿讓月光的銀幣，把一樹樹葉子

掩埋和溺愛，也不讓它們隨隨便便

落下來

此日無霜并不意外

正如我此句無詩，只是詞語

然今夜宜觀天澄懷，焚埋落葉

始取生姜枯艾泡腳，散寒藏命

早睡晚起，不惹塵埃

日歷把節(jié)氣精確到秒，令祖先驚詫

其實冷熱都不是突然降臨

正如我的疏發(fā)松牙

和命運

一切皆有定數(shù)，包括根和果實

等著吧，天很快就會撒下

一地薄鹽，讓漸趨暗淡的季節(jié)

起一些波瀾——

降服人間萬物，天地合謀，無人能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