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利萍 題記:故鄉(xiāng)是什么?故鄉(xiāng)是你呱呱墜地的產(chǎn)床,故鄉(xiāng)是你童年的天堂,故鄉(xiāng)是你不爛的根。日益進軍的現(xiàn)代化城市,令許多人內(nèi)心滿是焦慮,只有淳樸的故鄉(xiāng)才是治愈焦慮的一劑良方。那里的夜晚、炊煙、石磨、犁耙、燕子、槐花、老屋、可憐的二嬸……一個個物件和人構(gòu)成你生命的記憶,根植于你的血脈里。 一 流星劃過天際,東方現(xiàn)出魚白肚之時,鍵盤或手機按出“再見”。祝福的精靈,穿越黎明前的黑暗抵達(dá)某個角落。網(wǎng)絡(luò)的兩端或坐或躺著不曾謀面的朋友,此時,下線后他們彼此發(fā)出會心的微笑,祖先遺傳的生命密碼,飽含著人間的情感,在夜色中無聲傳遞的同時,讓現(xiàn)代人都成了夜貓子,我想這是在大把大把地透支著健康。 亙古神秘的夜晚,被現(xiàn)代文明沖擊的已無法早早地抵達(dá)隱秘夢境,不是我危言聳聽,無論城市鄉(xiāng)村,再也找不到原版鄉(xiāng)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二 小時候的冬夜,我很害怕夜晚,小便總是一憋再憋,實在不能再憋,我才擎著電筒小解。惶恐中常常撒一半就跑回床上。因為,夜的世界就像打碎的墨缸,白天鮮活的東西此時也都已“死去”,總感覺夜風(fēng)似鬼魅飛撲而來,好像被扼住了我的咽喉那般難受。再加上老鼠東竄西跑地啃食家什,讓我感覺一會還要啃我的腳趾頭一樣,立刻我的上下牙齒打架,雞皮疙瘩抖落滿地。奶奶看到我害怕的樣子就說:“老天爺還沒閉眼睡會覺,你就害怕這樣,將來能做什么事?” 那時確實膽小。 有時傍晚我坐在河壩看夕陽跌進水里,看光線由明變暗時,就感覺黑夜的大手罩住了河溝、村莊、樹木、老牛......一切的一切,我的呼吸會自不由己的變得急促起來。 有次天黑趕雞雛回家時,發(fā)現(xiàn)少了一只,媽媽讓我去找,我的內(nèi)心充滿了恐懼。當(dāng)我膽戰(zhàn)心驚把失散的雞雛從黑魆魆的田里找回時,已驚得一身冷汗,那時是莫名的害怕黑夜,只是稍大后,才覺得那時的想法可笑。 夜,日不錯影地襲來,勞作一天的鄉(xiāng)人們會草草地吃了晚飯上床。不一會鼾聲就伴著鼠叫蟲鳴入眠。我想說,原鄉(xiāng)的夜晚沒有人能打攪,勞作困頓的人們倒頭就能入睡。這樣的鄉(xiāng)夜沒有刺眼的光亮,沒有刺耳的音樂,覺是甜的,村莊是安詳?shù)摹?/p> 三 人們經(jīng)常把黑夜比成墳?zāi)?,在我稍大后,便感覺并不是那么回事了。鄉(xiāng)村的夜即便很黑,但黑的有韻味,并非如灶膛一般。比如夏夜,我家房前屋后菜園內(nèi),有許多螢火蟲。它們有的綴在菜葉上,有的擦著菜尖飛來飛去,同時還提著一支小燈籠,雖說光亮微弱,但卻透著朦朧的美。這盞燈籠仿佛是哪個妙齡女子不慎遺失的佩飾一樣,熠熠閃著亮光。而這粒亮光嵌在夜的眼眶,成了夜的眼睛。偶爾他們也會落在媽媽趕蚊子的手上或落在睡在小竹床上乘涼的妹妹身上。看它們眨著一副調(diào)皮的眼睛模樣,甚是惹人愛憐。 在故鄉(xiāng)的莊前有一條河。夜晚河里則泊著幾點稀疏的燈火。那時河還像個河樣,寬寬的水面,河水不漲時,便也清亮。鄉(xiāng)人們吃的糧食和煤都是通過這條河運來運去。那時的河有魚、有蝦、有柳面蟲(洪河一種特別美味的蟲子)。特別是柳絮飄飛的春兒三月,柳面蟲便在寬寬的河面翻飛滑翔。天還沒放亮,父親就會喊醒我們兄妹,打著電筒,提著馬燈,扛著栓繩的長竹竿和撈笊去捉柳面蟲。于是,家里的日子就在口舌中生香。 如今人們的環(huán)保意識淡薄,受經(jīng)濟利益驅(qū)動,河水被工廠的污水肆虐,河里的精靈們再也不見蹤影,好多年再也沒吃過美味的柳面蟲,每年的這個時候我的心里滿是哀傷。 四 奶奶不懂科學(xué),那時她對神靈充滿敬畏。她說神秘的光亮從遙遠(yuǎn)的仙界飛來,對此年幼的我深信不疑。也因為過去的鄉(xiāng)夜沒有通明的燈火,所以,人們的靈魂是那么的安靜,那么的舒展。但是,有時又很敏感,哪怕一顆轉(zhuǎn)瞬即逝的流星,就讓他們內(nèi)心顫動不已——這不知又是中央哪位領(lǐng)導(dǎo)去世了。然而,現(xiàn)在別說一顆流星的隕落,就是 汽車碾到孩子的身上還這般麻木、遲鈍。 一個城市的光亮可以代表現(xiàn)代化的進程標(biāo)志。每當(dāng)夜幕降臨之時,城里城外滿是霓虹燈的閃爍,這固然美麗,殊不知人造的亮光,以它的奢華、喧器和刺激,對廣袤的宇宙,神秘的光線,造成強烈的干擾和大面積遮掩,使得我們原本安靜、和諧的內(nèi)心變得浮躁、焦灼,以至于許多人,在五光十色中迷失自己,而摟著小姐在昏暗的KTV里狂歡時,也讓心靈深處的暗疾滋生。 久住城里,我很想能在退休時,尋一處僻靜的村莊,聽一聽鄉(xiāng)夜的蛙鳴蟲啾,看一看鄉(xiāng)夜流螢提燈的模樣,睡一宿鄉(xiāng)夜無聲無光的驚擾覺,從此讓心返璞歸真。 五 夜晚猶如一個巨大的搖籃,無論白天如何地喧器、嘈雜、躁動,黑夜都會讓你安靜下來,最后留下無邊的靜夜。 過去的鄉(xiāng)夜,無論哪個季節(jié),夜晚都是香甜、安詳?shù)?。夜晚用一種懷柔的方式讓你卸下心靈的盔甲,獲得一份甘醇的心境。 鄉(xiāng)夜浩淼無相,那些大小不一的星星,綴在青花瓷般的天布上,偶爾會有幾顆墜落時,而缺了牙的爺爺告訴我:毛妮快看,那是我煙鍋磕落的煙灰。年幼的我會說:爺爺,你的本事真大!管磕到天上呀! 望著上弦月,奶奶對我說,天上有許多的仙人,天上很熱鬧。我說不信時,奶奶讓我別吭聲就能聽見(其實那是奶奶想讓我快點入睡),于是,那一刻我便屏息死死地盯著深邃的夜空。屏息了一會,我仿佛聽見了星星們在竊竊私語,看見嫦娥在翩翩起舞,天河在潺潺流水...... 這許多的聲音構(gòu)成了一曲美妙的夜籟,是那么的動聽,這是白天所不能感受的。聽著聽著,睡意讓我合上了眼皮。 與夜空虛靜不同,大地的靜是瓷實厚重的。四十年前的夜有一種沉降感,仿佛土地和黑夜一同下沉,沉到一種很深很靜里,感覺萬物好像胎兒在母親子宮里那般綿軟溫潤。依稀中黑暗和土地相通,就像胎兒和母親的臍帶相連。 記得我初中剛畢業(yè)那年,內(nèi)心滿是不甘和痛苦。在勞作時,受不了麥芒的扎戳、豆葉上青蟲的驚嚇、剝麻的腥臭......可是生存的需要,我無法改變那時的命運,于是,豆燈下讀書是我排解郁悶的最好良藥。也只有這鄉(xiāng)夜的書和燈能慰藉我悸動的靈魂,讓我傷痛的皮膚結(jié)痂又脫落,讓我做一個耕可食,讀可安的青年。關(guān)于我現(xiàn)在的一部分鄉(xiāng)土散文,便是那時讀書播下的種子。 六 那時鄉(xiāng)村的夏夜沒有現(xiàn)在的繁華夜宴,只有百蟲齊鳴,但是,最能襯托夜的質(zhì)地也是這些蟲鳴。 現(xiàn)在的人,夏夜有電扇、空調(diào)還睡眠不好,那時一把蒲扇也能讓人早早睡下,偶爾被蚊子騷擾一下,特別困時便閉上眼一巴掌,五個血手指印清晰地蓋在臉頰,繼而又接著睡去。 但是,黎明時分,一聲雞鳴又劃破了如墨的夜空,我感覺夜空就像一位偉大的母親分娩時,會陰被撕裂疼痛一陣后,晨曦就露出了黑夜的產(chǎn)道。此時,一聲雞叫,千聲雞應(yīng),由此,遠(yuǎn)的、近的、高亢的狗叫、牛叫、貓叫頃刻連成一片,此起彼伏,把黑夜沖的七零八落,只留下露珠在草尖上滾動著、滾動著...... 走出村莊,如今我蝸居在水泥柵起的高墻里,我才知自己是一只失去家園的蟲子。寄居地上的白晝和黑夜的藩籬也被現(xiàn)代人拆除。人造的光與聲,使城市猶如一個吃了麻姑的青年,處于亢奮和虛幻的狀態(tài)。 開始時,我以為每天城里的店鋪開業(yè)、房地開發(fā)動工所燃煙花光亮和城市的夜燈就是繁榮象征,我甚至討厭過鄉(xiāng)村白晝的平靜和夜晚的安寧是落后的表現(xiàn)??墒牵S著時間的推移,生活的積淀,睡眠的打破,我越來越感覺城市是一口沸騰的煉鋼爐,它不能給我一張寧靜的睡床。我也無力抗衡時代列車的慣性,因而我想逃離城市,原鄉(xiāng)的情結(jié)便在我的體內(nèi)蘇醒升騰。 七 我在城里生活著,城里到處是鋼筋水泥柵起的鴿籠式樓房。在城市向現(xiàn)代化進軍的過程中,我所熟悉的斑鳩、布谷鳥鳴,早已遷出,更沒有紫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場景。 此時,每每想起故鄉(xiāng)檐下的紫燕,讓我的思念一如秋池風(fēng)漲。 那時,故鄉(xiāng)的老房子都是茅草屋頂,泥巴墻,燕子壘窩筑巢很容易的,記得它們第一次到我家時是春天的早上。 那天,奶奶打開門,一眼看到檐下一對燕子在吐泥、銜草,奶奶驚喜地喊爺爺:“妮子爺,快看,咱家來客了?!?/p> 爺爺揉著眼,趿拉著鞋從屋里連忙走出來。沒看到人影,爺爺拉長著臉對奶奶說:“哪有客?大清早就聽你喳咕?!?/p> 奶奶被爺爺訓(xùn)斥后,也不生氣,而是笑吟吟地用手指著屋檐下的燕子說:“死老頭子,你看檐下是什么?” 順著奶奶的手指,爺爺看到了燕子后,臉色也立刻放晴,驚喜地說道:“燕來喜事多??!咱們一定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它?!蹦棠踢B忙點著頭應(yīng)答:“那是,那是。” 奶奶和爺爺?shù)捏@喜,是因為在家鄉(xiāng)流傳著,燕子能在自家屋檐下安家,說明主人是個積善之家,還可以把家里的晦氣沖走的,所以誰家來了燕子,都是一種榮耀。 因此,我對燕子也有了一種特殊的感情。不到一個月,燕子就真成了我的家人一般。 每天,奶奶趁家人還在熟睡中打開門,先清掃院子,然后抓出一把谷米撒在檐下,等待燕子覓食,免得它們東覓西尋找不到食物。每次奶奶撒好谷米,便躲進屋里,生怕驚了燕子不敢下來。直到看著燕子飛下來,不怯生地啄食,奶奶才放下心來做別的活。 不僅奶奶拿谷米喂燕子,有時我和哥哥也去菜地里捉些青蟲,趁老燕出去時,哥哥踩著竹梯,把蟲子放進燕窩里。就這樣,燕子與我家結(jié)下了同緣屋檐下。 每年的春天,又是母雞孵小雞的時候。奶奶就在一個大紅盆里放上有皮錢的雞蛋,讓母雞蹲窩。 二十一天后,我家的母雞就帶著它的雞仔們在院里吃食。奶奶會把糙米煮好后,放在竹篾編的匾里,喂那些毛茸茸的小雞。當(dāng)然奶奶也不忘均些給燕子吃,因為,燕子也在孕育著它的寶寶。 再過一些日子,我家的院里便其樂融融。暖暖的陽光下,石榴花恣意地燃燒著,檐下的燕子咕咕地叫著,地上的雞仔嘰嘰地叫著,院墻上的貓喵喵地叫著,奶奶和我在一旁高興地笑著……好一個龐大交響樂團,我家的籬笆院如同悉尼歌劇院一樣熱鬧。 每每回憶起人和動物這樣溫馨和諧的畫面,我的心里溢滿快樂。但是,在城里,每天出了門,不是水泥墻就是水泥路。那種人和動物共處的畫面,卻消失在時空的隧道里。 偶爾鄰家有燕子的叫聲,我知道那是籠中的囚鳥。有時我真想趁主人不在放飛它們,讓它們尋找自己的樂園,像我家檐下的燕子那般自由。 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我,時常為看不到檐下的紫燕而難過。我多么祈望我的樓房里,也能有紫燕入住,伴我青燈夜讀該有多好啊!但是,城里人造的奢華燈光,卻讓燕子迷失了方向,況且沒有泥巴茅草的依托,燕窩也無處安放的。我也不怪我的居住地,因為,時代前進步伐任誰也無能為力阻擋。如今,我只能把我的靈魂還安放在故鄉(xiāng)的檐下。 但是,我還會期盼著有一天,我所在的城市公園內(nèi)或者綠化帶里,有一處處燕雀棲息的地方,那樣人鳥和諧共處的畫面該是何等的美麗! 家鄉(xiāng)的燕子,年年都守著春秋代序。在我們?nèi)ヌ酵蠎B(tài)龍鐘的母親時,還能與它不期而遇。如今被經(jīng)濟大潮裹挾,涌入都市的故鄉(xiāng)兄弟姐妹們,你們是否還記得風(fēng)晨雨夕的日子里,你家檐下的那對紫燕呢? 八 轉(zhuǎn)眼煙花已無覓處,四月踏沙而來。生活在都市的我,每天經(jīng)過飯店、賓館、肯德基門前,聞到刺鼻的孜然、花椒味道,我的味蕾始終處于麻木的狀態(tài),然而,一聽樓下有大媽喊:“新鮮的槐花上市了”,我的味蕾立刻活躍起來,眼前馬上幻化出那一串串潔白如雪的槐花來,在那綠如傘蓋的枝葉下,一如嬌羞的新娘。我是那么的如癡如醉,好想回到兒時在故鄉(xiāng)的光陰里,享受著吃蒸槐花的快樂。 在紅片稀飯,紅片饃,離了紅片就餓著的年月,如果飯桌上,偶爾有份麻油拌蒸槐花,也是一種享受。其實,我對槐花情有獨鐘更重要的原因,是緣于那個饑荒的少年時代。 我的童年,母親是民師,父親在外地工作,只是月末的時候,給家里送點錢以補貼家用。 在土地沒到戶,還是生產(chǎn)隊的年月,我們兄妹尚小,因此,地里沒人出工,分的糧食少。更主要的原因是那時畝產(chǎn)低,收成滿足不了人們的生活需要。 當(dāng)時母親工資每季度是十五元錢,然后大隊每年再補貼四、五百斤糧食。家有五張嘴,無論母親如何精打細(xì)算,就這些東西還是填不飽肚子。每次蒸了饃,母親給我們分著吃。她常說:“只吃半飽,不吃斷頓”,于是,剩下的饃,都放在氣死貓里,高高地掛在房梁上。 好像是清明的后的一天,哥哥放了學(xué)實在是餓極了,就跟我商量:“翠萍,你扶好凳子,我上去偷饃咱倆吃,別告訴媽媽?!?/p> 我也正餓,就點頭同意了。 當(dāng)我才把哥哥扶上去,恰好聽到媽媽進門的聲音,哥哥嚇得一頭跌下來,至今額頭上還有一道印子。 媽媽進了屋,一看就明白了,她什么也沒說,一邊給哥哥擦著血,一邊自責(zé)地說:“都是媽媽沒本事......” 不知誰說過:槐林四月開瓊花,郁郁蔥蔥醉萬家,春水碧波飄落處,浮香一路到天涯。那個晚上,我睡在媽媽的腳下,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忽然一陣微風(fēng)吹進窗口,帶來了陣陣的清香,我知道那是窗外的槐花開了。自從槐香溜進房里,攪得我連覺都去了大半。月兒輕輕地吻著槐花,槐花忍不住地發(fā)出沙沙地輕吟。 我被撩撥的心花怒放:“媽媽,你看窗外的槐花,多美!多漂亮!” 媽媽不知哪來的靈感,也高興地說:“快睡吧,明天我要讓你們吃一頓美味的蒸槐花” “蒸槐花”,我只知道槐花好看,還不知道能蒸著吃。院里的槐樹那么高,媽媽用啥采花呢?究竟如何蒸呢?味道有多好吃呢?帶著種種疑問我進入了夢鄉(xiāng)。 當(dāng)雄雞啼叫時,我睜開眼一看,媽媽正在用一根帶鉤的竹竿,輕輕地拉住有槐花的枝。 看到那一串串、一嘟嚕的槐花,有種仿若春風(fēng)雪未來,千樹萬樹銀花開,黛莖欣然云簇簇,微風(fēng)頻吹香雪海感覺。 伙伴說槐花生著也好吃,我就急忙抓起一串,捋掉莖,一把塞進嘴里,咀嚼的滿嘴香甜,當(dāng)徐徐咽下肚子時,感覺五臟六腑立刻也芳香四溢起來。媽媽說:“小饞貓,一會蒸熟再吃”。 回到屋里我搬了凳子,老實地坐在灶前,看著媽媽變戲法一樣把槐花擇洗干凈,濾干水分,然后放點香料,灑上鹽,再拌上面,鋪好紗布,放在篦子上蒸。 灶膛的火光映在媽媽的臉龐,燃燒在我的心上。我不時地把小臉貼在熱氣騰騰的鍋上聞著。 “媽媽咋還沒熟?我都要流口水了?!?/p> 媽媽看到我們兄妹,拿著小碗猴急地樣子,就吊我們胃口:還得等一會才熟。 又過了一會,終于等到媽媽不填柴禾。我們以為媽媽要掀鍋蓋,就爭先恐后上前,而媽媽卻說:“別急,還有一道工序,做蒜泥?!?/p> 我們不想再等了就說:“不放蒜泥就很香了?!?/p> 媽媽告訴我們:“加了蒜泥的槐花味道會更鮮”。 于是,媽媽吩咐,我和妹妹來剝,哥哥來砸。當(dāng)哥哥拿起石錘在石臼里砸時,蒜瓣就調(diào)皮的地四處蹦達(dá),我急得說:“哥哥,你真笨”。 哥哥不高興地說:“我笨,你來砸。” “砸就砸?!?/p> 可是常言道:看花容易,繡花難。我也是一樣。這下哥哥像個常勝將軍似的,挺了挺胸脯。他的示威倒讓我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了。 媽媽說:“還是我來砸吧,做事情要多動腦子。你看用手捂住石臼口,把石杵放在虎口中,蒜瓣就蹦不出來了” 不一會,蒜瓣在媽媽的手中變成了蒜泥。媽媽用勺子刮出后,兌了鹽和醋,再去拿香油時,瓶子卻是空的。媽媽為了讓我們吃上一頓美味,拿起小碗要到前院大娘家借。 說是借,但是,從來不要還的。在我們農(nóng)村鄰里之間的關(guān)系,淳樸的如同一家人。借了少的或小的東西,你要還了,他(她)還會生氣的。說什么,處得跟一家人一樣,你要是還,就是見外。如今城里的防盜門卻隔開了人們的心靈。 “她大娘,跟你借點香油,俺家糧食不夠吃,我想給孩子們改善一下生活,蒸點槐花。等兩天,俺娘給我送來再還你?!?/p> 那時雖說不要還,但是,借東西的人必須要說還,不然的話,人家會說你不厚道。 大娘笑呵呵地拿起油瓶就往碗里倒,倒了一盅,媽媽扶住大娘倒油的手,就說足夠了,足夠了。說著,說著,大娘又倒了一些才住手。 媽媽連聲說著謝謝! 到家后,媽媽把香油兌進蒜泥,攪拌均勻,就揭開鍋蓋,然后按照我們兄妹從小到大的順序,盛好槐花,澆上蒜泥,我們就圍在桌上狼吞虎咽起來。 吃完后,哥哥摸著肚子,對媽媽說:“從來沒吃過這么有味的飯?!备绺邕@樣說,也不知道是否由于,那時肚里的饑餓,所以,才有這種感覺。以至今天在多么高檔的飯店、賓館都找不到那種口感的東西。 從此以后美味的槐花,年年都開在了我的心里。有時我又懷疑自己的前生,不知是否是槐花仙子轉(zhuǎn)世,為什么我會一生離不開槐花呢? 當(dāng)我在戀愛的季節(jié),遇上了我的老公,聽說他是槐寨的人,對他的好感立刻頓生。我想:那一定是一個村前莊后種滿槐樹的地方。 老公自豪地說:“槐寨,那還不是顧名思義?!?/p> 就這樣,我連考慮也不考慮了,在四月槐花映碧天的日子里嫁給了老公,嫁到了那個,叫槐寨的地方。 前天,因為心急吃槐花,就打電話給年邁的婆婆:“娘,家里的槐花開沒有?” 電話里傳來娘有氣無力的聲音:“開啦,明天是星期天,我把槐花準(zhǔn)備好了,你們回來吧,” 放下電話,我對老公槐奎說:“聽娘說話不清亮,不知是否生病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去吧。”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我們就開車回家。路上心想,滿寨的槐花還不是:春娘梳柳戲煙霞,小燕呢喃繞家家,蝶舞蜂縈嗔杏雨,綠襲淮河醉槐花??墒沁M莊后,映入眼簾的卻是滿目瘡痍,只見村前莊后的一棵棵槐樹樁杵在地面,像被斬了頭示眾一樣。霎時我的淚水如決堤的洪水…… 回到家,我問娘為啥砍掉這些樹? 娘難過地說:“現(xiàn)在上邊要求種風(fēng)景樹好看,槐樹長勢慢,還浪費地?;备言墼豪镞@棵也砍了,說啥我都沒同意。 娘說:“這棵老槐樹,可是我們家的功臣。以前糧食不夠吃的時候,是槐花幫我們度過了春荒,夏天他們在樹下乘涼,到了秋天,捋下樹葉賣到供銷社,換回了他們的書本錢。你說做人哪能忘本呢?它長得慢,但它不嬌貴,不論多薄的地它都能生長。你真要鋸,干脆連我一塊鋸了。 我說娘的精神咋不好呢?原來...... 在經(jīng)濟飛速發(fā)展的今天,人們的思維,生活方式也都在變著,任誰也無法阻擋。但是,娘的一番話還是令我心頭為之一顫,是呀!在今天還有多少人在守著對槐花的情節(jié)呢?還有多少人在守著做人的“本”呢?那個叫槐寨的地方以后會不會叫楊寨呢?桐樹寨呢?在這個春天,我望著院里唯一的槐樹、槐花,思索了許多,也想了許多……. 關(guān)于我們 《百姓文學(xué)》雜志社 投稿注意: 投稿時,請精選5--8篇作品、創(chuàng)作心得與作者簡介(100字以內(nèi))和生活照一起發(fā)郵箱,如有高清配圖,可一并發(fā)來,請記得完善出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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