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得道》第四十一回 為防胡暴君造長城 因迎客小孩遇怪卻說鐵拐先生對何仙姑說道:“當(dāng)時我為這事心中萬分不安,也曾魂朝昆侖請命祖師,才知長城之功害在一時,利及萬世,也是秦政氣數(shù)不久,天心厭棄,假他的手成此大功。在民受禍既烈,自是可憐,但不經(jīng)這等大役,天下不能速亂,真主不能崛起,人民水火也難超脫,與其零星受罪,終究不免這一劫,何如移此一劫于筑城?劫完城成,暴君之惡貫滿,人民之倒懸解,真是造化巧思,害人真以救人,何等之妙?我請了示,回至京城,長房又苦求度脫,我因見他一片忱心,就用了個計策,正值朝廷到處拉夫的時候,就化個公差到他家中,替他送去一信,說長房已被拉去,以絕他們家人的念頭。”仙姑聽到這句又笑起來道:“這就是了,怪不得我那天親去訪問費家的人,見了我有那種古怪的情形,原來他們膽小,生怕再有禍患降到別人身上,因此縮住了頭,不敢出來招惹是非了。請問師兄,如今長房卻在何處呢?”鐵拐先生說道:“現(xiàn)在長城已開工,聽說限期要完工的,所以需用丁夫著實不少,大約幾十萬人是必不可少的。我因北方還有一個可憐的女子嫁期在即,不知怎么被奸人瞧見,說他顏色美麗,稟知朝廷,那無道的昏皇有旨納為妃嬪。是女子守志不從,秦皇恨極了,便將他V夫姓名掛入籍中,發(fā)去造城??蓱z這人又是一個文弱之體,如何能夠擔(dān)任這等苦工,況且秦皇有心和他作對,只因沒有個罪名可以殺他,所以發(fā)送丁籍。要是有詞可藉,只怕老早就送了他的性命了。但是如此情形,這人的性命終究比別的壯丁來得危險,別人既有氣力能作工,又沒人作對,將來完工之后總可以回轉(zhuǎn)家鄉(xiāng)。至于此人,一則無力作苦工,二則對頭太大,到了那邊,不消別的,只要作工不勤四字,就可以早打夜罵,置他于死有余了。好個有志氣有才情的女子,他知丈夫此去必?zé)o生還之望,一面朝廷又天天著人勸誘,要他回心轉(zhuǎn)意,丟下這發(fā)遣難回的丈夫,去做那富貴榮華的妃子。那女子已知丈夫之事無可挽救,卻不能不作保全性命的方法,便假裝愿意入宮的樣子,只求親送丈夫到了北方,以盡夫妻之義。那些勸說的官員代他稟問這昏皇,倒也允許了。女子為了要取信于夫家起見,親至丈夫家中,對著公姑、丈夫,請求即日和丈夫草草完姻,方可同行上路,一則長途無男女之嫌,二則免得人家疑他變心改節(jié)。他夫家感其貞節(jié)誠實,一切都應(yīng)許了他。成婚之后,第二日就和丈夫一同上道。一路上因他將來是皇宮中人,少不得沿路有人堅守保護。這女子也便擺出他未來皇妃的身份,處處維護他的丈夫。這一對夫婦此時已在難中,我已算定他們此去都無生還之望,卻有我們一個同道中人心憐苦節(jié),偏思逆天行事,此人現(xiàn)在幽州,正和宮中人相持不下,其實這總是無益之事。我既念道友,不能不救,又感女子苦節(jié)孤衷,更不能不替他留些紀念在人間世上;再則也想把女子生魂收度,待他轉(zhuǎn)世為人,如有仙緣,即可相機造就。這事我現(xiàn)又派長房前去辦理,但恐他道力未足,辦得不能妥善,且等時機到來,我將親和師妹同去走一趟來。”仙姑聽了喜道:“世上有此等女子,我們能夠救他度他,真是有幸。請求師兄千萬要把我?guī)?,莫只身獨去才好?!辫F拐先生笑道:“這有什么關(guān)系?不但你可以去,阿權(quán)如愿去玩玩,也未嘗不可同行??!”鍾離權(quán)聽說自己可以同去,早喜得說不出話來了。仙姑因問:“秦皇如此殘暴,師兄這樣的道術(shù)倘能一劍了當(dāng),豈不為民除去一個大害頭兒。何必零零碎碎、辛辛苦苦的做這等事情呢?”鐵拐先生仰天大笑道:“師妹修道多年,難道連個劫數(shù)的道理還不明白嗎?大凡劫數(shù)所在,休說免除不得,就要把劫數(shù)收小一點,期間縮短一些,也是斷斷辦不到的。秦皇生性殘忍,當(dāng)然不作好事,然而這也不是他自己所能作得主的,老實說,他也不過是應(yīng)劫而生,替劫數(shù)作個運行使者罷了。他以帝皇之尊尚且不能自主,何況其它?”仙姑聽了恍然大悟,從此鐵拐就專心教訓(xùn)鍾離權(quán),并將仙姑未達之處一一加以指點,好在仙姑本有程度,鍾離權(quán)又有宿緣,都是極易指教的,不上幾天,都很得了些實在功夫。 這日鐵拐先生忽對二人說道:“費長房快來了,阿權(quán)去迎他一程?!辨R離權(quán)聽了愕然道:“弟子不識長房,也且不知他從哪處來,怎么接得著呢?”鐵拐先生喝道:“有這么多的說話。我教你去,你只快去就是,還用得著多問么?”鍾離權(quán)不敢再說,悶悶的出了家門,心中想道:聽師父說長房是到北方去的,此番必向南方來,我向北迎上去才好。但是往北的路也多,不知他走的是哪一條路,這可怎么好呢?遲疑了一會,忽然想到師尊謊話白有道理,不管他,我只望天打卦,就照現(xiàn)在所走的路子向北一直走去就是了。他定下了主意,認定路徑,便通向北方走去。從午后走到晚晌,看看天色黑下來了,前面有座大山擋住去路,若要前進,須得越山而過。鍾離權(quán)究是孩子心性,也沒想到這山有多高,路有多遠,光靠兩腳替換著走,不曉要多少日子才能翻過這個山峰,而且身邊又沒帶得干糧,饑餓起來哪里去找食物;還有,隨身兵器也沒拿著一件,萬一遇見野獸,不能僅賴雙拳抵抗,這許多困難問題他可一樁沒有想到,兀自鼓足了勇氣,一步步走上山去。走了多時,天色全黑,雖有月光,因風(fēng)大云深,只有些微光芒透出層云之中,連山上的樹木也辨不清楚,更瞧不定東西南北的方向了。鍾離權(quán)到此地位才覺得有些不及,但他是一個硬極無比的小英難,從出世到現(xiàn)在,經(jīng)過多少的危險困苦,可從沒叫過一聲苦,下過一滴淚。這時又親拜了神仙師父,對于師父的信仰之心非常堅定,無論處境如何危困,總認定師父決不欺我??此⌒∩碜营毩⒒纳街?,仰首則星月黯淡,側(cè)目則樹密山深,更難堪是提耳遠聽,只聞狐嗥狼吠、怪鳥格磔之聲,一聲聲送入耳中,而且還有一種從未聽過的凄切尖厲之聲。鍾離權(quán)聽了一回,倒“嗤”地笑起來道:“曾聽爹爹說山中多冤鬼,都是被虎豹吃去的鬼魂,爹是看見過的,說那形狀非常怪異怕人??珊尬遗艿牡胤缴?,總沒見過是怎生模樣一件東西,今兒聽見的大概總是這一類東西,倒要看他一看,也好開開我的眼界。想到這里,不覺精神大振,本來肚子有點發(fā)餓,至此便什么都不覺得了。 于是尋聲而行,到了一個山坳去處,月光忽然大亮,皎潔月光之下,照見一個披發(fā)赤足,似人身體卻帶圓形,似獸又系雙足直立,正在那里對著月光叩拜不已。鍾離權(quán)想,這叫的大約必是此物無疑,他如此拜月,難道也想修什么丹,煉什么法么? 卻難為它這樣丑東西也想成什么仙人,豈不可笑?想著可笑,口中便真?zhèn)€“嗤”地一聲笑將出來。這一聲不打緊,卻把那怪物嚇得跳了幾跳。鍾離權(quán)因要看他再有什么舉動,便把身子躲在一棵大可合抱的樹后面,從樹隙處望見那怪四面亂找了一回,一時把面孔對著鍾離權(quán)。此時月光也越明了,顯然可見那怪的面孔,不但奇怪且萬分可怕。原來這怪物明明是個人形,卻長了一面孔的白毛,而且生著兩粒碧綠的烏珠,向著這邊瞧了幾眼,連這膽大如山的鍾離權(quán)也不禁打了一個寒噤。那怪見尋找不出什么人來,便回轉(zhuǎn)身又去做他的功課。鍾離權(quán)真會淘氣,忽然想道:這怪物的烏珠如此奇異,要是將它挖出,回去送與姊姊,倒可鑲一對耳環(huán)子玩。如此一想,禁不住又是哈哈一笑。 這一笑可壞了,那怪卻也聽得清楚,也更不張望,側(cè)轉(zhuǎn)身就向這邊飛躍而來。他那行路也和常人不同,只見一團黑茸茸的東西被疾風(fēng)卷送一般,一霎眼的功夫已越樹而過,張開兩只枯蠟般手膀來抱鍾離權(quán)。鍾離權(quán)等他趨近,方才又認清他的尊容,竟是一臉的鮮血,一路灑將下來,其臭難當(dāng),一個舌頭拖有尺把長,宛似世俗所傳縊死鬼的形景。好個鍾離權(quán),本來有點寒噤噤地,比及見怪來犯,不覺大怒起來,大喝道:“你是什么鬼東西?怎敢侵犯你小爺?”只此一喝,本身的膽子越壯。那怪卻似遇到一陣旋風(fēng),身不由主的退了十多步遠近。鍾離權(quán)越發(fā)得意,看他多么從容,因嫌那怪身太臟、味太臭,不顧和他徒手相持,趁他退去之時,趕即折下一根樹枝,不等那怪第二次卷來,自己先用樹枝橫掃將去。那怪已知抵敵不住,向著鍾離權(quán)搖搖頭,刮喇喇一聲怪叫,可不是和方才所聞是一般聲音。 鍾離權(quán)笑道:“卻是有幸,今兒才給我見個鬼也?!币徽Z未完,那鬼已返身飛奔。誰知鍾離權(quán)腿上功夫也比眾不同,雖沒縮地法那么快當(dāng),足夠趕得上那鬼的卷滾。一霎時追過一個小小山頭,看看相距匪遙,便舉起樹枝,向鬼的頭部直打下去,但聽轟的一聲,這鬼化陣香煙,散得無影無蹤,臭氣也沒有了。一下子工夫,忽又現(xiàn)出在前面樹下,仍是先前那副形狀,卻見他跪在地上,向自己盡叫盡拜。鍾離權(quán)笑道:“你這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的怪東西,也曉得怕死么?既你知道害怕,我也不必一定和你過不去,但是你可引我一條出路,我是要朝北走的,你能帶我去,我便很感激你了,將來我得師父教訓(xùn),能夠成仙證道,必定來帶挈你得點好處?!蹦枪炙坪趺靼姿恼f話,忽然卷將過來,伏在鍾離權(quán)身邊,以首叩地,咯咯有聲。一回兒爬起來,趁著風(fēng)勢,向北卷去。鍾離權(quán)就跟著他走,有半夜光景,那怪立定身,伸手北指三次,回轉(zhuǎn)來又朝他叩頭。鍾離權(quán)笑道:“想是天快亮了,你是鬼物,不能見光,所以急要回去,可是么?”那怪又點點頭。鍾離權(quán)此時倒也十分可憐他了,因撫慰他道:“你去罷。我將來如有寸進,必不忘你今天指引之功,但你自己也要勉作個忠厚良善之鬼,不得驚害人民,滋擾行旅,這是最要緊的。還有一層,你這東西究竟是鬼是妖,你既不能說話,我也不能知道,不過須起一個名兒,將來我來找你,就在這山峰上,月光起時連喊三聲,你就出來見我,不得有誤,誤了事是你自己不幸,與我無干。你我在此月夜荒山相逢,我就替你取名山月兒,你可牢牢記得。回去罷!我也要趕緊趲路前去,找個有人家地方,討口飯吃,飽一飽肚子,才好走路呢!”那怪聽了,忽然把他的衣服一拖。鍾離權(quán)笑道:“難道你還替我預(yù)備了點心不成?”那怪聽了,果然點了點頭。鍾離權(quán)大喜道:“既這樣,好極了,你就趕快替我弄了來,我還在這里等你,就是了。”那怪聽了,如飛而去。鍾離權(quán)笑道:“看這鬼東西,倒也有些意思。于是獨自在山中往來了多時,看看天近黎明,月光躲入黑云里面,近山景物一些都瞧不出了,心中很替那怪發(fā)急。正在躊躇,忽聽得刮喇喇一陣怪響,便笑道:“難為他趕了來了?!币徽Z未完,忽覺旋風(fēng)起于足下,低頭一看,可不是黑毛茸茸一件東西伏在足邊。鍾離權(quán)問道:“朋友,你替我弄了點心來了,可是么?”那怪仍是呱呱的喊了幾聲,一只毛茸茸的黑手,舉起一個東西,送在鍾離權(quán)手中,原來是兩個大麥餅,已經(jīng)硬得不堪,另一只手卻拿著一竹罐水。 鍾離權(quán)喜笑道:“這真難為你了,可惜你我不通言語,要是不然,你可以告訴我,這近處地方可有什么人家沒有?”那怪只把頭亂搖,把雙手張得很開,意思似說村莊雖有,卻不在近處。 鍾離權(quán)也懂了他的用意,還想再問他幾句,誰知那怪更不說話,翻身叩個頭,飛也似的走了。鍾離權(quán)嘆道:“他是鬼物,怎么能見天光?我偏這般不知趣,已經(jīng)得了他的好處,還要和他纏繞不休,萬一誤了他的時刻,豈非我的罪過?”看官,大凡人生的本領(lǐng)總是有限的,鍾離權(quán)強煞,不過是個小孩子家,走了一晝夜不曾休息,肚子又饑口又渴,自然也有些支持不住了,得了水和麥餅,早不覺心事渾忘,卻自揀塊大石塊坐了下去,把那餅和水都消受了。看看天色尚未大亮,便笑道:“被這黑鬼擾了我一夜,如今尚未黎明,且待休息片時再走罷。”說著把身子倒了下去,就在大石上呼呼睡著了。大凡小孩子家睡興最濃,一經(jīng)熟眠,便推他打他,一時也不得就醒。鍾離權(quán)這一覺,就足足睡到這天薄暮時分,天色又黑將下來了,這才一骨碌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拿手擦了擦眼睛,抬頭看看天色,不覺大驚道:“怎么我就睡了一天么?這真太誤事了,要是候不著那個費長房,回去怎見得師父的面?!毕氲竭@里,不覺發(fā)起怔來。正彷徨咧,忽然一陣狂風(fēng),霎時飛沙卷石,勢不可當(dāng)。 鍾離權(quán)自小就和這班野獸廝混,深悉此中情況,見風(fēng)起,立刻就知此風(fēng)不比尋常,必有虎豹來侵,倒笑了笑道:“這等畜生也太晦氣了些,要是早一個時辰我還睡在這里,有十個身體也給咀嚼完了,偏要等我起了身才來,這不是他活該遭瘟么?”說雖這般說,卻不敢十分托大,忙把精神一振,隨手握了一把碎石,預(yù)備等猛獸來時,乘其不備,先傷他的雙目,這是他家祖?zhèn)靼俨綌S彈之法,百發(fā)百中的。鍾離權(quán)向來膽大于身,區(qū)區(qū)虎豹不在他眼中,像這等事先戒備,還是破題兒第一遭,因他也自知身在客中,防有疏虞,不易收拾的緣故。誰知天下事甚難以預(yù)料,越是你小心,那意外之禍也就在這小心時候發(fā)生出來。鍾離權(quán)等了許久,忽地聽得背后呼的一聲,急忙回頭看時,一個小身體已被身后那東西馱了起來,騰云駕霧價凌空而去。 未知性命如何,卻看下回分解。 《八仙得道》第四十二回 鍾離權(quán)遇神獸 帝君得高徒卻說鍾離權(quán)正在小心戒備之際,萬料不到來的東西竟能悄沒聲兒從他身后暗襲,不等他發(fā)石相攻,已將他輕輕馱起,轟雷掣電價騰空而起,一霎時飛入云霧之中。鍾離權(quán)這才有些驚慌起來,但他還是不肯墮淚的硬脾氣,越是處得危險,越要拼起一副從容瀟灑的架子來,況且他新近拜仙人為師,見師父云來霧去的,十分自在,心中好不羨仰。他那小心窩里唯一希望,就是想學(xué)這騰云之法,連那長房縮地之術(shù)猶覺過緩而不適用,此念蓄有多日,萬想不到于此危難之時,先教他嘗試這騰云的滋味兒。這鍾離權(quán)也真頑皮,他就立刻轉(zhuǎn)出一個念頭來,想道:此去兇多吉少,一條性命橫豎送在妖獸口中,好在它有這騰云之法,樂得在此身未死之前著實領(lǐng)略一番空中飛行的風(fēng)味。如此一想,他又生怕路徑太近,一回兒就到了妖獸窟穴,忙在這東西頭上拍了兩下,說道:“好朋友,我知道你很歡喜我咧,我就拼著把身子奉送與你做餐小點心兒,你也不怕我逃到天外去的,何苦飛騰得這般迅捷,慢慢兒走著,讓我也玩玩這空中景物,你也不得十分吃力,彼此都有便宜,不好么?”當(dāng)他說這話時,自己也很知道這是無聊之思,一面說,一面還急急忙忙瞧看這上下四旁的景況風(fēng)物。只見上面高不見頂,四周云煙迷屆A許多地方像有些樓閣亭臺、飛泉怪木,他心中就認為天上神仙之府,這時倒不再欲羨他了??吹竭@里,才待俯視下界,同時把要求妖獸的話也剛好說完,只覺那獸似乎理會他的意思,容許他的要求,立時把騰飛之勢放得極緩極穩(wěn)。鍾離權(quán)又驚又喜,不覺失笑起來,道:“怪不得我祖母常說,我這八字是逢兇化吉,遇到險處必有好人扶助。照現(xiàn)在看來,不但好人扶助,連妖鬼禽獸也都和我有交情咧!”這時他橫定了心,先自撫摩著那獸的頸毛,謝謝它的雅愛,這才從從容容的俯視塵寰。只見經(jīng)過之處,有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有人煙繁密,林木榮森;有極高的山陵;有深長的河水。一回兒好似經(jīng)過大海之上,只見上面是天,下面是水,水天輝映,不辨界劃,身行其中,好似一個大圓盒子,把身子裝在里面一般。海風(fēng)起處,那將墜的夕陽和新升的淡月一紅一白,倒映海底,都被波浪掀卷,又似轉(zhuǎn)輪一般,翻過一輪又是一輪,真天地之大觀,世外之絕景。 鍾離權(quán)看至出神,小孩脾氣又發(fā)作起來,坐在那獸身上手舞足蹈的大聲吆喝,竟把自己的危險和此去的苦痛完全忘得干干凈凈。照他志愿,恨不能再和那獸情商,在此玩?zhèn)€十天半月,然后再把身子奉酬它的雅意,卻才死而無怨。不道那獸卻再沒大的耐性,見他如此瘋狂淘氣,忽然發(fā)怒起來,只見它蹄一緊,騰身而上,入于冥蒙之中,弄得鍾離權(quán)身覺寒冷,且除迷漫煙霧之外,不但海景不能再見,就想再看別的東西,也是一無所有。正在萬分氣悶、大罵王八無情的當(dāng)兒,猛抬頭,見眼前涌現(xiàn)一座絕大城市,城市之中有許多巍峨宮殿,高聳云表,那獸竟把他馱入城中,直奔正中那座大殿而去。鍾離權(quán)至此方欣幸道:“近來倒常碰見些神仙,不要這地方就是神仙之府。那獸倒是好意帶我來玩的,要是不然,怎不把我早早吃入肚中或挾回它的妖窟,怎么倒送我到這個好所在來。只恨它走得太狠,方才行過許多鬧市,竟不及考察那些仙市的情狀,倒真?zhèn)€不劃算了。心中正想著咧,驀覺那獸向下一蹲,自己坐不住身,一跤翻下地來,睜目四顧,可不已到了那所大殿上了。大殿的情形在他眼中看來,橫豎形容不出,是那么一種格局,怎樣的考究華美,總之一句也說不上來。但能點頭嘆賞,認為非常有趣而闊大的地方,心中不住的感謝那個妖獸而已。 正徘徊間,就見有人出來,衣冠服飾倒有些像凡間皇宮中人,因他是京中人,常??梢钥匆?,所以認得這是宮殿,又曉得皇宮中的服飾。但這人的打扮卻和皇宮中人有大小寬窄之殊罷了。當(dāng)下那人走至殿庭,向鍾離權(quán)一笑,招手兒說:“帝君召你進去,須要小心,不許頑皮,曉得么?”說罷,走近他的身邊,輕輕拍了他幾下,說道:“這一路的顛騰,倒不怕辛苦么?”鍾離權(quán)此時恍如置身夢境,不曉是怎生一回事兒,更不知這究竟是什么地方,但想這馱來的妖獸絕是帝君所派前來迎接我的。既然如此,可知危險二字是斷乎沒有的了?;仡^再瞧瞧那獸,原來是一頭碩大無比的吊睛白額虎。這算是虎中頂厲害的一種,鍾離權(quán)竟馱在它身上,奔波了這一夜,回想起來,倒也有些驚怕。那人見鍾離權(quán)立著瞧那老虎,便笑道:“你還打算仍舊請它送回去么?放心、放心,等會見過帝君,帝君自然有法子送你到家也?!辨R離權(quán)見那人猜錯了自己的心思,不覺卟哧哧一笑,倒也不再和他分說,跟了那人走過幾層宮殿,方到一處小小偏殿之上,只見一位裝束尊嚴的人坐在上頭,左右侍從不下十余人,分立兩邊,靜悄悄沒些聲息。鍾離權(quán)也不曉得這是什么服制,但覺眼中所見,衣冠體制再沒比這更華麗莊重的了。因此他心中想道:這一定就是帝君了。于是小小心心跟了那人走近殿墀。那人先進去,似乎為他報名引見之意。 帝君手中正捏著黃面白心的書本兒,似乎翻查什么事情的樣子。一聽此言,便含笑說道:“宣進來罷。”那人下來。把鍾離權(quán)拉上庭墀,命他向上跪拜。帝君傳旨平身,鍾離權(quán)起身謝了恩。 帝君著他近前,鍾離權(quán)才瞧清帝君原來是位白面長髯、神情和藹的正神,自己覺膽子大了許多。帝君攜他的小手,問他可是鍾離權(quán),師父可是李玄、別號鐵拐先生的,鍾離權(quán)一一應(yīng)答。 帝君笑道:“可還知道你的前生是什么人,因甚貶謫下界為人?”鍾離權(quán)對稱:“日前承鐵拐師尊指點,已約略明白了些?!钡劬Φ溃骸澳闳缃窨稍敢庑薜烂矗俊辨R離權(quán)一時不曾答應(yīng),只抿嘴兒笑笑,又把一個小食指兒放在口中,卻挺起兩粒亮晶晶圓溜溜,灼灼生光的小眼睛兒,骨碌碌一陣翻騰,朝那帝君盡瞧,那一副活潑玲瓏、天真爛漫的神氣,真叫人可愛可喜。帝君和一班侍從仙官都喜笑起來。帝君又諭道:“你是有仙緣之人,果能立志,比平常人事半而功可倍速,將來的成就可和你師尊一般地位,決不止和前生一樣,專替你祖師管這坐騎的。你師尊想來也對你說過了?!辨R離權(quán)仍只訕訕一笑,意思是不敢自信可到那般地位,又不甘自居于不堪造就之境,所以聽了諭旨,始終還是對答不上。帝君已知其意,笑道:“你的意思我曉得了,這也見得你有志氣,又不肯自夸,這便是入道之基;但你還要明白,你雖拜你師兄李鐵拐為師,但這事還有舛差,一則輩份兒不合,二則照數(shù)你不該做鐵拐徒弟,你自不曉得這個道理。鐵拐既為仙人,也不精細思量,妄居師父之稱,這是他的不合。”鍾離權(quán)聽到這里,忽然插嘴說道:“李師父那般本領(lǐng),怎么他不該做我的先生呢?”帝君笑道:“這個道理,此時對你說了,你也不得明白,說個大意你聽,大凡入仙都是一理,人生父子夫妻師弟友朋遇合之間,并非偶然而成,都逃不開一個緣份,如今你同那位師尊雖不能說是無緣,但只可做你教授本領(lǐng)、啟迪知識的先生,論實在事情,先生還是鐵拐;若論名義,卻讓那位先生來享個現(xiàn)成。這人非他,孩子,你可認清,如今坐在你眼前的帝君就是你將來出世升天、超度援引的先生哪!”鍾離權(quán)聽了,一時領(lǐng)會諭其意。那兩旁傳侍之人卻都催他趕緊磕頭拜師。鍾離權(quán)萬分惶惑,跪在地上,卻不肯馬上磕頭。他的心中是想自己已經(jīng)拜過先生,先生又是好好的,現(xiàn)在自己家中,怎么又另外拜起師父來?拜了這位師父,知道家中那位李先生可能允許不能;而且照帝君說,傳道講學(xué)仍要請教李先生,那么今日之事未免有些對不住李先生,萬一他老人家不答應(yīng)呢?自己怎生解釋起來。正在沉吟,只見帝君又降諭道:“孩子不用遲疑,你那李師父,他現(xiàn)是一時疏忽,少用了一番推算功夫,他要明白了這個關(guān)系,只怕他自己也要退居師兄地位的。但是這事無論如何與你的前程只有便宜而無損害。你想,多一位師父做個指引之人,不好么?老實再告訴你罷,你受祖師貶謫,是因牧牛不慎之故,而這事的原由,乃是祖師下海救援李鐵拐,鐵拐見你因他而受罪,心中怎么得安,況有同門之誼,如何不來指引?不但是他,凡是你祖師門下幾代仙人,瞧在同門份上,將來都要特別看承你咧。但他們都只負著保護教導(dǎo)的責(zé)任,你的真正先生,還是我帝君一位。你今可就拜了師,回去之后,你師尊一定也明白了。他明白之后,一定不肯再以師道自居,而你則不妨仍以師禮尊之,他自照舊的指教你修道的法門和種種應(yīng)用的法術(shù)。到了你修道成功,將來自可度我上天也。”帝君說到這句,他自己還不覺得,卻把兩旁許多仙吏一個個嚇得目瞪口呆,慌得一齊出班俯伏在地。帝君大驚,問道:“諸卿有甚事情,如此作為?”當(dāng)有諸仙領(lǐng)袖稟稱:“圣人無戲語,無失言,今帝君忽言將來須鍾離權(quán)度帝君上天,臣等不敏,竊恐圣駕有蹈凡下界之憂也?!?/p> 帝君想了一想,不禁跌足懊恨,因命:“諸卿且起,聽寡人一言。”諸仙吏都起立歸班,帝君因嘆息了一聲道:“寡人常說下界人心太壞、作孽太多,每思設(shè)法糾正,善為勸化,此等大事,設(shè)非親身下凡,如何做得起來?大概寡人總和眾生還有一度緣份,此乃數(shù)之所定,如何推得開來?寡人自開辟之初,得道升天,蒙玉帝提攜,元始、老君兩位的教訓(xùn)、扶植,并荷西王母、玄女等幾位領(lǐng)袖的保舉,得與玉帝化身真武大帝處于同等地位,爵授帝君,榮膺重寄,受任數(shù)萬年,愧無功德及人,難得有此異數(shù)重下凡塵,查察如今的風(fēng)土民情,立萬萬年的道德教化,寡人以為此等事業(yè)不下于老君的屢轉(zhuǎn)凡胎、著經(jīng)垂訓(xùn)和孔子的立言投世、師表百代,豈是深居天府久尸祿位的東華帝君所能比擬于萬一呢?寡人業(yè)已定下主見,專等度了鍾離權(quán)成仙之后,一準(zhǔn)親自下凡,再受他的超度,我和鍾離權(quán)互為師生,也是萬年佳話咧。望諸卿勿再替寡人介介于懷也?!?/p> 眾仙奉旨,一個個心悅誠服,齊齊叩拜道:“不想帝君有此宏愿,此佛如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苦心,亦先圣『己饑己溺,一夫不獲,是余之辜』的大德,豈小小功行所能同日而語?竊謂天上多一金仙,何如人間出一圣人。況限滿功成,重歸天位,玉帝必更深倚畀,況與帝君有何損失呢?此誠萬代蒼生之幸,亦帝君莫大功德,自非天聰圣哲,安能轉(zhuǎn)禍為福,履患如夷?臣等愧列仙班,不能仰體圣心,妄深憂慮,真井蛙之見也?!?/p> 帝君忙說:“諸卿皆積德累功,修身立命,自致神仙之位,安有不思濟世救民之理?不過愛寡人之心太切,偶聞失言,不覺憂形于色耳;至于寡人之心,也不過鑒于近代人民文勝于質(zhì),禮太多情太薄,機變故詐,日甚一日。長此以往,非至人心盡化于禽獸,風(fēng)俗日趨于漓薄,以造成亙古未有之大劫大難不止。寡人得天獨厚,久居高位,無裨時艱,時深素餐之愧,得能下凡一行,盡力之所能,可以挽回一些,未始不是補過之地。若如諸卿所言,以佛家如來、吾教李祖、儒教孔圣及古代圣王相比,寡人安敢當(dāng)此?!碑?dāng)下諸仙又稱頌了一番。 鍾離權(quán)盡聽在耳中,虧他都解得明白,他才知道這就是東華帝君,心中大為驚畏,先時不肯隨便拜師的,此刻卻不待催促,連叩幾個響頭。帝君不覺大笑。諸仙官也笑道:“想來孩子也敬仰帝君圣德,不自覺其心誠悅服么?”帝君因又諭道:“你李師有先知之德,今日之事,事事瞞不過他,但天機不可預(yù)泄,泄則罪不可逭,爾宜慎言,毋妄宣于眾?!辨R離權(quán)叩頭領(lǐng)旨。帝君又道:“你可是奉李先生的法旨去等候北方來的費長房么?這人現(xiàn)在已先到了你家,你今不必回去,可徑至幽州境內(nèi),等你師父和何大姑娘、費長房一同到來,大家會齊,有一樁事情,須待你們了結(jié),而且還有你們同道中人現(xiàn)在正受人監(jiān)禁,也得趕緊把他救出來才好。去罷?!辨R離權(quán)問道:“弟子到了幽州,教師父們哪處找我去哩?”帝君笑道:“你師父這樣法力,有個找人不到的道理么?告訴你一句老實話,你師父派你去迎接費長房,實在是要藉此試察你的肝膽心術(shù)。因你性質(zhì)兇暴,屢殺猛獸,幾乎把天下什么危險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所以這次叫你稍許受些驚恐,見些意外之事,又要試你有無仁愛之心,是否和從前一樣脾氣,一味好殺逞強,不惜物命,不顧利害。如今幸而你有耐心,幾樁事情都算處分得不錯,要是不然,此番遇那怪物之后,還有第二第三的危險可怕之事。是你李師父算定費長房這時可以回來,正好幫你出險,所以派你去接長房,正是著長房來帶你回去咧。”鍾離權(quán)聽了,恍然失笑起來。 帝君又道:“不過對于山中妖鬼略一奉承,就許他收留門下,預(yù)備自己有些進步,就要招他在身邊,并允給什么好處與他,這雖也是一種孩子性格,但卻過嫌狂妄,也不想想自己現(xiàn)處什么地位,一古腦兒學(xué)得幾句咒語,連養(yǎng)命保生小小份內(nèi)之事,統(tǒng)都沒有學(xué)全,就想為人之師,超度別人,不但惹人笑談,而且太易分心,心一分則學(xué)不能精,自身且不可保,安能顧到別人?我也不是專為昨宵之事刻意指斥,這事出于偶逢,況是慈悲心腸,何忍苛責(zé),所以不憚煩言者,是防你一點好為人師之心,將來一再亂收徒弟,擅將道法傳與歹人,為禍之烈,可使天下大亂,流血成溪,始其罪者,你自列在第一,而師父及我輩亦應(yīng)連帶負責(zé),正是非??膳碌氖虑?。你倒不要看得稀松平淡??!”鍾離權(quán)聽了,竦然道:“弟子年紀小,不知這些利害,以后便真有本事,也不敢胡亂殺人了。就是所見那妖鬼,弟子雖已允他超度,也只好失信于他,這等東西,知道他性質(zhì)如何,能否馴服習(xí)上,設(shè)或鬧點事情出來,不但弟子本身受罪,連累兩位師尊也要共負其責(zé),豈非永遠一件憂患咧?!钡劬Φ溃骸叭藷o信不立,你既切實答應(yīng)人家,怎么轉(zhuǎn)背兒就預(yù)備失信?好在此物雖然得你允許收錄提拔,他卻沒有這么大的福氣,你放心罷,這事害不到你的,你只以后格外小心就是了。”鍾離權(quán)口稱遵旨,因問:“這東西究竟是妖是鬼?”帝君道:“那是一千年前一個邪人,被真武大帝派遣手下黑虎下凡,將他吞吃,鬼魂不散,常在山中隱現(xiàn),雖不怎樣害人,人若遇到他時,也少不得驚嚇成病?,F(xiàn)在常常出來拜受日華,感受既深,兩目已能發(fā)光,而且能團結(jié)魂氣,成為人形,再過百年,其丹已成,就沒人提拔也能成個小小氣候。但此種東西,本質(zhì)已是兇橫,雖經(jīng)修煉,仍恐其性難移,將來結(jié)果可以想見,你只好好留意著罷。”鍾離權(quán)再拜受命。帝君又說:“你來此已久,不必多留在此,就著原來坐騎送你去幽州罷。”鍾離權(quán)拜求道:“那虎很不聽話,求師尊賜一陣神風(fēng)送弟子前去罷。”帝君大笑道:“你別輕視那虎,它的年紀比你大過千倍,怎么你倒想去使喚它咧。也罷,我知道你渴想嘗試這騰云駕霧往來空中的滋味兒,看在師徒份上,就先傳你駕云之術(shù)。此術(shù)不比尋常,初學(xué)要念什么咒語,用什么玄功,只要心之所至,雙足就會騰空而起。一個時辰最快可行十萬里,可和你鐵拐師尊并駕齊驅(qū)了。這等大法,本來不是初學(xué)之人所能傳授,念你志純?nèi)ふ?,存心仁厚,破格兒教會了你。你想著這等特遇殊榮,更該宅心正大,多作有益之事才好?!闭f罷,命鍾離權(quán)過來,附他耳朵說了一句什么。鍾離權(quán)莫名其妙,帝君喝道:“笨孩子,這便是傳你的大法了,你懷疑甚的?!辨R離權(quán)心下恍然,試著念了一遍,立時覺得身子虛飄飄地凌空而起,把個鍾離權(quán)喜歡得只會高叫:“好師尊,親師尊!”站在空中,手舞足蹈,宛如發(fā)瘋一般,惹得帝君和一班仙吏都大笑起來。未知鍾離權(quán)到了幽州以后還有何事,且看下回分解。 《八仙得道》第四十三回 見老妖鍾離權(quán)用計 保丈夫孟姜受災(zāi)卻說東華帝君見鍾離權(quán)如此歡喜,因顧左右仙吏笑道:“這孩子如此活潑天真,真乃可愛。”旁邊一位仙官稟稱:“鍾離權(quán)不但天真,逢到正經(jīng)大事,偏又能夠老成持重,這等人將來決不負帝君玉成之德也?!钡劬髳偅戳顐髦迹骸版R離權(quán)好生自愛,即此前去幽州,不必再下來了?!辨R離權(quán)便在云中連連叩首,一縱身兒,已過了數(shù)百里,回視宮殿院宇,早不知哪兒去了。這時他心中的歡喜真不可以言語形容。趕了一程,又起了頑皮情興,他想:幽州雖遠,有了這駕云之法,橫豎頃刻可到,我倒不如慢慢地按低云路,一路細玩那下界景物,有何不可?想到這里,自覺十分有理,于是把身子向下一低,離地只有數(shù)丈光景了。俯視地上人物,非常清楚,地上之人也能望見一個小孩子在半空中緩緩北行,好似被風(fēng)云推送一般,有仰頭遠望的,有嘖嘖稱奇的,所經(jīng)之處都引動了許多人交頭接耳,紛紛議論。行至一處卻是一個關(guān)隘所在,鍾離權(quán)也不知這是什么地方,正想下去問問上幽州去的路徑,去幽州還有多少路程,別趕過了地頭。剛想下去,忽聞背后一陣呼呼聲響,回頭一看,只見兩個道士打扮的催云而進,一路上嘻嘻哈哈的不知說些什么,只聽后面一人說了句:“費長房有甚本領(lǐng),他的師父聽說是個跛足道人。”這句話進了鍾離權(quán)耳朵,心中頓然一呆,忙著停住云步,想等他們到來再查勘一個明白。才一發(fā)怔,后面道人都已趕上,他們也都瞧見一個孩子在云中游行。 兩道互相商議了一回,忽然按住云頭,和鍾離權(quán)打起招呼來。鍾離權(quán)這才細細打量那兩道,一個是雪白的面孔,短短的身材,年紀不過二三十歲光景;一個是棕色面孔,又生著一簇灰白色胡子,神情似乎十分奸刁,年紀倒有六十歲內(nèi)外,是他先問鍾離權(quán):“你這位小哥貴姓?何處人氏?現(xiàn)在往哪里去?”鍾離權(quán)因聽他們說那句話,明明是瞧不起長房和鐵拐師尊,可見必是我們的對頭,況看二人面顏都不大像個正當(dāng)?shù)臉幼?,越發(fā)不肯將真話告訴他們,因含笑說道:“我姓鍾名離,河北人氏,現(xiàn)奉師尊之命去找一個師兄,囑咐一件事情。”二人忙問:“尊師是哪一位?”鍾離權(quán)卻不答話,先問兩位道長法號,仙鄉(xiāng)哪里?白道人說是海外煉氣士冷深,又指黑面者說:“那是師兄炎道人,適從海上來,也要到幽州去,正好和小哥結(jié)伴同行?!辨R離權(quán)方說道:“我是東華帝君的門徒,因有師兄何大姑跟隨李鐵拐同去幽州,我?guī)煾刚f那李鐵拐不是好人,要我去召他回山,所以急急前往。不知兩位師父到幽州有甚事情?”二道聽了,不覺相向色喜。冷深便道:“原來小哥是帝君門人,果然青年多才,可敬之至。那李鐵拐原不是什么正經(jīng)人,他為什么拐了腳?是因他慣偷人家婦女,碰到了一個對頭,將他捉住了,從屋頂上丟下地去,就把一只腿子給跌斷了。這等人如何能夠相與,怪不得帝君要召回令師兄,正是大有見地。我二人乃是魔教門下,得道上仙,此行也因李鐵拐遣派費長房劫取現(xiàn)在帝皇送去填城的范杞良,并要謀奪范杞良之妻孟姜女,這事大違天命,鐵拐罪當(dāng)雷殛。秦皇得知消息,特行聘請我倆前去誅滅鐵拐。小哥既要到他那邊去,這鐵拐又是令師憎惡之人,何妨大家協(xié)助一臂,替我們作個內(nèi)應(yīng),事成之后,不怕秦皇要封贈有功,就是令師那邊也有光彩,豈不大妙?”鍾離權(quán)聽了,暗暗罵道:“我把你這一對孽畜妖道,我?guī)煾负纬鹩谀?,如此胡言謗毀他。既要我作內(nèi)應(yīng),我就答應(yīng)了他,將計就計,替我?guī)煾刚D這妖逆,有何不可?”一面想,一面笑答道:“這有什么不可?但是兩位成功之后,莫把我丟在一邊,自去討封,這個當(dāng)我是不上的?!倍来笮Φ溃骸靶「缛绱硕嘈模赓洺鲇谇鼗?,又不要我們賠甚本錢,頂多不過替你說句話兒,難道還來欺你不成?”鍾離權(quán)聽了,喜笑道:“如此卻好,兩位現(xiàn)在秦朝做甚職官,因何得職秦皇,還乞詳示?!蹦茄椎廊嘶卣f:“當(dāng)今皇帝乃是一位非常好道信仙的圣君,曾派大臣徐福入海求仙,卻在大海中遇到我們師兄弟老蛟,老蛟又帶他去見我們教主通天祖師,祖師就著我倆和我們師叔幽溟子前赴京城,授他長生之道。適逢這事發(fā)生出來,秦皇就請我倆先去收滅妖人,再行回朝受爵咧?!辨R離權(quán)又問:“那徐福怎不上蓬萊去?那邊仙人很多,為什么不去多請幾位?想是徐福不認識蓬萊的路徑,可是么?”二道笑道:“蓬萊的仙人哪里比得上我們教下人才眾多,個個都是正道。不說別的,單講現(xiàn)在皇帝,他是削平天下、統(tǒng)一六國的英雄豪杰,真命天子,他的見識還有個不高明的么?這次派徐福下海去,就沒有要他去蓬萊,只叫他訪求我教中人,可見兩教自有邪正,無識之人不知內(nèi)中詳情,只曉得蓬萊是神仙所居,哪知這全是一種道聽途說,盲從瞎道罷了?!?/p> 鍾離權(quán)聽了,心中幾乎冒出火來,照他本來性格,早已三腳兩拳把他們收拾了。再講,這時卻屢受教訓(xùn),把性子收得靜靜的,萬事有個考慮安排,不肯冒昧從事。再則見他們?nèi)绱撕?,覺得非常好笑,也想再考察他們一個究竟。于是忍了又忍,把一口惡氣硬裝在肚子里面去,反呵呵大笑道:“原來如此,像我年紀輕、見識有限,怎曉得這等道理。那個徐福呢?如今可也回來了?”兩道說:“這人很好,我們祖師很歡喜他,賞他一個海中的浮田,封他作一國之主,就著他帶領(lǐng)原來帶去的許多童男女前去開辟土地,繁殖子孫,他倒稱孤道寡的做他現(xiàn)在的皇帝去了。小哥將來跟我們立了大功,我們也可代求祖師給你一塊海上仙山,也好去做獨立稱雄的王爺哩?!辨R離權(quán)又是一陣大笑,因又問道:“兩位既要我?guī)兔?,還要請教前去是怎樣情形?以前鬧的是什么事情?怎么有個什么填城的范杞良?這人怎么又得費長房去劫他?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兒?”冷深笑道:“現(xiàn)在天子因得了上天示儆,有亡秦者胡的話,想現(xiàn)時頂強的胡人要算北方匈奴,于是征發(fā)天下男丁,沿中國邊界筑起一條萬里長城,派大將軍蒙恬為總管。那孟姜女的丈夫范杞良也在征發(fā)之內(nèi)。那孟姜女舍不得丈夫遠行,吃這等苦楚,情愿陪同前往。好個圣明的皇帝,他見孟姜女才貌如仙,不禁動了憐惜之心,一路上又派人服侍這位孟姜女……”鍾離權(quán)聽到這里,心中萬分好笑,便問:“皇帝既然圣明,又是那樣愛惜孟姜女,倒不如直截了當(dāng)免了范杞良的差役,使他們夫妻團圓,不強如多費人夫,虛糜糧餉,派人護送他了。這事真乃顛倒之至,兩位偏說皇帝圣明,倒有些解不過來?!眱傻酪娬f,不覺呆了一呆,一時回不出話來。那炎道人便說:“可不是,當(dāng)初人人都是這樣猜度,疑心皇帝忒喜多事。后來范杞良到了北方,蒙大將軍的告示出來說,當(dāng)今天子夢北方都土地稟稱:『萬里長城工程浩大,須有一位土地神專司其事?!滑F(xiàn)查范杞良人品端方,可司此職,此人陽壽已滿,應(yīng)將其身體塞入城堙,一面由陰陽兩界帝王下詔封為土地,庶幾職有專司,開工之日有他暗中效力,妖鬼禽獸不能阻撓,大功指日可成,否則阻力橫生,風(fēng)波必起,此城終無完工之日?!徊②ぶ形煞惰搅紴殚L城土地的公文給皇帝看過?;实垡惑@而醒,查得范杞良即孟姜女的丈夫,心中原不忍他們夫婦分飛,怎奈此是國家大事,子孫帝王萬世之基業(yè),況且數(shù)已注定,冥中且先有諭旨委派,范杞良終不免于一死,死而為神,在他也自愿為。就是孟姜女活在人世,得有一位為神的丈夫,將來終有一些好處。若因小小不忍,誤了他的前程,反覺對他夫妻不住,因此擇日將范杞良捆住,祭告天地神祗,將他填入城堙;一面另有諭旨,著原送孟姜女的人員仍好生護送他回京見駕。誰知這時忽然發(fā)生一件意外之事,有個什么文美真人的徒弟叫張果的游行到此,路見不平,說蒙大將軍不該把好好的人無緣無故拿去填城,施些小小法術(shù),蒙住了眾人的眼光,把范杞良救出城堙,正要帶他逃出幽州地界,同到南方去暫避捕緝,因范杞良說要和他妻子同生同死,不肯丟了他獨自逃去,于是又要設(shè)計偷劫孟姜女。孟姜女是有人員率同兵士保守的,一時不易下手,二人擱延了幾天。京中得知信息,正值我們師叔到了,皇帝就請他去收伏張果,取回范杞良。師叔本領(lǐng)自然大過張果十倍,一到幽州,就給他查出張果、范杞良藏匿之地,一陣風(fēng)把范杞良攝去,又用術(shù)迷住張果,監(jiān)禁在大將軍營中。這事發(fā)生之后,那費長房就到了。 這人雖有些小道術(shù),還不是我們師叔對手,他到了幽州,打聽得張果被難,就用法混入軍中,將他救出。正想再救那范杞良時,幸被師叔覺察,一陣趕逐。張果自恃其能,便和師叔對抗,結(jié)果仍舊被擒。長房卻仗著縮地法一轉(zhuǎn)眼兒就不見了人。師叔沒了法子,只好由他逃去。事后才知他是李鐵拐的門人,此去必邀他師父前來,因此也著我等前往助陣。今既會著小哥,正是天大幸事,小哥如能趁著鐵拐打坐之時用劍刺死了他,那么可省一場干戈之厄,功德無量;否則等我們到時,作為內(nèi)應(yīng),使他們措手不及,自易成擒也,這是你的大功。小哥想想,是哪一個法子好呢?”鍾離權(quán)想了想,說道:“還是第一個法子簡捷些,但鐵拐是有道之人,尋常兵器如何能夠殺他?”冷深忙道:“只要小哥愿干,我這里就有一件法寶,乃是用金精煉就的,一個小小盒子,內(nèi)藏誅仙飛劍十六把,盒子一啟,十六劍一齊飛出,除了天上大羅金仙,休想逃得此厄。這東西名曰混元誅仙盒,小哥果能盡力,我可奉借一用。最好在他不經(jīng)意時突然啟盒,向他一招手就得,用法是極便利的?!辨R離權(quán)笑道:“丈夫一言既出,那有反悔之理?請借寶貝一瞧可否?”二道見說,忽然以目互示,略作遲疑。炎道人便說:“現(xiàn)在云路之中,此寶不便拿出,且等到了幽州見過師叔,再行奉借可也。”鍾離權(quán)聽了,也不再說話。 一回兒,二道說下面已是幽州地界。鍾離權(quán)向下一瞧,見那地方并不十分熱鬧,遠不及京師繁華。于是跟隨二道落下云頭,先至他們所說蒙大將軍營內(nèi),果有一個老道帶著兩個道童出迎,兩道口稱師叔,行過禮又叫鍾離權(quán)拜見。鍾離權(quán)心中好生不屑,又怕誤了大事,只得照樣行了個禮。二道對那老道說明原因,老道先向鍾離權(quán)仔細盯了幾眼,才點點頭說:“好得很,你這孩子今年幾歲?因甚拜在東華祖師門下?”鍾離權(quán)心中又笑又氣,說話卻是乖覺,少不得隨便扯個謊兒,哄得老道也相信了,即命他留在左右聽候調(diào)遣,等得大功告成,還要親自帶他到東海教他道法,并替他稟明皇帝,討個封贈咧。鍾離權(quán)叩謝而退。老道便把炎、冷二道召入內(nèi)室,竊竊私議了一會,忽又召鍾離權(quán)進去。老道問他究竟可有行刺李鐵拐的膽量?鍾離權(quán)答道:“有了誅仙之寶,弟子還懼什么?若要空手前去,弟子確是不敢。”老道笑了笑,點點頭說道:“自然不能教你空手去的?,F(xiàn)在鐵拐他們都已到了,已經(jīng)和我們見過一陣,被我用毒火燒傷了那個姓何的妖女。我已料定他們不久必來劫取張果,當(dāng)用埋伏之計將他們圍困起來,但這等計策,只能捉弄別人,怕未必能夠捉拿鐵拐,所以先派你先去一走,倘能打聽他們何日前來,你便快來報信,一面仍要回去,和他們處得很好的,如能得便將他刺死,自然是頂好的事情,否則可跟鐵拐同來劫營,須要步步相隨、刻刻不離,等他不留意時,即可突然取出法寶,傷他性命。這是一件大事,你要十分小心才好,萬一誤了事情,那時王法難容,仙律難恕,你的性命就危險了。你要自量,不能干的就在此時回復(fù)了我,免得日后懊悔?!辨R離權(quán)聽了,心中氣得發(fā)出火來,但想妖道性命不久在我掌握,何必和他計較,因即一口允諾道:“概聽師祖法旨,弟子決不敢冒昧誤事,有負師父委囑?!崩系来髳偅址Q獎了一番,把冷深的寶盒交付了他,又再三囑他慎重小心。鍾離權(quán)受命而去,老道派人送他出去,徑投西門外一家土地廟內(nèi)李鐵拐寓處去。未知鍾離權(quán)見了鐵拐先生之后又有什么事情發(fā)生,卻看下回分解。 《八仙得道》第四十四回 幽州地師徒談往事 東海中徐福立新卻說鍾離權(quán)見了鐵拐先生,拜伏于地,叩首不已。鐵拐先生忙著費長房將他拉起來,笑道:“恭喜你,如今才得了真正的師父了。是我冒失,妄居師位,心中很惶愧的,你卻何罪之有?”鍾離權(quán)見鐵拐先生如此說法,益發(fā)覺得不安。但他出身山野,生性又極忠厚,從不會說客氣話兒,心有未安,只會面紅耳赤,舌噤氣結(jié),情形非常難過。鐵拐先生已知其意,不覺大笑道:“你以為認了新的師父,我這錯認的師父便和你割席分襟起來,斷絕來往了么?須知你我原屬同門,本來只是弟兄關(guān)系,論理你做弟的遇貶下凡,做兄長的有個不盡力維護照拂的么?我這次下山雖還有旁的事情,可說一半兒都是為你,為你就是要點醒你,指教你,扶植提攜你,使你不昧本來,早脫凡塵,早升天界,只要把這些事情辦了,我為你的責(zé)任已完,何必斤斤于師生兄弟的名義之間。難道我做了先生就肯管你的事,做了兄長倒反棄你如遺,不問你的好歹進退了;更難道你要做我學(xué)生才能得我指教提拔的好處,做了我的師弟就不能領(lǐng)受我這番栽成之德了?就說世俗之見,動不動講感德報恩,我們都是超出凡俗之人,休說講不到這些事情,即使真要感激圖報,也只要你能夠明白我的苦心好意,勿自暴,勿自棄,努力修持,早歸仙班,使我對你的責(zé)任也好早一日完了,我的一番苦心也早早得個交代,這就是你報恩第一個辦法了。別說我咧,就論你新認的祖師,他有那樣地位、那種道行,難道還希望你報答?所指望者還不是我才說的幾句話兒??梢姙閹?、為友、為弟兄,實事和結(jié)果,全是一樣,你還介意些什么?”這鐵拐先生滔滔而談,又懇切又誠篤,又于謙讓之中顯有慰勉之意。 兩面坐著的仙姑和費長房都感嘆不已。鍾離權(quán)卻越發(fā)自覺兀自難安,額角上濕涔涔的流下兩行愧汗來。鐵拐先生卻還在接續(xù)說下去道:“話雖如此,究竟名義上不能不正。從今為始,你該改口稱我?guī)熜郑痛蠊媚镆话惴Q法,我也改口叫你師弟,好在前生本來如此相稱,如今只算得回復(fù)原狀。”說畢大笑。誰知鍾離權(quán)聽到這里,忽然滿面淚痕,走近鐵拐身邊,伏地大哭起來。這孩子出世以來,經(jīng)過多少危險災(zāi)難,若說痛哭流涕,自有知識以來,怕還是第一次兒。鐵拐等三人自然都理會其意,只見他哭了一會,大聲說道:“師父,弟子粗口夯舌不會說話,師父今天說的自然有師父的大道理,就是東華祖師他也如此說法,但是事實盡管恁地,弟子心中卻總覺非照舊稱呼心中萬萬不能安適,也不光是稱呼,還要師父待我仍和從前一樣,弟子與師父也與先時無別,如此弟子才得安心用功,領(lǐng)受師父的教訓(xùn),不負師尊的期望;要是不然,弟子敢情一定得不到一些益處,白費了兩位師尊的苦心,還是趕緊回頭歸至家中,跟爹爹打禽獸去好得多了。弟子只會說這幾句話兒,也不曉什么叫做客氣,橫豎這不是講究客氣的事情。弟子言盡于此,此外的話,要說也不會說了。師父要不答應(yīng)我,索性也不必做我的師兄了,還望師父原諒?!辫F拐先生見他說話雖然不文,卻是十分懇切質(zhì)直,越見他天真無偽的好處,一時又不好駁他,正在為難,卻有何仙姑、費長房二人看不過去,出席代求說:“師父和師弟說的都有至理,不過師父教他修道,還要慢慢的提拔照拂他,那是實在的事情,不比一句空論的話兒可以敷衍了結(jié)的事情。既然如此,名義上當(dāng)然更無愧怍,好在三教中以一人而從師多人的其例極多,所以說圣人無常師,正指此理而言??!如今師父和權(quán)弟既各有意見,某等情愿作個居間之人,請用執(zhí)中辦理之法,師父事事謙讓,自然不肯再居師位,不妨照前生輩份稱他一聲師弟。權(quán)弟呢?明明是從學(xué)弟子,更不妨盡以師禮相尊,一切都照原約,有何不可?”鐵拐先生只得答應(yīng)了,笑道:“這孩子如此倔性,教我也沒有辦法,好在東華帝君也能知我不是好為人師、目無前輩、故為僭妄之人,一定能夠原諒我的。權(quán)兒如今可以起來了,還哭什么呢?”鍾離權(quán)還覺不大妥當(dāng),又說:“既然師父已經(jīng)承認居于師禮,怎又以師弟稱我?不但我不好答應(yīng),也怕給別人笑話,說我做弟子的狂妄,反說師父太過謙虛,這也不是道理呀!”鐵拐先生笑道:“罷、罷,不用多纏了,橫豎我隨便喊你阿權(quán)、權(quán)兒都可以的,你也胡亂答應(yīng)著就完了,論理仙家作事要名正言當(dāng),不得如此馬虎,但今日之事不比尋常,也得稍稍通融些兒。這不完了事啦!” 鍾離權(quán)方才起來,他還沒有見過費長房,鐵拐指給他們相見過了,方笑對他說:“我派你去接長房,實在是要試試你真正膽力,有膽有力還不以為奇,須要出以仁厚,行以義俠,難為你都干得不背我心。還有一件小小過失,你祖師已經(jīng)指戒過了,不必再說,當(dāng)時約略一算,算定你遇到妖鬼之后,一覺夢醒之時,即長房回來之際,兩人當(dāng)在山中遇到,所以著你去迎接長房者,實即斷準(zhǔn)你可以和長房一同歸來。哪知次日天暮時分長房果到,而不見你同來,這才發(fā)生疑慮,重復(fù)默運玄功,細細一算,才又知道東華帝君又利用這個時機,派遣白虎將你迎去。究竟帝君道法高深,非我輩所能及,但是一言之失又種再世之緣,帝君也可謂自討苦吃;而在你卻不能不算是意想不到,萬載難遇的奇緣大福。大概你追隨祖師年代不少,祖師救人救世,立德立言,功蓋宇宙,道侔帝天,你只是一童子身份,相從既久,勞績自多,所以一經(jīng)轉(zhuǎn)世為人,反有那樣的奇遇。要之仍是祖師的福蔭,決非偶然之故,不可不明白的?!?/p> 鍾離權(quán)聽了,自然完全明了,只見兩位師父事事都能不見而知、不聞而得,彼此相測不差厘毫,不覺于驚駭之中又添出十分開心的念頭來,一霎時間稚態(tài)又完全呈露出來,忽然跑近鐵拐先生身邊,似漆遇膠,黏住了他的身上,笑得渾身亂顫,說道:“想不到你兩位師尊都有千里眼、順風(fēng)耳,在你倆身邊做弟子可是真不容易,稍許有些壞處,我們自己還不曾明白,敢則你倆的什么掌心雷兒已到了我們頂門兒上了?!闭f罷,又連連搖頭咂舌的說道:“好厲害,好厲害,了不得,了不得。”幾句話兒說得鐵拐等師徒三人哈哈大笑起來。鐵拐先生便一手拉住了他的發(fā)髻兒,一手拉住了他的小臂膀子,也笑著安慰他道:“孩子,你的見解不錯,做人是要這般小心,修道更該格外謹持,但我要進一步教訓(xùn)你,修道在己不在人,畏罪怕責(zé),不敢疏懈,不能說不是懷刑守法的君子,然而人品之中已落下乘,好像用功修道,不是出于本心之所愿為,乃因畏懼罪責(zé)之故,不敢不如此做,那豈不成了有心逃塾、無計脫杖的頑皮童子嗎?”鐵拐先生說到這里,鍾離權(quán)又首先笑起來道:“我不過這么說罷了,誰又那般不習(xí)好呢?”鐵拐先生和仙姑等又失笑起來。 先生又道:“這是一層道理,還有一句話也是你說錯了的,神仙規(guī)律和人間法令一般,也有輕重之分,按罪名大小為準(zhǔn),則如你說動不動就用雷擊,一個凡人能禁得幾回雷火,難道為些小事情也處以這等極刑,那不比當(dāng)今的昏皇更厲害了么?好孩子,我知道你才說的都是戲言,但戲言也要有個分寸,方不被人輕笑,如遇緊要關(guān)頭,簡直有一言之失,可以釀成彌天之禍的。你不見昨兒你那祖師的事情么?在他原早有此心,偶一失口,言如矢發(fā),不可挽回;究其本根,仍在平日的心緒,不一定在于失言,但心藏于內(nèi),口發(fā)于外,藏于內(nèi)者尚可暫為延緩,一輕出口即成發(fā)動之機,到了時機成熟,雖有天帝之力,不能羈延片刻,豈不可危,豈不可懼?”這一番話把鍾離權(quán)說得半響不敢做聲。 鐵拐先生又囑咐道:“阿權(quán),這事乃是天機,不能漏泄,千萬不得胡亂講說,說出去是有犯天條的?!辨R離權(quán)諾諾稱是。何、費二人正想請問其事,至此也不敢再言。 鐵拐先生又對鍾離權(quán)笑道:“你在途中遇見的兩妖,一是白狐精,就是年長的炎道人,還有那個冷深,卻是一只兔子修成氣候的。狐性多詐,兔性本刁,雖然能夠變幻人形,有些道法,究竟不脫本性,所以一見了你,就想于中取事,將你來利用一下。他們豈不知東華祖師是天上顯爵金仙,和他們邪教絕對不能兼容,偏要混充正道,把你當(dāng)個傀儡兒玩;還有那個老道,他們所稱為師叔的,這卻并非禽獸轉(zhuǎn)胎,乃是一個當(dāng)盜頭兒的,其人名李壁虎,綽號就叫壁虎,因他驍勇絕倫,又能飛檐走壁,這人犯案極多,害人無算,后來忽然省悟前非,棄業(yè)出家,居然也被他修成現(xiàn)在的地位,算得通天教主派下的大有能為之人。他們把秦皇派遣入海的徐福半路攔截起來,略施妖法,哄得徐福信為真仙,便把皇帝的敕書交付他們。他們自來咸陽見駕,卻把徐福等一行數(shù)十人丟在一個海島上,幸而遇到我?guī)熜挚~緲、火龍兩真人,憐他們誤入陷阱,窮無可歸,方施大法力替他們建立村子,運去五谷種子并蠶子桑樹等類,使他們可耕可織,從此也不必再回中國,日久繁殖起來,大可自成一國,傳世勿替。一則因那徐福心地頗佳,況為我教而去,雖然被誘上當(dāng),還該格外垂恩,以示我教博大仁慈之至意。二則秦皇殘忍成性,徐福請去的妖人久后必露真相,真相一顯,妖人不能立足,徐福必得欺君之罪,所以不令他回國者,也有一番維護保全之心。聞得此次兩位真人為他的事很費了一番心機,并還替他下海一趟,招呼龍王父子夫婦,因該島綿亙南北,直伸東海之中,成個狹斜之形,風(fēng)浪一起,兩岸居民必受大害,該島形狀既屬狹斜,兩岸一去,中間腹地所余有限,分明便去了全國的一半,因此特囑他們格外照料,免被災(zāi)厄。惟海中風(fēng)浪雨水都有定量,該島兩岸的風(fēng)浪減小,必將所減的數(shù)量移到距岸較遠的大海中去,于是大海風(fēng)波反比從前更大,以后中國船舶如要到島中去卻要冒大險了?;瘕堈嫒苏f得好,他道:“該島孤懸海外,靠著仙法栽成,自守其土,足夠生活,萬一受人侵略,只怕難以招架,得此天然風(fēng)浪作個屏蔽,卻算一個絕好的自衛(wèi)之法?!晃覀儗τ谛旄?,原用不著如此出力幫忙,所以然者,也欲留些紀念于大海之中,藉示我仙術(shù)之無邊耳。”鐵拐講述至此,何仙姑笑問:“如此大島,以前難道沒有居民?就靠徐福帶去的數(shù)十童男女,若要繁殖起來,倒也很不容易咧?!辫F拐先生點頭道:“聽說島中居民還是上古時代的情形,將來繁殖丁口,自然以這班童子為本根,但因急求孳生之故,不免有婚姻太早的弊害,若照人生體氣和生理而論,只怕不得強種,因此兩位真人又面囑龍王,特派水府醫(yī)官搜求海狗陽道,制成一種健身強種之藥,交與徐福,分派給眾童子服食。有此一法,將來留下的人種反比別處來得結(jié)實,不過身體要比較矮一些兒,卻正可用短小精悍四個字的評語,這也是仙家的妙用啊!除此以外,還有一層無可如何的事情,是因婚姻配合,不按中國古禮,無父母之命,無媒妁之言,雙方慕悅即可任情茍合,更沒什么人指斥他們不當(dāng)。而且一男同時可與數(shù)女為婚,一女可于一時愛悅幾個男子,有今日相愛而明天相絕的,彼此便可任意所欲,另覓可愛之人?;蚴欠驄D一死在前頭,續(xù)娶再醮,更屬極正當(dāng)?shù)氖虑?。總而言之,這地方人口太少,又與外界隔離,不易與他國通婚,當(dāng)?shù)乐说谝患眲?wù)在于速速殖種,凡是可以多生人口的,便可什么都不問。弊端之始,原因如此,往后必致淫風(fēng)大盛,無法收拾,所謂作法于涼,其弊猶貪,作法于貪,弊必更甚,猶之乎這個道理?。 北娙寺犃?,無不點頭嘆息。鐵拐先生又笑道:“你們瞧這批妖人可算得荒謬么?光這徐福之事,我兩位師兄不曉得費了多少心血,才把他弄到這島國去,辟起土地,芟除草艾,做起一個新國家來。(下缺) ?。ㄉ先保┧麄兙鼓芾现嫫?,硬說又是他們的功勞,豈不可笑?”鍾離權(quán)笑道:“正是這話,他們對弟子也是這樣說的?!辫F拐先生和費、何二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鐵拐先生又道:“他們既敢貪人之功,勢必還要實行他們卑劣手段,非要害得徐福等子孫吃他們的虧不止,你們瞧著罷!”三人聽了,都點頭嗟嘆。鐵拐先生便問鍾離權(quán):“可把他們給你的那個什么寶盒兒取出來,大家玩玩?!辨R離權(quán)笑道:“師尊事事前知,那批妖奴還敢存心暗算,真乃不知自量的東西?!币幻嬲f一面早從懷中取出那個寶盒,給與鐵拐先生。但他玩心太重,同時就迫不及待地把那盒子開了開來,但聽“轟”地一聲,眾劍齊出,向鐵拐先生師徒三人分頭刺去,立時聽得啊呀一聲,即有二人受創(chuàng)撲地。 未知撲者是誰,性命如何,卻看下回分解。 《八仙得道》第四十五回 法寶誤用幾惹大禍 金針發(fā)去立奏奇卻說鍾離權(quán)淘氣性急,一面獻出妖人所給的劍盒,一面就迫不及待的將盒子開了個口子,一霎時眾劍齊放。費長房被傷腰股,立刻暈去。仙姑也傷了手膀,大叫一聲向后面跌下,幸得背后正立著鍾離權(quán),將他攙扶住了。只有鐵拐先生神色不變,身上受劍至七八處,卻一些血痕也沒有,也不覺得苦痛,好像一點兒不曾覺察似的。此時鍾離權(quán)已驚駭失色,畏懼慚愧,幾乎無地容身,慌忙伏在地上叩頭不已,面上嚇得青轉(zhuǎn)白,白變青,忽又現(xiàn)出血一般的紅色,敢則他自出世以來從未經(jīng)過的第一驚怖之事。鐵拐先生喝道:“還不起來扶起你長房師兄?”鍾離權(quán)這才兢兢戰(zhàn)戰(zhàn)地爬起身兒,將費長房抱了起來。鐵拐先生口中念念有詞,喝一聲“疾”,手指著長房繞了三個圓圈,但聽長房“啊唷”一聲,喊醒轉(zhuǎn)來。仙姑本來已醒,卻面如紙白,不住喊疼。鐵拐先生笑對他說:“你藏著神丹作什么用?還不快快取來一用?!毕晒妙D然醒悟,慌忙從口袋中取出玄女所賜丹丸。鐵拐先生命二人各取一丸,半用開水吞下,半用口涎化開,搽于傷處,哪消頓飯工夫,都已創(chuàng)痕平服,痛楚毫無。 大家見鐵拐先生受傷最多,竟能一些不痛,真覺萬分驚服羨慕。鐵拐先生笑道:“這不算希奇,所貴于仙人者,要在無人相、無我相:無人相,故世無可畏之人;無我相,則世無害我之物。因為我都沒有,盡你什么刀、什么劍,以至前日老妖所放的毒火螢兒,你們明明瞧見群集我身,反被我一陣寒光消得無影無蹤。何師妹還不受其害,長房卻也吃了他一個小虧兒,這都是有我無我的分別??!”二人都感服稱頌。 因見鍾離權(quán)還直挺挺跪著,忙代求道:“他雖孩子心重,究屬無心之過,好在承師尊道法、玄女神丹,弟子輩痛苦全消,還乞師尊赦而教之?!辫F拐先生命起來。鍾離權(quán)先謝了師父,再向二人賠話。鐵拐先生少不得一番訓(xùn)斥,又道:“如今卻好將計就計,明兒即著你回去見那老妖,說我們受傷甚重,不能見陣,以安他們之心。他要肯來攻劫我們,那是最好的事情。再者,老妖所用毒火乃是收集萬千螢火,用四海最毒之藥,最兇之咒制念而成,那天你費師兄受他之害,幾乎性命不保,幸得我在旁邊倒出葫蘆之水,淹滅其光,才得無事。我雖不被其害,卻還不能消滅他。你可如此如此將這東西偷來,算你將功贖罪罷。須要小心,莫再貪玩誤事?!辨R離權(quán)一一應(yīng)命。鐵拐先生把那劍盒仍交與他,吩咐道:“此盒一經(jīng)用過,卻須再加一番咒語,方能再闔重啟,你可拿了回去,交還那炎道人,也好堅他們的信用。”那知鍾離權(quán)聽了這話,卻有些不大愿意起來,忽問道:“師父,這東西害得弟子好苦,弟子正想留了它預(yù)備玩兒,就這么容易還與人家么?”鐵拐先生大笑道:“你一個出家修道之人,如此貪愛人家東西,還成什么話兒?老實對你說了罷,他們所有的寶物早晚終歸我們所有,你急什么?”何仙姑也笑撫其背道:“師弟只顧前去立功,這等妖物有甚稀罕,休說將來都歸我們,就要照式另煉一件,在他們是非常煩難,在師尊只一舉手而已,何足道也?!辨R離權(quán)方欣然遵旨。 到了次日,鍾離權(quán)回至蒙恬營內(nèi),老道和炎、冷二妖已都迎了出來,賀他立了大功。鍾離權(quán)先還愕然,后來經(jīng)冷深說明,才知他們當(dāng)自己去后,因不大放心,特由炎、冷二妖親去那邊察探動靜,后來聽得啟匣之聲,又有一道劍光自室中透上云霄。 二妖先自一驚,再經(jīng)查考,方悉鐵拐等三人都已受傷,雖不曾死,一時難望平復(fù),以為鍾離權(quán)立了此功,必當(dāng)立刻回營,哪知候了半天,毫沒動靜,大家猜解不出,只得快怏而歸。過了一宵,大家方才商議。正在此時,忽報鍾離權(quán)到來,因此大家相賀,又問昨天不來之故。鍾離權(quán)笑道:“我的手法非常靈妙,老實告訴你們,他們?nèi)两襁€不曉是我弄的玄虛,只道是你們派人前去,伏在窗外飛劍相傷,哪里會疑到我身上來。我還趁他們一個個痛暈之際,把劍和匣一起收了回來。你們不信,快來看,這寶貝不是都已用過了么?不過現(xiàn)在卻不能再闔起來了。那是什么道理呢?”老道和二妖聽了,果然非常歡喜,忙說:“不要緊,這東西原只能用一次,二次要用,須得重念一遍咒語方行。”冷深接了過去,口中胡搗了幾句什么,果然這匣子又闔好了,和先前一般樣了。當(dāng)下鍾離權(quán)獻計道:“稟告三位師尊,現(xiàn)在鐵拐等師徒三人已被弟子刺傷,旦暮動彈不得,不如趁此機會趕快去劫他們的住處,把三個妖道一起捉了來,或就用師尊那毒火燒死他們,豈不大妙?”老道也點頭道:“你這計策正合吾意,我們準(zhǔn)今晚前去罷。”又對鍾離權(quán)說:“你還是仍回那邊去,因鐵拐那廝頗有道行,前次毒火不能害他,可見處置這人甚不容易,但我卻料定此人本領(lǐng)雖大,若于無意之中,乘其不備而取之,必能傷他性命。為今之計,不如仍將劍匣拿去,等我們到時,鐵拐正忙于應(yīng)付前方,你卻從后面暗暗害他,必?zé)o差池?!辨R離權(quán)忙道:“那可不行,劍匣雖兇,卻非鐵拐所畏;毒火雖被鐵拐避脫,但他最怕的還是此寶。弟子在那邊親聽他說到此物,連面上都是變色,而且再三告誡我們,如逢毒火發(fā)來,即須趕快各自逃生,可知他不但甚怕毒火,直至如今他還沒有防避毒火的法兒咧。不如請祖師將此物交與弟子,等得雙方交手,他們正忙于應(yīng)戰(zhàn),我卻貼近他們身邊,把毒火發(fā)出,將許多螢蟲全都丟在要害之處,務(wù)要致命所在,他們便有徹天本領(lǐng),終難逃此大厄也。”老道聽了,先時也頗沉吟,因自己所恃只有此寶,萬一有個疏虞,為禍卻是不小,但想此計真巧,非此真不能治死鐵拐,況見鍾離權(quán)年紀盡管小,做事卻還老練,料道沒甚差池,方才答應(yīng)了他,把那個毒螢瓶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付與鍾離權(quán),再三叮囑他:“須要十二分的小心,若是此物有損,我的性命就去一半了也。”鍾離權(quán)聽了,心中又喜又好笑,又看得他可憐,恨不得說出“正要你性命全送才好”那句話來。因竭力忍住笑,假裝特別慎重的樣子,領(lǐng)了瓶兒,別了三妖,回至鐵拐先生處請功。 鐵拐先生這時早已算定他立功回來,親率何、費二人迎了出來。鍾離權(quán)慌忙跪拜于地,說:“師父不要如此客氣,使我當(dāng)不起的。”鐵拐先生笑道:“你能如此慎重,居然是大事之才,怎不可敬?我所以格外禮重你者,亦是望你將來處事都要如此穩(wěn)練老成,才不愧負我今日的一點敬意啊!”鍾離權(quán)一面和三人一同入內(nèi),一面笑道:“如此說,弟子越發(fā)不敢受師尊等敬意了?!闭f得三人都大笑起來。鐵拐先生命將螢瓶取出,笑道:“今夜他們必來襲我,長房可擋冷妖,此物只有一個玉杵,能變化大小,凡人遇之,一杵可成齏粉;長房雖無功行,曾服我的易骨金丹,已與凡體不同,可持我寶劍抵擋他,只要打個平手,我自親來救應(yīng);師妹可擋那炎道人,此物不比冷深,功行既深,他那劍匣你是領(lǐng)教過的,雖不能傷你性命,卻也不可不防,你有玄女所賜戳目針,變化可至千萬,足破此匣有余,等得妖狐一死,可與長房同打那兔子?!倍祟I(lǐng)旨訖,鐵拐先生忽然把葫蘆揭開,探出一件法寶,笑對鍾離權(quán)說:“我把毒螢藏起,卻用法變出個假螢瓶來,再把你身子一化為二,假身持著假瓶在我身邊,寸步不離,似乎待時放螢的樣子,卻將真身匿在空中,等我放出晶光寶珠,如此這般的當(dāng)兒,你就從空際丟下,此寶可將老妖活埋土中,更無逃遁之法也。”鍾離權(quán)接過一看,乃是一個爛泥團兒,不覺笑道:“師父,人人說我淘氣,師父也常罵我頑皮,誰知師父也是愛玩的,別說這是一個爛泥塊兒,當(dāng)什么寶貝,就算是寶貝,丟在人家腦門上,頂多不過打起一個包兒來,怎么說活埋老妖的話,豈不可笑?”幾句話說得何仙姑、費長房都笑起來,說他真是孩子見識;仙家法寶,豈能和平常事物等量齊觀。鐵拐先生卻正色喝道:“不許多言。你就恁地能干?就知道這是爛泥塊兒,只能打人起個包兒么?怎見得這么個東西,就埋不了小小一個老妖呢?”鍾離權(quán)嚇得不敢再問,只得領(lǐng)了泥團,忍笑懷疑,專等晚上試驗。 到了黃昏過后,鐵拐先生已把鍾離權(quán)的身子和那螢火瓶兒變化妥當(dāng),剛剛就緒,忽聽得空中一陣風(fēng)響,便笑對三人說:“妖物都來了也。”三人忙抬頭一望,只見三朵烏云從東而來,落在自己住的院內(nèi),果是三個妖道。鐵拐先生便命何、費二人速速動手。那邊老道見鐵拐等三人并無傷痛,且已先有預(yù)備,倒吃了一大驚,還想不到是鍾離權(quán)搗的鬼計。既已到來,本來不怕他們,即和二妖分頭迎住,三人捉對兒廝殺。假鍾離權(quán)手捧假螢瓶,寸步不離的跟隨鐵拐先生。老道見了,暗暗歡喜。 三對兒刀劍槍杵先比了一回武功,果然炎道人先戰(zhàn)不過何仙姑,急急放出劍匣,被仙姑口吐萬枚金針抵住飛劍,劍針相遇,有聲錚然,劍光黯而針光亮,炎道人自覺眼都睜不開來,才待逃走,兩只眼睛早被金針戳傷,又瞎又疼,在地上打個滾兒,現(xiàn)出原形,乃是一頭白狐,口吐人言,哀求饒命。仙姑心中一軟,很想赦他的命,不道萬針齊下,眾劍辟易,白狐渾身皆受針刺,立時死于非命。仙姑收了針劍,回身幫助長房。長房仙劍固兇,冷深的玉杵亦頗不弱,雙方只打個平手。禁不住加入一個道法勇力樣樣較勝的何仙姑,況因炎道已死,冷深心中本怯了大半,一遇仙姑,馬上拖杵逃遁。仙姑仍用金針吐向他的背心,但聽一聲大喊,即有鮮血一股自冷深身上冒出,險些污了二人的兵器。二人急忙收住,卻見一只兔子死在地上。老道和鐵拐都用寶劍交戰(zhàn),戰(zhàn)有七八十回合,老道見二妖已死,心中大慌,卻怪鍾離權(quán)捧著螢瓶如何盡不發(fā)放,看看自己有些支不住了,便大呼:“鍾離權(quán),怎不動手放寶貝?”只見鐵拐先生哈哈大笑道:“你那害人的東西怎能算得寶貝,且看看我的真正寶貝罷?!闭f時張口一吐,突有萬道晶光逼住老道,晶光之中擁的是一粒閃耀無比的寶珠,老道身被罩住,渾身不得勁兒,也辨不清方向,正想借土遁逃去,此時真鍾離權(quán)已躍上空中,把那泥團向老道頂上丟下,泥團一落地上,立時放開,把老道圍在中間。老道還當(dāng)是尋常地土,遁入其中,霎時身影俱不見了。鍾離權(quán)忙從空中落下,大呼:“師父,怎放這妖人走了?”費長房殺了兔子,立在一邊觀陣,也頓足說:“可惜,可惜,偏偏走了這個頂狠頂壞的賊道?!敝缓蜗晒靡蝗宋⑽⒑Γ粍t一聲。 鐵拐先生笑道:“我給你的寶貝咧?”鍾離權(quán)道:“什么寶貝?是那泥團子么?不是方才已丟在老妖頭上,一回兒散開了,同時老妖也就不知哪里去了?!辫F拐先生笑了笑,用手向鍾離權(quán)丟下泥團處指了一指,忽然大片污泥四面卷了攏來,一眨眼的工夫,卷成一個滾圓的大泥團兒,泥團中間忽然鉆出一個圓東西來,向著他們哀號乞命。大家忙過去一瞧,這才大驚大笑起來。未知這是何物,因何在這泥團之中,卻看下回分解。 《八仙得道》第四十六回 泥團鉆出腦袋 頑仙隱入耳朵卻說鐵拐先生用手一指,把大片土泥卷成一個滾圓囫圇的泥團,好似一個大球,大球之上忽又鉆出黑毛茸茸的小球來。 眾人見了,無不大驚大異,爭著往前一瞧,才看出是一個人,頭長在泥團上面,自頸以下卻都藏在土中,仔細一認,方認清是那助暴作祟的老道人,眾人又益發(fā)的哄堂大噱起來。老道卻還認得鍾離權(quán),口中哀求他向鐵拐先生懇情,乞赦一死,以后不敢再作歹事,也不敢扶助秦皇,并愿代求蒙大將軍即將擒去的張果放出,以為贖罪之地。鍾離權(quán)笑叱道:“你這廝作惡多端,狂妄已甚,如今該是惡貫滿盈,上天降罰的時候。我?guī)熥鹨饬四?,豈不違了天意,自取其咎么?你說那張果,我?guī)熥鹱杂蟹ㄗ恿⒖讨貋恚斡媚阈У毓碛懞脙?。我們偏不領(lǐng)你這個情份兒。”那老道知道已無生望,不覺仰天長嘆了一聲,大聲呼道:“我一生作惡多端,自知不容于天,所以棄家修道,歷盡艱辛,吃盡苦楚,方才得了些小道行。不料誤入旁門,又為魔教利用,至今害人比為盜時更多,如此行為,如得長生不死,真?zhèn)€天道毫無了。好,好,既你們說是替天用刑,我也死而無懟,還請你們快快將我殺了,五百年后,有緣相逢,那時再容請教罷?!?/p> 鐵拐先生嘆息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聽了這人的話,心中幾乎軟了下來。倒是阿權(quán)所說,大足點醒我的迷惑,此輩生性兇頑,既已出家還能迷失本真,可見是難望改悔之徒。你們不聽他說的,五百年后還要來找我報仇呢。即此一言,即可證明此人恁地兇蠻,不講道理,我可斷定他五百年后果能轉(zhuǎn)世,為人還是不安本份的東西。既他自己請死,也不忍再給他零碎受罪,我就成全了他罷。”說時再用手一指,那個大泥球兒又在地上滾了一會,再一擺定時,已不見了人頭,只剩個囫圇圓溜的大泥球了。鐵拐先生對眾人嘆道:“這便是兇人作惡的下場,怙惡不悛。恃術(shù)害人,是上天所最忌,方外所共棄,所謂人人得而殺之。我們看了此事,也大可為自己作個借鏡了?!北娙寺犃硕捡等环Q是。 鐵拐先生又對鍾離權(quán)笑道:“你瞧見了么?這不是我那小小泥團已把那么大的一個道人活埋在內(nèi)了么?其實光是一個道人,真不值一埋,就我這泥團的范圍和能力,要裝下千軍萬馬也不是難事呢!”鍾離權(quán)大喜,大笑說:“師父,就把這泥團賜與弟子玩兒不行么?”鐵拐先生笑道:“這是什么好玩的東西?似你現(xiàn)在,只重在趕緊用功,勤修大道,倒不必要這等殺人的兇器。等你修道成功,這種法寶隨時可以自煉,用不著人家送贈了。再者,我這些東西倒并不像妖人們怎樣修煉得來,乃是跟著這無美不具、百物咸備的葫蘆而來,這些東西好似和葫蘆有母子的關(guān)系,子離了母,即使暫時有效,日久終歸無用,你要了去,中什么用咧!”鍾離權(quán)見說,口不敢說,心中卻總覺有些丟不下的。仙姑笑道:“師弟發(fā)急了!師兄請聽我一言,師弟究是小孩子家,就要些什么法寶,也不算怎樣玩物喪志,還是請師兄把這妖人留下的劍匣兒賞賜了他罷?!辫F拐又笑了笑,即把那劍匣送與鍾離權(quán),卻切實叮囑道:“法寶非寶,實是兇器,用之不當(dāng),損人害己。你要記得這劍匣主人的死狀和他所以致死的原由,不但不敢亂用此寶,并且不敢以此為可寶了?!辨R離權(quán)俯首應(yīng)命。當(dāng)下鐵拐先生對何仙姑說:“趕緊把張果去弄了出來,還把孟姜女的后事辦理完了,我們也要分頭走路了,盡留在此干什么?”仙姑奮然請行,說道:“妹子此來,一無功行,把這小事給我去辦了罷?!辫F拐先生笑道:“師妹太客氣,你的辛苦也夠了,打量要把許多事情都交你一人去辦,才算你的功勞么?”一句話說得大家一笑。鐵拐先生因說:“現(xiàn)在蒙恬營內(nèi)還有幾個不成氣候的小妖魔兒,這等東西修煉起來,也是患多益少。如見他們頑抗,不妨再開一回殺戒,索性除個干凈,免留他日后患;要是知難先遁,卻也不必作已甚之舉,使人家誤認我教喜歡逞強好忍?!毕晒每诜Q遵命。此時他也新學(xué)會了縮地之法,相去本來不遠,施用此法,哪消片刻時間即已到了蒙恬營中,其時天才子夜,滿營中刁斗之聲往來不絕。仙姑先已知道張果在后營木棚子內(nèi),被老道用術(shù)鎖閉,外加咒封,他的道行本淺,自然無法脫身。仙姑一至木棚,正想念咒啟封,忽見幾團旋風(fēng)向足畔繞住,滾來滾去的鬧了一陣,只是不散。再望望別處,卻一點風(fēng)煙也沒有,心中頓時明白,這便是師兄所言的小妖魔兒,雖說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他純心慈厚和祥,甚不愿再開殺戒,隨即低頭一瞧,方才認清楚了這幾團黑風(fēng)乃是兩三頭豬精,一頭小牛,還有一只似熊非熊、似狼非狼的東西。仙姑不覺又氣又笑,又有些憐憫他們,隨即按劍而立,喝一聲:“畜生們不得無禮,我奉上界金仙法旨,前來救取張果,你們祖師和兩個師父頑強抵抗,都已送了性命,諒爾等么魔小丑有甚本領(lǐng),可以恃強抗命。我本不必和你們多說空話,只消一劍下去,便再有千百頭豬牛都可了卻生命,所以苦口訓(xùn)戒者,還是想保全你們之意。你們要知趣的,可速歸去,入山要深,入林要密,苦苦虔修,勿害人民,將來不怕無出頭之日;要是不然,我這劍鋒沒眼,是不識情面的,可憐爾等必有多年功行,一旦完全送卻性命,豈不可惜?”仙姑此語,正是一片惻隱之心,哪知這批畜生一聽仙姑口口聲聲斥他們是豬牛畜類,又見仙姑罵他們祖師等一點不留余地,本來這等東西全是野蠻無知的笨畜,一經(jīng)憤怒,再不能喻以道理。 仙姑說完之后,滿盼他們接受勸告,讓出道路,使自己便于辦事,也就罷了;更不料一不留神,忽然足下被許多硬而利的東西四處猛攻過來。幸他見機得快,身子又敏捷機伶,一受攻襲,立時踴身而起,站在半空中,向下俯視,只見這批畜生都已變了樣子,一個個化成半人半獸的模樣,有人頭而畜體的;有獸頭而人身的;又有后面還是獸蹄,前爪化成人手,居然能夠執(zhí)干戈以逞獸形的。至于頭上雙角,卻無論人頭獸頭,無不具備,而且乍乍有光,犀利無比,要是尋常之人遇到他們,只消角兒一撞,沒有不穿胸洞腹、破頭裂腦的。仙姑饒是有道之體,經(jīng)他們這么一觸,兀自覺得隱隱生疼。先還不解其故,此時認清是煉過的獸角,倒也嚇得有些膽戰(zhàn),自己吐了吐舌頭,叫聲:“僥幸,今兒要不是逃得快,不但身體吃虧,回去哪有面孔去見師兄和阿權(quán)這孩子呢?”想了一回,忽又聽得下面一陣吱吱喳喳的聲氣。原來這批東西修道多年,又經(jīng)妖道們一番教訓(xùn)培植,除了略能變化之外,居然也在習(xí)學(xué)人言,不過生性太笨,學(xué)了幾十年,還不過吱吱喳喳,似是而非的一些程度罷了。仙姑此時正是又笑又氣,卻也再沒心思去憐惜他們了。為了好奇心,一時卻不下手,側(cè)著他聰明的耳朵,靜靜地聽了多時,又替他們翻譯了一回,才有些明白。原來他們正在議論仙姑所說的消息。有的說道:“師父們?nèi)绱吮绢I(lǐng),哪里來的什么鬼仙,就能一網(wǎng)打盡的,全給弄死了?!币粋€說:“話雖如此,我見祖師近來氣色不好,有點晦黯的光景,只怕也不見得能夠如何得利罷?”又一個說:“若果師父們都已不在,我們還該各自逃生,另外找個去處,尋幾個好的女人過些快活光陰,也不枉了修道一番?!币粋€說:“眼前那個女子不曉是人是妖,看他經(jīng)得起我們這一場觸碰,又能騰云而去,一下子不見了,可見是有本領(lǐng)的,我們怎么打得過他,還是快快逃生去罷。”仙姑聽了,心中想道:“原來這批笨妖還不見我站在這里,怪不得人家都說笨牛呆豬,那原是畜中最沒知識的東西,偏他們又能知道找女子尋快活,真是好樣不學(xué),先學(xué)壞樣,可見是斷斷饒恕他們不得。怪不得師兄沒曾看見,就斷準(zhǔn)他們?nèi)皇呛脰|西咧。想定主意,又道:畜類本事雖少,卻一共有七八頭之多,若下去和他們對打,一則費我手足,二則污我寶劍,三則恐被逃散,還是用金針戳去他們眼睛,貫入他們腦袋,豈不省事快當(dāng)?于是取出金針,往下丟去,一霎時金光炫耀,滿地通明,但聽得一陣吱喳啊唷之聲,仙姑不忍道:“他們便不是好東西,我卻何苦定要取他們性命?!碑?dāng)下收了金針,掩住了面孔,急忙落下地來,仍至木棚邊,用退鎖咒去了封,只見里面躺著個道人。 仙姑忙問:“是張師兄么?我何蘭仙,奉李師兄之命前來救你?!闭f了兩遍,那人并不答應(yīng)。仙姑雖不認識張果,料想必?zé)o舛差,再近身去,運慧目從暗中細瞧了一回,才知他已被老妖迷去本性,自己又沒有解救之法,只得解下一根縧子,在他身上攔腰一捆,拉了起來,捆在自己身上,躥出棚外。 正要出門,恰恰遇見兩個打更的,提著梆鈴燈籠,后面還有一個將官,帶著四個查夜兵士,各持兵器,迎面而來,一見仙姑背人而走,大家發(fā)聲喊,圍將起來。仙姑背著張果,無心和他們交手,正思脫身之法,忽見那批人好似中了邪祟一般丟了兵器,互相揪打起來,卻把大家要打的何仙姑丟在一邊,沒人理會于他。仙姑好生不解,因急于脫險,不愿再去看他們胡鬧,便走至空地上,輕輕一躥,早已躍入半空,再落下地來,已離大營十余里了。仙姑背著張果,心中自笑:我是一個守貞修道的女冠,對于救人濟世之事,原不必避什么嫌疑,但如此背將回去,不免要惹人笑談,不如丟在門口,請師兄出來將他救治之后,送他進去,便與我無干了。正在帶想帶走,忽聽得耳中有人說道:“既要避嫌,為什么還去救人?要救人,就顧不得自己避嫌不避嫌了?!毕晒靡宦牬搜?,又不見人在何處,心中一駭,險些把背上的人摜下地來,便把雙足一站,再向四面瞧看,仍沒些子影蹤,不覺呸了一聲道:“什么鬼物,敢來開我玩笑?一定是自己想昏了心,耳朵里發(fā)起胡涂來了。不管他,還是走我自己的路罷?!闭邥r,耳中又哈哈笑道:“倒失敬了,你的本領(lǐng),原來鬼物都不敢和你開玩笑的,可知我這鬼物和尋常鬼物有些不同么?” 仙姑越聽越清楚,越是慌得沒路子可走,想道:“這真了不得,究是什么東西,有恁般大神通?身上又背著這個笨家伙,躲都沒地方躲的?!毕氲竭@里,又聽耳中狂笑道:“我先躲在你的耳中,你就躲到什么地方,可不能把你這耳朵割在外面呀!仙姑聽了,不覺又急又怒,恨得他把張果擲在一塊很密很厚的草地上,自己卻站定身子,雙手叉腰,厲聲問道:“你是何方妖人?敢如此作耍。我是有正經(jīng)大事,要去救一個人的性命去的,你盡和我胡纏,豈不誤了我的大事?若是哪位同道師兄們尋我開心,亦請明白相見,容便請教?!眳s聽耳中又道:“你好沒來由!就要和我見面,怎么把救來的人胡亂摜在地下,萬一給你摜傷了肢體,豈不是你的罪過嗎?”仙姑聽了,實在沒了法子,只得再三央懇道:“好朋友,快別作難了,你再這樣胡纏時,只怕那位張道友不死于摜,卻要死于病了?!蹦侨艘娬f,這才哈哈一笑,現(xiàn)出身來,也是一個女道人,站在仙姑面前,口中說道:“何道友大概不認得我么。和你同去見你鐵拐師兄去來?!蔽粗巳司渴鞘裁绰返溃瑓s看下回分解。 《八仙得道》第四十七回 仙狐戲弄何仙姑 暴兵臠割孟姜女卻說何仙姑被那女道弄得胡涂昏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兒,也不曉他究是何人,因含笑問道:“道友必是哪處見過我的,要是不然,怎么今天又能和我鬧這一陣玩笑兒呢?”那女道方才笑道:“你即把這位敝同門張道友仍舊背起,我們一路走一路談,到了李師兄那里,我們的話可以講完,你也可以知道我是什么人,更不必再以鬼物見疑了?!毕晒寐犃?,心中甚是慚愧,只得依言把張果背起,讓那道姑先行,自己隨在后面。道姑也不客氣,熟門熟路的轉(zhuǎn)彎抹角地緩緩走著,口中卻才告訴何仙姑是和張果同出文美真人門下,名叫通慧的便是,和令師兄鐵拐先生曾有過那么一件關(guān)系,所以彼此都很熟稔。仙姑聽了,心下恍然,因笑說:“道友既出文美真人門下,和李師兄是什么輩份兒?”通慧笑著吐舌道:“當(dāng)你是忠厚人,一張嘴兒卻來得緊俏。你說鐵拐先生是我?guī)熓澹B你老人家也長我一輩子咧,我卻不該如此無禮,在你面前開玩笑。這話是么?”仙姑本沒此意,經(jīng)他這么一說,反十分難為情起來,忙笑說道:“道兄不要如此多心,我可沒那轉(zhuǎn)彎使巧的心機,道兄神通廣大,既能窺測人心。怎么看不出笑的心事來么?為甚偏愛冤枉人家?!蓖ɑ垡娬f,又哈哈大笑道:“算了罷,初次見面,玩得你也夠了,老實說罷,我?guī)煾搁T下最規(guī)矩老成的,要算你身上背著的張果;最滑稽頑皮,不安本份的,要推我這老狐貍精兒,我要是愛了這人,就不歡喜和他客氣,一見面就會尋開心、淘閑氣兒。我雖沒曾見過你,卻早深知你的歷史,今兒一見了你,又非常的愛你,生怕你喜歡客套,蹈那俗人的陋習(xí),不如先和你玩一下子,免得大家陌陌生生的,見了面還有許多做作。你看我這東西,不該大大訓(xùn)斥懲戒么?” 仙姑向來拘謹,所往來的也盡是謙謙一流,的確不曾見過這等放誕怪僻、一味淘氣的朋友,但因見他形態(tài)端正,神情灑逸,恢諧中仍沒些子輕薄相,心中倒很愛他的天真活潑,又深慕他的道行不凡,忙含笑說道:“神仙和西方佛家、東方孔圣不同,原不斤斤于禮節(jié)表面之間,和俗人一般,定要許多做作,只恨生來笨拙,不能跳出塵世浮俗的圈子。今見道兄如此瀟灑不羈,真不愧神仙正派,此后如蒙不棄,定當(dāng)執(zhí)贄受業(yè),學(xué)些灑脫滑稽手段,不識道兄可以收留我這愚拙的弟子么?”一席話把通慧說得捧腹揉腰,笑得連呼“啊唷”。仙姑笑道:“怎么樣?難道說我是生來苦命,該一輩子受那塵網(wǎng)的羈束,連自己想要稍許活潑一點也不可教訓(xùn)么?”通慧笑道:“哪里來的這許多俗語廢話。老實說,你要拜我為師,就得先把這等可廢的俗套盡量收拾干凈,丟到東洋大海中去,交給張道友的故人龍王替你保守著,陳列水晶宮中,做一件古董兒玩。那么,你這學(xué)生我方有造就的法子,要是舍不得這些俗套,那便進不得我的門墻,只好跟隨西方佛、東方孔做那世外的圣賢去罷。”幾句話說得仙姑又笑起來,說道:“道兄別這么說得人酸溜溜的,我雖不能如你這樣灑脫絕俗,卻深信道兄這等氣派行事最能全我本真,適我天趣,不為一切塵網(wǎng)所桎梏。所以我認定修仙一道,以道兄這等性情行為最為合宜。請問道兄,我這話不見得再是俗套,可以免送到水晶宮中去么?” 通慧又搖頭大笑了一陣,也不說他的是非,卻告訴他自己是奉了文美真人之命,前來救取張果的,真人也知張果必有人救援,他卻沒料定是鐵拐師叔和你,他只著我見機行事,救了張果,還著我去另找一個要緊人兒,我便急急忙忙跑到此地,先打聽得你們都在此地,已將三妖誅滅,我便預(yù)備救去張果,再找你們談天去。哪知稍許遲到一步,這場功勞又被你捷足先得。我到大營之時,正見你被一班兵士圍困,方才略施小法,讓他們自己玩一陣子,讓你可以安然出險?!毕晒寐犃耍讲呕形蚱饋?,笑指通慧說道:“我就知道一定有什么仙人前來助我,原來就是你鬧的把戲兒?!蓖ɑ坌Φ溃骸安皇呛湍氵@么說起,我竟忘了收法,只怕他們已都打得筋疲力盡了?!闭f時回轉(zhuǎn)身,對著來的方向,舉手一揮,說道:“饒了你們罷?!毕晒脝柕溃骸斑@批人打得如此狠法,不會有性命之憂么?”通慧笑道:“這也在我的指揮,我要他們死時,當(dāng)你離開它們鼠竄??盏漠?dāng)兒,一個個都早到了鬼門關(guān)上了,還等你這好心人來發(fā)慈悲么?只因念到此輩也是好百姓,被迫行役,已經(jīng)苦到極處,何忍再去傷害他們,只求他們不為我害,不誤我事,就得了。所以施法之時格外的容情,你不見他們一個個丟下兵器,空手搏擊么?”仙姑點頭稱妙,十分佩服,因又談起孟姜夫妻的事情。通慧忽然嘆了口氣,說道:“正要告訴你,你又問起來了。我們生為女子,對于人間好女子沒有個不想愛護他們,使他們無災(zāi)無難,平安終身的,何況孟姜女這樣苦節(jié)守貞,多情多義的女人,焉有坐視他遭難不去救援之理?怎奈我?guī)熥痣m把這事告訴我,只力戒我不必管這閑事,自取罪戾。我再三請問,這等好人,為何不救?救人是我們天職,怎又說是閑事,反會陷于罪戾呢?師尊才說,他們總是該死的,死了才有好口,早死早得好處,此事該你鐵拐師叔辦理,你將來會到了他,自然明白。道兄,你雖是才認識我,該已看得出我這個人哪,真是一個最性急爽快的東西,最不愿向著悶葫蘆里討生活。像我?guī)煾?,別的都好,往往逢到要緊說話,越是我急于要曉得的,越是今天一句、明天半句,慢吞吞地不肯全告訴我,這真使我氣悶之極了。但是我也只能在你面前胡說一番,卻如何敢詰問師尊呢?當(dāng)時只約略說了句:『師尊又要我去救師兄,又著我莫管人家閑事!』才說了這兩句,師父已變了面色,叱道:『不許多說,你師兄也是多管閑事,才闖出這等禍來,你也愿意去嘗試嘗試這等牢獄風(fēng)味么?』這才嚇得我不敢再說,只盼望早早會到李師叔,可以早一天知道此事的真實原因。比及知道師叔已先到此地,心中這一歡喜,真比救出孟姜女還來得厲害咧。如今請問道兄,可曾聽得我鐵拐師叔說那孟姜女夫婦的因果么?”仙姑聽到這里,不覺怫然道:“正因我們也只聽師兄說他二人都是該死的,卻不知有甚因果在內(nèi),我們極該再去問他一番才好,但不知現(xiàn)在這夫妻倆怎么樣了。”通慧傷心道:“這個我倒全知道了,也都料得定了。我是不怕多嘴的,好在你也是自己人,談?wù)労畏?。這孟姜女自從隨送他丈夫到此,幾乎沒有一天不是椎心泣血,這是當(dāng)然之事。不道昏皇欲得孟姜女,想了個惡毒法子,要用范杞良做長城土地,將他塞在城堙內(nèi),這事大概你也知道了?!毕晒命c點首說:“曾聽師兄的徒弟鍾離權(quán)說過,就是你師兄張果,也因路見不平,劫出范杞良,所以闖此禍?zhǔn)卵??!?/p> 通慧點頭道:“可不是么?但據(jù)師尊和師兄們說來,此中莫非真有天數(shù)么?要是不然,為什么有這許多仙人幫扶照料,竟不能救他們兩條性命呢?如今這范杞良已給蒙恬活埋在城堙之中,聽說合版的時候,孟姜女是哭得什么似的,要求蒙恬再賜夫妻見一面,要是不然,本人情愿同死,也決不再回咸陽。蒙恬沒了法子,便命工人從泥土中間扶出范杞良的頭來,這時他已嚇昏,面色也灰白如死,哪里還能說話。孟姜女一見丈夫,大叫一聲,口吐鮮血昏絕于地。這邊蒙恬恐他醒來再有糾纏,一面命人好生救起孟姜女,一面趕緊把城墻打成??蓱z好好一個少年男子,只因討了一個美貌的妻子,未享閨房之樂,先把性命送在城墻之中。在這等暴君治下,做百姓真是可慘極了?!毕晒寐牭竭@里,氣得蛾眉倒豎,粉面呈青,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通慧又道:“如今這孟姜女還在蒙恬營中,以我忖度,這人不久必隨他丈夫于地下。以我們的本領(lǐng)而論,別說妖人已死,就使三妖尚在,只我一人足夠?qū)Ω端麄儯俚媚阋蝗藥兔?,就可將他救出,何況現(xiàn)在管守者只是一班沒用的匹夫。若要救他,可謂不費吹灰之力。但師尊再三囑咐,不許我去管這閑事,真令我急死恨死了?!毕晒靡蛘f:“令師既如此吩咐,鐵拐師兄又那樣說過,況據(jù)他們說,這一對苦命鴛鴦似乎要死后才有好處,那么還是讓他們受這一時的痛苦,反得享永久的幸福。我們要是逞著自己的些小技能造次干事,不但自誤,還恐害人,總該謹慎一點才好。”通慧卻嘆口氣,不說一言。 這時已到了鐵拐寓處,鐵拐先生早和費長房、鍾離權(quán)二人迎了出來,笑說:“故人遠來不易,真是幸遇。”通慧忙上前口稱師叔,行了個大禮,又替他師父文美真人致意。鐵拐先生一面答禮,一面笑道:“凡事有個定數(shù),張果是你師兄,不道還要在大姑娘手中劫出,豈非可怪?”說時,大家已入內(nèi)分禮坐定。通慧笑對仙姑說:“你是長輩,張果又是我的師兄,應(yīng)得我來背他才是,只因這事是你的功勞,我們初交,未便分功,所以始終偏勞,很對不起咧?!币痪湓捳f得鐵拐、仙姑大笑起來。鐵拐又笑道:“我知道你只是貪懶,哪有這些小心眼兒,若果如此存心,也不成為通慧了?!蓖ɑ垡彩谴笮?,于是又和費長房等相見,談些道門中的閑話,卻讓鐵拐先生一人取來一杯冷水,噴向張果面上。方說:“張果中的是海中出產(chǎn)的一種最毒的藥,我不難將他一喚而起,但他未脫頑軀,恐毒入心臟,將來吃他的虧。所以用這最慎重的治法,不但可以清毒,還能增益精神,大約半個時辰即可醒將回來和你們談天也?!北娙朔Q是。鐵拐先生笑對通慧說:“恭喜你功夫大進,居然也能測度人心,把我們這位師妹捉弄得幾乎要命。”通慧大笑,長房等不解所謂,仙姑把上事告訴他們,二人也大笑起來。鐵拐對他們說:“這不算稀奇,凡是仙人都要能夠知道過去未來之事,但過去易曉,未來難知,知未來者,又以時期的長短分程度的高下,像我和文美真人都能料到數(shù)百年之事。但一望而知或心感即悟者,仍不過眼前之事,以后卻非推算不可。如你通慧師兄,他就能料測人家心事,百不失一,又能變化大小物類。師妹是忠厚人,自然要被他蒙住了?!闭f得仙姑和通慧又相對一笑。鐵拐先生正要再說,只聽張果大喊一聲:“悶死人也!”立刻醒悟轉(zhuǎn)來,立起身,睜眼一瞧,見了鐵拐、通慧,心中大疑,只當(dāng)還在夢中。通慧忙去安慰他,又把奉旨救他以及仙姑先將他救出等情,一一告訴了他,張果才向他們道謝,轉(zhuǎn)身再問鐵拐先生叩拜。鐵拐先生忙止住他,大家仍舊坐地。鐵拐先生因問通慧道:“令師可曾責(zé)張果冒昧么?”通慧笑而答道:“正要請教師叔如此如此一樁事情,師尊說見到師叔自然明白,還求師叔指示才好。”鐵拐先生嘆道:“仙家神通,能知過去未來,若是口舌不慎,胡亂出口,豈非違逆天數(shù),自取罪孽。爾等初學(xué),總怪作師父的不肯將未來之事盡情見示,安知此中大有出入,斷不能信口亂談的,同是一句話兒,有今天可說而昨天不能說的;有彼此都知道的事情,我所能言而他不能言的;甚至聽言的人也有能聽不能聽、許聽不許聽的,此中都有緣份、有定數(shù),其理甚微,而界限極嚴。但此時無暇詳述,還須先去救那孟姜女的魂靈,順便還得把他丈夫的魂魄一起收了來,遲得片刻,即害他們多受片刻的痛苦,非仁人之用心也?!闭f畢,便對通慧、仙姑說:“你倆就同去走走來。” 二人大悅,一同相隨,即用縮地術(shù)一下子到了一個所在,前是高山,后臨大河,高山之上有大隊人馬綁縛著一個美人,用利刃剜取他身上一塊塊雪白粉嫩的肉,將來丟下水去。美人已是早死,當(dāng)然不覺得怎樣痛楚,卻把下面看的許多人個個閉住了眼,不忍再觀,也有忍淚不住,放聲一慟者,一人先哭,眾人和之,一霎時哭聲遍野,山谷震動。那山上的將官大怒,喝命眾兵殺下山來,這一來,只駭?shù)媚桥寺浠亩?。眾兵在后猛追,捉去了幾十個。此時通慧早耐不住,更不管三七二十一,回首向地上吹口氣,立時天昏地暗,日色無光,砂飛石滾,專向兵士頭上打去,嚇得兵士們一個個抱頭鼠竄。那石子好像認識人的樣子,忽然飛起頂大的一塊,落在那將官頭上,打得他額破血流,捧頭跪地,大呼:“老天爺饒命!”那被擒的眾人,卻早乘機逃走了。鐵拐先生點頭嘆息道:“這等小人狠毒如此,給他們吃些小苦,卻也未為不可,但也不必過份?!庇谑悄笤E一指,風(fēng)平日出,萬籟寂寥,只有水中留下孟姜女身上的肉,卻還浮在水面,并沒被風(fēng)吹去。鐵拐先生和通慧、仙姑暗暗稱奇。鐵拐先生因說:“先把這些碎肉化成個東西,使他們永留于天地間罷?!鄙熘府嫹谥型ㄕ\,喝聲:“疾!”許多碎肉立刻浮在一處,宛如合體。鐵拐先生又用寶劍向這聚合的肉繞了幾十個圓圈兒,每繞一圈,即散開一圈的肉,化成無數(shù)潔白幼孝玉雪玲瓏的小魚,向四處游了開去。劃至最后,把這一大塊肉都分散了,只見滿河中盡是這等小魚浮游接喋,十分美觀。鐵拐先生舉劍一指,大喝一聲,忽然千萬小魚齊把頭向著他連點三下,紛紛而散。鐵拐先生那一只手卻似扯住了什么東西一般,慌忙開了葫蘆,塞將進去。未知此是何物,卻看下回分解。 《八仙得道》第四十八回 姜女肉質(zhì)化銀魚 孟婆亭中留龍魄卻說鐵拐先生施法,將孟姜女的碎肉先凝聚成塊,再把它分析開來,化成無數(shù)潔白細長的小魚,齊齊對著鐵拐先生點頭而散。鐵拐先生卻伸出一只右臂,向著水中張開掌兒作撈物之狀,即有一股極微細難認的白氣飛入掌中。鐵拐先生慌忙握住手,收了來,開了葫蘆,將所收白氣塞入其中,笑道:“如今卻才了了我一件公案。我們就此回去罷?!毕晒谩⑼ɑ勖枺骸斑@是什么作用?”鐵拐先生笑道:“你們還不明白么?這便是孟姜女的貞魂,被我收在葫蘆兒,一進此中,立刻恢復(fù)人形,和原身無絲毫分別。我得了此魂,當(dāng)送他至冥中,著他重下凡塵,早修大道。還有他丈夫范杞良魂靈,當(dāng)我們初到此地的時候,已經(jīng)另派鬼卒將他先送往地府去了?!倍寺犃?,非常欣悅。 又問人肉化魚是何道理。鐵拐先生道:“這沒什么大關(guān)系,不過憐他薄命、敬他貞節(jié),橫豎人已死了,魂當(dāng)轉(zhuǎn)世,這等碎肉有甚用處?任意替他留下一些紀念兒。一則顯得孟姜女不但下世可以成仙,本生也永久不死;二則使天下后世見了此魚,便知道是孟姜女的遺駭所化。因為紀念孟姜女之故,又可風(fēng)示他們勉為節(jié)婦,也算是我利用廢物借此諷世之心,于孟姜女本人原沒多大關(guān)系的?!倍硕嫉溃骸懊辖砸慌友撤蛩拦?jié),得此一番表揚,名譽可垂千古,為千萬婦女所稱道矜式,也不能算沒大關(guān)系了?!辫F拐先生點頭道:“那也說得是。你倆可想想,替這魚兒取個名兒,要不奇怪、不平淡而又深合乎此魚形質(zhì)的才好?!蓖ɑ坌Φ溃骸拔覜]那么細心,還是請何師叔來想一想罷?!毕晒弥t遜了一會,方說:“此魚形色潔白如銀,銀為貴品,也不屈了孟姜,我們就稱為銀魚好么?”二人聽了,都鼓掌稱善。如今各地方都產(chǎn)有這種銀魚,千古相傳,都知道是孟姜女遺骸仗仙法蛻變而生。到后來呂洞賓得道,游至湘水,曾用木屑化成銀魚,供給一班工人作肴饌,其中還有一段慘史,事在后面,不先贅說。 單講鐵拐先生回至他的寓中,把孟姜女夫妻魂魄牒送陰曹。二人身死情長,在冥王前泣求下世仍為夫婦。冥王溫諭道:“你二人前生婚姻不遂,來世緣份仍在,不需懇求,自成鴛侶。但鐵拐先生牒送你倆前來,自有一番深心作用,只怕另有栽培你們的道理。人生上壽不過百年,夫妻好合最濃情時不過一二十年,怎如跳出情網(wǎng),歸入仙班,夫妻長生,萬年常晤,何等不美?你們?nèi)锹斆魅?,這些理由還有個看不透么?如今世上凡人,盡有厭倦紅塵,苦苦地求問真仙,希圖得些不老仙方,然而千萬人中如愿以償者不得二三,即如現(xiàn)在你們的對頭秦皇嬴政,他是何等勢力、何等福命,天天說求仙,時時說訪道,求來訪去,不過弄了幾個邪魔外道,奇奇怪怪的鬧上一陣也就完了。最后的結(jié)果,休說永生難恃,連短命都未必能夠壽終正寢哩。可見一個人生來就有仙緣,真乃天大福份,你們有甚大功大德,只因孟姜女一點節(jié)義之風(fēng)感動仙人,破格周全,連范杞良也都得些好處,這正是千萬人和帝皇所求不到的事情,你倆倒看得不及一二十年姻緣之福么?”二人聽了,恍然大悟,叩頭說道:“小民等實是愚昧,一時見不及此,也不曉仙師牒送冤魂之外還存有如許深心,我等受恩不知,反戀俗塵,真?zhèn)€慚愧極了。但如今又要擔(dān)心下世以后既有夫妻之緣,怎免得夫妻之事,萬一前生的情根未絕,居然匹配和諧,那時又沒人來點醒我倆一破色界,修道便難,這卻如何是好呢?”冥王大笑道:“好會歪纏的家伙,先時要求做轉(zhuǎn)世夫妻,還在情理之中;此刻又轉(zhuǎn)個向兒顛倒,希望拆鸞鳳之好。難道教寡人躲在你等新房之內(nèi),等你們魚水將諧,忽然跳將出來當(dāng)頭喝你一棒么?”冥王這幾句話卻說得非?;N藉,惹得殿上的判官、小鬼、馬面牛頭以至范杞良夫婦都忍不住哄然大笑起來。當(dāng)有那判官出位,稟稱:“臣有一法,可使夫妻倆不昧本真,一出娘胎便知前生之事,他們果能虔心出家,便可自幼修持,更不用人去點醒他們,自然不得失足;萬一塵心未死,前情不忘,那是他們自棄福緣,便教大王率領(lǐng)我輩天天蟠踞在他們的合歡牀上,也總有疏虞失察之時,仍可舒舒服服諧他們魚水之歡的。大王以為何如?”冥王笑問:“卿有何計?”判官道:“那也不能算什么計策,向例投胎陽間之人,須經(jīng)過一個亭子,那處設(shè)有迷魂湯,轉(zhuǎn)世之魂行至那里,必患口渴,進去喝得一盞,立刻迷迷糊糊的把前生之事完全忘卻。也有許多生魂秉性倔強,不愿喝那迷魂湯的,只苦口渴難當(dāng),臟腑如炙,見有那種清香適口的湯水,不怕他不去喝一口兒。所以自古迄今,轉(zhuǎn)生之人不知幾千萬,總沒一個能記得前生之事者,即因無一生魂受得住那干炙的苦楚耳。今大王既要周全孟姜女夫婦,可著他們先在這里喝飽了湯水,去到了那邊,無論如何不致十分干燥,只要捱過此亭,便是來生之路,不受干炙之苦了?!壁ね踹€沒開口,卻有另一書辦笑道:“這話不行,輪回大事,怎得沒有規(guī)矩,若是吃飽了湯水就可不喝那迷魂湯,那么自來作弊之人一定不在少數(shù),誰愿意把自己前生之事完全忘卻呢!何以古往今來很少聽得能記前生之事的人呢?”冥王點頭道:“此話不錯,這等大事當(dāng)然有個規(guī)矩的,但據(jù)我想來,這事一定有個可以通融的辦法,他們仙人既如此玉成他們,我這里也少不得格外施恩,務(wù)要替他想個法子才好。”因即溫諭孟姜女夫妻:“可即退去,等到有了辦法,再行傳諭,召你們前來?!狈蚱迋z叩頭而出。冥司老例,凡是未定發(fā)入輪回的鬼魂,都有宮中房舍安頓他們,好似陽世的公寓一般,不過公寓是民人團體所設(shè),這等房舍都由宮中代為預(yù)備,這可見冥中優(yōu)待善人魂靈的一斑。這是廢話,不必多說。 單講孟姜女夫妻就在這宮舍中住了多日,這天忽有冥王派人前來傳喚,說:“大王已替你們想好一個辦法,快快上殿去候諭?!狈蚱迋z大喜,隨了鬼卒一同上殿。冥王笑諭道:“現(xiàn)在發(fā)生了一件巧事,那原管迷魂湯的婆子因誤了公事撤職,正想覓一妥當(dāng)?shù)墓砘暄a他的缺。不道又有一樁巧事,你的尊姑,就是杞良的母親,因知你們同遭不幸,號哭嘔血而亡。寡人憐他無罪橫死,又查他為人忠厚和善,年輕時候曾因保全一人名節(jié)積有重大功德,照例可得一官,如今就著他掌管這個亭子事情。雖然繁雜,也算一件重要職位,況且趁此機會可以料理你夫妻的事情。這不好嗎?”夫妻倆聽得母親為了他們而死,心中不由感泣,又因本身之事可了,況老人家又得了冥中職份,那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又不覺轉(zhuǎn)悲為喜,謝過冥王。冥王即命召來孟婆生魂,和他們相見。母子姑媳死后重逢,不免抱頭大哭了一場,哭得冥王和書判、鬼卒等也代為傷心起來。孟婆憤憤地道:“無道昏王,害我全家,有日命盡到此,少不得找他報仇,也好泄泄我們的冤氣?!壁ね跣Φ溃骸扒鼗蕷埍┎蝗?,荼毒海內(nèi),不久也就要到此地來的,生前罪惡死后一點不得折減,少不得按情節(jié)輕重、罪孽大小判以相當(dāng)之罪,足夠消你們的怒氣?!比寺犃?,重又謝恩。冥王又溫諭了幾句,即著他們退去,并命鬼卒不必拘束他們,待孟婆就職之后,可帶他兒媳同去任所,何日投胎下凡,也準(zhǔn)他們自行指定。此時迷魂亭中已無主管之人,只有幾個辦事的吏卒。孟婆知道那里可以居住,就同兒媳先行進去,住了一天,次日即照規(guī)矩正式就職。 從此以后,孟婆就做這亭子的主人,管理迷魂湯之事。所以相傳叫孟婆亭,就是這個出典。 孟婆既任此職,孟姜女和范杞良都住在亭中,自然不會受干渴之苦,更不用喝那迷魂湯了。孟婆舍不得同他們分手,便留他們住了許久。后來冥王知道了,便令鬼卒催他們趕緊投生,孟姜女轉(zhuǎn)生在江南臨淮鎮(zhèn)上王姓人家,名叫月英;范杞良投生在江南藍姓人家,取名采和,兩家都是世代良善。產(chǎn)婦懷孕十八個月也未見生產(chǎn),兩家都慌得了不得,以為必是妖胎。比及生下來,一家為男,一家為女,都是極清美秀麗的好孩子。更喜的是,兩家孕婦臨盆之前,都夢見一位跛腳仙人手提鐵杖,杖端系著一個小小的葫蘆,并有兩個女仙陪侍左右。跛仙對產(chǎn)婦說,你會產(chǎn)下一個大有根基的孩子,將來造福全家,你等須格外珍惜愛護,切莫慢待輕視于他。在男家說,將來孩子婚姻,需要找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這女孩姓王,江南人,你們記著別忘了;要是錯匹別人,必有非常之禍。對女家說,孩子要嫁江北姓藍的,與孩子同年同月同日生。那兩家產(chǎn)婦得了此夢,均先對丈夫公姑說了。不上半天,兩家都生了,且都有一種異香從外面透入室中,整天不散。更怪的是孩子下地即能說話,對著父母叫爹爹媽媽。一時四鄰驚為奇事,四處傳說。男女兩家本只一江之隔,其地又人煙稠密,每天渡口人來人往,這等奇怪的事情,況且兩家又都是地方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家,很快就傳開了。兩家人聽了,也各自派人過江去調(diào)查對方事情真相,果然巧合。于是托人介紹,又把孩子帶同對方見面。兩小孩一見,都顯出非常歡悅的樣子,各伸出小手兒,將對方拉住,不肯放開。男的說:“妹妹,我倆居然又見面了。”女的也羞怯地含笑說道:“哥哥,我倆可別忘了仙師的法旨方好?!边@幾句話,正合他們母親夢中的境象,眾人這才知姻緣果有天定。 更難得的是雙方門第相當(dāng),即行對此議定,央請冰人,竟于滿月這天互結(jié)婚姻。兩人后事,卻待以后交代。原說鐵拐先生把孟、范兩牒送冥司,又于他們出世之時,借著夢境親自偕同何仙姑、通慧倆前去點悟了一番,回去之后,方才對著他們把范、孟倆前生之事說了出來。未知二人前生究是何人,因何有此慘報,卻看下回分解。 《八仙得道》第四十九回 紫霞洞中仙師談因果 娑婆樹下雄卻說鐵拐先生把范、孟夫妻投生之事辦了,帶領(lǐng)一班師兄弟和徒弟們,同到華山紫霞洞內(nèi)。飛飛、顛顛二人跪接入內(nèi)。 鐵拐先生自居石洞正面一間,卻把何仙姑等五人,分男女兩間,在左右居住,派飛、顛倆分頭招呼。這日,聚集眾人,說了一回經(jīng)義。大眾都如醒醐灌頂,十分怡適。先生在正課之后,方對何仙姑等五人說道:“你們屢問我范杞良、孟姜女前生因果。如今可以大略談?wù)?。?/p> “當(dāng)年有個國君后羿,有勇善射,曾得不死之藥于西王母,預(yù)備擇個大好日子,謝過王母,方敢服食。因此把那藥暫時交他妃子嫦娥保管。后羿為人殘暴陰狠,黷武窮兵,久有侵犯天子、自為帝王的野心。嫦娥屢諫不聽,反被后羿視為眼中之釘,恨不能一刀揮他為兩段。只因他相貌太好,舉世無與倫比。后羿心中實在丟不下他,只好暫且留他一條性命,當(dāng)作一種玩物看待。那嫦娥本是西王母的侍兒,因過被謫。前生有仙緣的人,自然伶俐聰明,見后羿如此相待,豈有不知防備之理。他心中也很想早早脫離了他,免得將來遭他毒手。乃因后羿提防嚴密,沒法遁出宮門,一天天苦坐愁城,無計自全。也是他不該橫死,后羿命不得長生。本來久疏嫦娥,一味和他敷衍了事的,此時不曉怎芊A竟把這仙藥交與他手。嫦娥一得此藥,想道:『管它靈與不靈,橫豎自己難免一死,不如吞了它的。若能凌空而去,即便不做真正的仙人,也可逃出這座難關(guān),就不怕他再來加害了。如果仙藥無靈,吞下之后,仍不免做他俎上之肉,錮禁深宮之內(nèi)。那么,他回來之時,查起此藥,我還有活命之望么?那時如被他殺死,還不如立刻自盡為妙?!挥谑前逊N種可以自殺的家伙,如刀子、繩索之類,擺在身邊,預(yù)備服藥之后,如不能凌舉,就要斃命。一切妥當(dāng),更不遲疑,取藥在手,送入口中。一霎時覺得一股清香沁入心脾,滿身愉快,為從來所未有。這藥原不過豆子那么大小,早已不得咀嚼,一骨碌滾下咽喉。嫦娥更覺神思清適,精氣十倍,渾身似乎不著一些重力的光景。嫦娥心中大喜,便閉目凝神,靜靜地坐了一個時辰,又覺一股熱氣,自頂門達于丹田,播及全身,四肢百骸,無不運到。所至之處,骨節(jié)肌肉,都呈一種異??烀赖那樾?。原來這正是西王母在五行爐中,借太陽真火,燒煉起來,再借本身三昧正氣之火,收干制成的丹藥。后羿這等暴君,正和現(xiàn)在的嬴政一樣無道,西王母怎能贈他此等仙丹?老實說,還是他陰陽算準(zhǔn)后羿必交嫦娥保守,又借后羿之手,送入嫦娥之口,即行度他上天的。西王母的神算,哪得有錯兒?果然嫦娥偷服此藥,自有那種輕身遐舉之功,飛行上天之效。那嫦娥靜坐過了一時,心中忽然想到事不宜遲,要是能走的話,就該快走;不能走,就應(yīng)早死,免得死他箭下。立刻抽身而起,步出殿庭,仰視天空,正見一輪皓月,高懸空際。嫦娥又想到,這月色如此皎潔,月中景色一定大佳。我若能夠飛入月宮,在那里住上幾時,就是被后羿追上天來,亂箭射死,也是甘心的。心中這般想,卻不料因此一念,又結(jié)上一重仙緣。當(dāng)時只覺腳下虛飄飄地漸漸離了平地,飛在空間。初時飛行甚慢,漸高漸快,已在半天。正在驚喜恐懼交集胸中之時,巧巧的后羿自外歸來,無心中抬頭一望,見一美人騰身云中,大為驚異。定睛一望,他的眼力本來不比尋常,所以有此神箭的絕技。一望之下,就已瞧清是他愛妃嫦娥。頓時心中明白,不由怒吼如雷,好在隨身帶有弓箭,引滿向空,對準(zhǔn)嫦娥,颼的就是一箭。說時嫌遲,嫦娥的云路卻快,不道后羿的神箭,比他騰云更快。這是因嫦娥究系毫無道行之人,況系肉體登天,并沒多大功力,所以和平常仙人騰云究竟差得太遠。后羿的射法,又是非常準(zhǔn)的,這一箭上去,哪有不中之理。但聽颼的一聲之后,接著半空中又是啊唷一聲,可憐嬌小荏弱的嫦娥,哪里禁當(dāng)?shù)闷稹_€幸身入半空,強弩之末,力量有限,只傷了他的足趾??梢淹吹冒l(fā)暈,站立不住,一個倒栽蔥,頭向下,腳朝天,骨碌碌翻下地來?!昂篝啻笙玻奔钡嘏苓^去捉拿嫦娥。嫦娥墜下之處,離后羿所在只有百十步路。后羿放開大步,拼命追趕,可煞奇怪,趕了多時,兀自趕不近身。后羿只疑本人酒醉眼花,即去召集許多兵將,前來擒拿嫦娥。可憐嫦娥伶伶仃仃一個弱女,業(yè)已跌得昏暈,哪里還當(dāng)?shù)眠@批武夫的蹂躪呢?”鐵拐先生談到這里,那聽講的眾人,都替嫦娥不平,尤其是通慧和仙姑、飛飛,究是女人家,心腸比男子來得軟弱。替他不平之外,更都握緊拳頭,各人捏著一把冷汗。通慧性急,等不得再聽下文,慌慌忙忙地問道:“師叔,難道這嫦娥竟被那昏君弄死了么?難道神仙的領(lǐng)袖瑤池王母也會拿假藥哄人么?”鐵拐先生未答,只見鍾離權(quán)嗤的一笑。鐵拐先生卻不答他的追問,先是笑微微問鍾離權(quán)道:“阿權(quán),你笑什么?”鍾離權(quán)笑道:“弟子笑這師兄問得太呆,性子卻比弟更急,也不等師父談完,就冒冒失失問出這等笨話來。豈不聞月里嫦娥之稱,嫦娥至今仍在月宮。如果那時真被后羿一矢而亡,死后不能入那月宮,哪里能夠至今還在月宮里呢?”鐵拐先生聽了,不覺大笑點頭道:“你的議論,固自可取。通慧之問,似呆而也有理由。要知世上最清華者唯月,月中境界,比海外蓬萊,海上仙山,尤其來得清幽。憑你嫦娥如何美麗,怎樣雅潔,究竟他這肉身,還是一副俗骨,又是已嫁之身,曾為暴王之妃,這等身體在月宮中,要算得最不干凈的了。你們雖然未成大道,可也知道太陰星君是月宮之主。他是玉帝第三公主,處在玉帝身邊,哪些兒不如意,還有誰人比得上他的高貴呢?誰知他性質(zhì)迥異常流,看得天上人間,總沒一些清雅之氣,身處天宮,如居犴狴,終年無展眉適志之日。雖經(jīng)玉帝查問,天上人間可有絕頂清幽明秀之處,可供三公主稅駕,擬替他特選幾所非常考究的邸第,供養(yǎng)靜修真之用。無奈三公主自己卻只揀定月宮一隅,最合心意。除此以外,人間因無干凈處,天上也少清雅地,橫豎都是不適居住的。玉帝沒了法子,只好封他為太陰星主,賜月宮為邸第。公主才得安心樂意的住在月中。這位公主的孤高雅潔,如此厲害,嫦娥縱也十分高雅,哪里比得上他那一塵不染,萬緣沉寂之軀呢?不過嫦娥濁處,只在曾為羿妃。若論他的品性,究比常人不同,也自具有清幽拔俗之概。況他生平酷好明月,便在患難之中,尚思歸宿月府,大有一償夙志,雖死不懟之意。只此一點,可算和星君是同志同情了?!?/p> 鐵拐先生接著說:“湊巧星君正從天宮省親而回,路過此地。恰遇嫦娥一點誠心,驀然感合,由不得低下頭,隔著萬重云煙,運神目,向凡土觀察了一下,便見嫦娥徘徊怨慕之狀。星君略一沉思,已知其事,卻鑒其愛月之忱,憐其命途之厄,頗欲援拯入宮,隨侍左右。但是,一則嫌其身子污濁未除,又怕王母面上交代不過。正沉吟間,嫦娥忽然突飛而上,看他由徐而疾,徑向月宮飛來。星君剛在疑慮,未測真相,又見后羿彎弓已滿,把嫦娥射下地去。星君見了,倒歡喜起來,看他急忙伸出食指,向下一劃,把后羿和嫦娥相距的路子,伸長了三四里。一面對他侍從的仙吏笑說:“我欲收嫦娥回宮,嫌他身體太污,又怕對不住王母。如今這一跌下,身子一定跌壞,魂靈也定然出竅。爾等可趕緊把他生魂帶來見我。至于他的頑軀,雖然污濁,也不必再落后羿之手,即用神風(fēng)將他攝至人跡不到之處,用火焚化了去?;貋碓偬嫖业浆幊厝ヒ娡跄?,向他說明一句。仙官領(lǐng)了法旨,忙作起法來。一面瞧著嫦娥神魂出體,一把將他拉??;同時起陣大風(fēng),把嫦娥頑軀吹往海邊一塊空地上,召來當(dāng)方土地,將他焚燒成灰,更一陣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 “嫦娥墜地之后,因他曾服仙丹,只略一昏暈,并沒跌斃。若沒星君拉去生魂,馬上可以醒轉(zhuǎn),那時卻定再吃后羿的虧,真?zhèn)€要弄得求生求死都辦不到了。幸得仙吏攜去生魂,又給星君把路子拉長,后羿雖狠,連他尸體都捉不到手,卻被狂風(fēng)起處,攝去海邊。后羿也只得跌足懊恨,怏快回宮而去。”鐵拐先生說到這里,通慧方笑起來道:“原來嫦娥這人,是要身死之后,方有好處咧。師叔不早點說明一句,白白害得我們替古人干急這一陣子,真是冤枉。”鐵拐先生笑道:“本來一個人不經(jīng)過一點危險困苦,如何得成人才?何況神仙性命的道理,豈是胡亂可以得來的么?”鍾離權(quán)笑道:“依弟子看來,王母的丹藥,究竟還不算十分靈異,明明說是不死之藥,怎么一逢神箭,就會昏暈過去?假使沒有星君替他伸長路子,趕緊派人收住他的生魂,只怕遲早仍要死于后羿之手。豈非丹藥無靈么?”通慧、仙姑皆笑道:“這是你說得太過了。王母靈丹,焉有不靈之理?如你所說,他以凡人之體,如何到得太空?怎么毫無道行之身,也可以追隨星主,位列仙班?若說遇難橫死,是又一件事情,和藥的功效無干。難道說,服了此丹,就可以任性而行,刀劍水火,都害他不死么?那不成了長生仙丹,簡直是避兇避難的如意珠了。”鐵拐先生聽了,笑而點頭道:“如今有許多蠢人,妄求仙道,不知修養(yǎng),甚至養(yǎng)了許多方士邪人,燒汞煉丹,以為有此好處,盡可長生不老,何必再做好事,自尋苦惱。這等人的心理,可謂愚到極點了。殊不知仙丹只能鍛煉筋骨,助你修道之功,不但于天仙事業(yè)無關(guān),就于修心養(yǎng)性之學(xué),也沒多大關(guān)系。所以服丹之人,一面正須趕緊加力的修持,使所受丹力,與所持的功夫,互為感應(yīng),始能相得益彰,事半功倍。若如權(quán)兒所言,不但決無此理,要是服丹之人果然如此想法,因而有恃無恐,任意妄為,休說丹力無效,難道還保得不干天譴么?難道上天之力,還不能使他橫死么?”一席話,說得眾人都好笑起來。 鐵拐先生又道:“這嫦娥到了月宮,是他安身立命的好地方,倒也自然,歡歡喜喜跟隨星主,過他無拘束愁慮的清閑歲月。卻不道后羿那人,豈是肯隨便吃虧的人?他本是天上黑虎煞星下凡,自幼得名師指授,原來有些根基。不過他行為不正,作事荒唐,所以流入魔道。其時即有一個魔教中人,對他說出嫦娥現(xiàn)在月中,又教他飛行之術(shù),手挽弓矢,沖人月宮,口口聲聲要星君交出嫦娥,萬事全休。如有一字支吾,休怪他要鬧翻月窟,殺盡月中大小諸仙??尚υ聦m是何等清幽干凈之地,幾曾見過這等野人,鬧過這等風(fēng)波。而且星君優(yōu)游深宮,也從不曉得什么叫做武備,怎樣叫做戰(zhàn)爭。凡是月宮中大小仙子,也都一心服從星君,大家過那安閑自在的歲月。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為了嫦娥一人,鬧出這等從來未有的大事來。星君即算能夠前知,卻因疏忽得厲害了,無論如何總不曾想上一想,如此干凈地方,也有這等兇事發(fā)生。這時正和一班仙吏侍兒談?wù)f天庭韻事,驀聽得殿庭之外一片喧嘩之聲,不由大吃一驚。又聽喊殺聲中,似乎口口喊著嫦娥名字。星君定神一算,不覺嘆息道:『孽障孽障,這畜生怎敢如此無理,居然鬧到我這地方來了。想必還有什么邪人教他甚么妖法兒,才敢單身前來。只恨我向來過于大意,不曾請得兵將保衛(wèi)。再則生平宅心虛寂,與物無競,與世無爭,所以棄繁華榮耀的天宮,自甘守此僻境孤鄉(xiāng)。對于戰(zhàn)爭之事,最所厭聞,尤其不愿見那些鋒利殘忍的軍器。如今一時三刻,向上天請救,既來不及,難道要我親自出陣,收這妖畜?諒來此物膽子雖大,見了我怎敢無禮?然而我卻丟盡臉子,又與我平日旨趣相背。這可怎么好呢?』正在沉吟,只見嫦娥跪下泣稟道:『為臣妾之故,累星君受驚,致諸長官姊姊民人等遭難。臣妾之罪太大。還求星君即將臣妾交與妖人,以息爭端,而免禍?zhǔn)?。』說罷,痛哭不止。星君怒道:『這是什么話?你既在我這里,便是我的人了。王母為我的面子,不便召你回去,怎能被一妖人劫去?不但無顏以見王母,而且月中諸仙,盡系干凈女郎,萬一將來再有什么兇人惡煞,學(xué)得些子邪法,前來索取,難道叫我一個個交出去么?休說于理不合,此風(fēng)也斷不可長。你且退去,我自有辦法。』嫦娥不敢再說,叩個頭,退立一邊。星君想了想,即命宣吳剛老人進來,一面又著一個仙官,出去對后羿說:『星君有旨:嫦娥現(xiàn)在奉派赴他舊主人瑤池王母去了,已傳旨召他回來。著你稍待片刻,不得無禮恣鬧,擾亂月府,致干天譴。』后羿拜伏遵旨。 “仙官回來,稟聞同時,吳剛老人也到了。星君吩咐道:『現(xiàn)有后羿,逞其妖術(shù),擾亂月宮,口出狂言,要索嫦娥。你可如此如此前去傳旨。他若遵旨,即帶他去娑婆樹下,如此如此,不得有誤?!粎莿倯?yīng)旨而去,對后羿宣旨道:『星君有旨:后羿雖為嫦娥之夫,但他生性昏暴,天理不容,奪去愛妻,正是上天示儆于他。但查他們緣份未滿,紅絲可續(xù)。奈后羿不合沖鬧月宮,罪不容誅。姑念夫妻之情,情急出此,事尚可原。現(xiàn)星君因?qū)m殿房屋不敷居住,擬在西偏大園子內(nèi),添建玉宇百所。 “第一件工程,須先將礙路之大娑婆樹截去。素聞后羿勇武絕倫,即著前去截樹,將功贖罪。罪滿之后,方可將嫦娥交他帶回下界?!缓篝嗦犃耍南?,本人勇武蓋世,天上天下,并無敵手。 “從前十日并出,曾奉帝堯之命,射去九日。這等大事都干過了,區(qū)區(qū)一樹,有何難截。只怕不消頃刻工夫,就可了結(jié)此事。因連連叩頭,口稱遵旨。吳剛即授與大鋸一件,帶他到花園內(nèi)娑婆樹下,著他趕緊開工;又將一只酒飯籃,掛在樹上,笑對他說:『觀君神勇大力,自古所稀,大概此等小小工程,不消餐飯工夫,必可告竣。如今替你將酒飯籃掛在枝梢,樹斷籃降,正可供君點饑?!缓篝嘈Φ溃骸耗南敲淳茫憧次襾硪?。』于是把身子向地下一蹲,坐得端端正正,正待動手鋸木。吳剛忙照星君諭旨,口念咒語,指著后羿坐處,連劃幾個圈兒,喝一聲疾。后羿身子,宛如生根一般,休想動得一動。后羿才知道上了他們?nèi)μ?。究竟他是一個硬漢,不但不怒,反而笑嘻嘻地說出一句極光鮮的話來,道:『我們的事情,本是比智比力的勾當(dāng)。可笑我蓋世雄才,一代豪杰。竟會懵懂一時,上了你們的大當(dāng)??芍业谋绢I(lǐng),不如你們星君。既是這樣,便該屈服在他手下,何必再作無謂的倔強??墒怯幸痪湓拑海刮也荒懿徽f,我雖然不合闖入月中,正如星君所說,為了夫妻之事,情有可原。既蒙星君應(yīng)允,我也不敢稍有違犯,磕頭禮拜的恭謹有加,原因星君乃當(dāng)今玉帝的公主,即和玉帝的金身一樣?!拔覀兌际怯竦塾钕碌男撬蓿哺也蛔员M為臣的禮節(jié)。但替星君一想,為了嫦娥賤婢,竟用此等欺詐之術(shù),誘人入他殼中。我這一生不足惜,天下后世,不曉以星君為怎樣一個神仙呢?』這番話卻說得刁鉆有理。”鐵拐先生演述至此,眾人都笑起來。 要知吳剛?cè)绾螌Ω逗篝?,不道鐵拐先生一時記不起來。要知吳剛?cè)绾螌Υ?,只好稍安毋躁,請看下回分解?/p> 《八仙得道》第五十回 懲暴君月中鋸巨木 憐故主靈府即情關(guān)卻說鐵拐先生演述后羿中計被羈,說了幾句倔強的話,卻也刁鉆有理。眾人忙問:“吳老人如何對答他呢?”鐵拐先生笑道:“你們急什么?試想,月府星君是何等聰明伶俐的天仙,哪消人家詰問,卻早預(yù)備了對付的話。上面書中,星君面諭吳剛?cè)绱巳绱说模桶@等話在內(nèi)。”接著,鐵拐先生繼續(xù)往下說道:當(dāng)下吳剛笑對后羿說道:“你別夸嘴逞刁,誹謗星主。老實說,我們星主,他是何等身份,何等神通?多少大羅金仙拜服得五體投地。瑤池西王母,乃神仙領(lǐng)袖。元始老君是神仙祖師,他們見了公主,還不肯自居尊長之禮,這是你所深知的。他有恁大的神通、手面,難道倒怕你這小小孽畜不成?一則月府是清幽之境,多少沒福的仙人,尚且無緣到此一游。因為公主是世界古今人天仙俗中第一清高之人。等閑神仙,如何能夠見他?不但見不著他,連這月宮寸土也挨不上他們踏一步兒。這又是你所知道的。難道為你這孽畜鬧了些小小風(fēng)波,還去上天庭,朝天帝,遣將請兵,興師動眾的對付你這家伙!且莫說用不著如此張皇,就是這批天兵神將前來駐扎一刻兒,公主也是斷斷受不了的。既不輕用兵戎,難道又能親現(xiàn)金容,和你這畜類打話斗法不成,那不更褻了他的身份了么?有這許多為難之處,萬不得已,只好略施小計,把你引到這兒,擔(dān)任這項工作??墒悄阏f什么公主哄誘你的話,這是不對的。公主不是宣旨命你把此樹鋸斷,以為將功補過之地。你不是親口遵旨,自愿前來做工的么?如今工程還沒動手,公主怕你有始無終,鋸了一半,忽然厭煩起來,你又新得了飛行之法,一下子丟了鋸樹工程,向下界這么一飛,那時樹沒鋸成,卻留下這連皮帶骨的娑婆樹。你想想,那是多么難看啊!再三思量,你這蠻東西,對你軟商,是不中用的。只得再用仙法,暫時將你禁住。你今且莫多說,只要努力鋸樹,樹斷之時,就是你恢復(fù)自由之時,也就是你夫妻下凡之日。公主可算始終沒有失信于你。怎見得是哄騙你咧?!?/p> 后羿聽了,沒有說話。先是嘔氣兒,不愿動工,后來想到:“酒飯籃掛在樹梢,要不將樹鋸斷,籃子不得下來。看這情形,除了籃中酒飯,再沒茶水糧食給我,哪時肚子餓起來,卻受不住,我只好用力加工,將樹鋸斷,再向他索回嫦娥。他既自詡信義,當(dāng)然不能再生什么枝節(jié)了吧?”如此一想,只得忍住一口惡氣,使盡平生氣力,鋸這娑婆樹。樹身雖大,經(jīng)不得后羿天生神力,本來兩膀子的力量就可以弄得斷的,何況還有這么一件器具?不消幾個時辰,已經(jīng)給他截斷,上面的樹梢,倒將下來,可煞作怪,樹身盡向外倒,飯籃卻向內(nèi)溜,颼颼地一來,就落在后羿手中。后羿瞧那飯籃至多比拳頭略大,內(nèi)中裝著的酒飯,可經(jīng)得后羿這般血盆大口隨便一吞么?后羿此時已是饑火上燒,萬分難忍。見了這種情形,不禁又氣又愁。氣的是星君有心捉弄;愁的是不得飽肚。想來如此,區(qū)區(qū)之物,吃了中什么用?原想丟了不吃的,又奈酒飯的氣味比平常不同,真是又香又甜,非常鮮美,禁不住一陣陣的口涎,淌將下來。他又想到,橫豎工程已完,事情已了,馬上可以回去,何必瞎吵瞎愁?,F(xiàn)在既有好酒好飯,不妨先吃它,再行起身去找那吳剛老人,還怕他不好好補請我咧。于是把籃中的酒倒了出來,飲個痛快,再把飯送入口中。說也不信,奇怪的事情又發(fā)生了。原來空籃中好好的又漲溢了酒瓶、裝滿了飯。后羿喜道:“原來此籃有這許多好處?等回見到吳剛老人,非求他割愛贈送不可。”于是放大了膽,撐開肚子,一連吃了三百五十多籃,這才覺得腹中飽滿,十分舒適。瞧那籃子,還和頭先一樣,滿滿的仍是一籃鮮甜的白飯和一瓶芬芳的好酒。后羿笑道:“好家伙,好耍子,把這東西帶在身邊,走遍天下,歷盡十州三島,不用耽心糧食了,真是大妙。一語未了,那籃子忽然脫手而去,只聽颼颼地一陣響,早又回到那原掛的樹梢上去了。后羿倒給它嚇了一跳。 正遲疑哩,猛聽得呼呼地一陣風(fēng)響,眼前樹影散飛,耀得他眼花繚亂。地上的樹屑,隨風(fēng)卷起,吹入眼簾。后羿急忙把眼睛閉了一會兒,心中又怪此風(fēng)來得突兀。須臾風(fēng)定聲寂,睜目一看,不覺叫聲苦,原來那樹鋸斷處,已重新拼合,依然顫巍巍矗立半空,高入云霄。不但找不出鋸過的痕跡,就連方才鋸下的木屑,也一些兒都找不到了。后羿到此地位,不覺十分傷心起來,卻不敢罵星君。只恨教自己飛行,騙自己沖入月宮的魔鬼,害得我太苦。他久作凡人,不知天上仙法的厲害。他既自詡天上金仙,怎不曉得月宮的法度呢?星君隨隨便便的玩這一下,就把我弄得不生不死,難進難退。那魔鬼既沒本領(lǐng)勝過人家,又不親自去幫助他,卻引我來上這大當(dāng),豈不是存心害人。想到這里,恨不能立刻飛下凡間,將那魔鬼射個三四百下,戳得他渾身沒塊好皮好肉,才泄得胸頭之氣。 氣了一會兒,又呆了一陣??纯刺焐珴u黑,那不知利害的肚子,不通世故的腸子,卻又不諒它主人苦痛,又在那里轆轆轉(zhuǎn)動,紛紛吵鬧起來,鬧得后羿非常難受。心想,和它們是同甘共苦的東西,也舍不得讓它們吃苦。但是除了再努力鋸樹,那飲食雖好,斷斷不得下來。沒奈何,喟然長嘆了一聲,低下頭,重新再玩這一套把戲。直等鋸斷了樹,這才外甥照火把,飯籃兒照舊下來,照舊給他喝得大醉,吃個大飽。這籃兒照舊裝滿酒飯,照舊的向來的方向骨碌碌滾了回去。那后羿猛然想到要把那斷木頭用力按住,不讓它自由自在地拼合起來??墒莿傄晦D(zhuǎn)念,狂風(fēng)照舊又起,比先前更加厲害。除木屑之外,又加許多砂石,簡直把后羿的眼睛迷塞得張不開了,只有一陣陣的眼淚淌個不止。如此鬧有兩三個時辰。后羿是個性急的人,眼中痛得十分難熬,恨不得找把小刀,把那兩粒眼珠挖出來了事。好容易平平靜靜下來,眼淚止了,不痛了,也不癢了,耳旁的風(fēng)聲也沒有了,才敢睜開眼睛一看,真把他氣得怪叫起來。 原來那二次鋸斷的樹,照舊拼合起來,矗立云霄,高不可攀。一只飯籃兒,又是高高地掛在樹梢上,宛如樹上結(jié)出一個西瓜來,隨風(fēng)吹動,卻也好玩兒。這把后羿弄得目瞪口呆,儼如木雕泥塑一般,半晌不會動彈。想想沒有辦法,只有耐著火性,照舊挨著。后來他又想出一個法子,等得飯籃到手,卻不吃飯,先去按那斷樹。說也不信,這樹宛如通靈一般,只要后羿的手觸著樹木,馬上就有大風(fēng)作祟。吹得個后羿幾乎連眼睛都弄瞎了,結(jié)果還是外甥照燈籠,其名曰照舊。飯籃照舊掛上去。斷樹照舊拼起來。后羿盡管負氣,肚子照舊不知利害,腸子照舊不通世故,照舊是饑渴難當(dāng),照舊要吃飯,照舊非鋸樹不可。 如此照舊照舊的,過了兩天,后羿才有些死心塌地,預(yù)備作個無期限的長期小工,再不想什么侵奪僭竊帝制自為的雄心大略。 天上兩日,人間已過了數(shù)月。此時有窮國中因失去國王,朝中紛亂得了不得。即有國中大小神祗上稟天庭。玉帝查出后羿現(xiàn)在公主那里;又查得此人在位,本有五百余年,因他為政不德,殃害人民,已將祿命削去,不久當(dāng)被臣下所殺。便命太白金星前來傳諭,命將后羿的身體放回,受臣下篡殺的果報。至于他的生魂,卻不妨留在月宮,仍叫永遠作此鋸樹的苦工,以代冥刑。非至所受苦痛抵得過他的罪孽時,不準(zhǔn)另行投生。 鐵拐先生說到這里,作書人卻要插入幾句廢話,奉告看官聽清楚了。這后羿飛入月宮始末情由,如今有許多科學(xué)家、地理學(xué)家、探險家,都說月球和其它星球一樣,都有人民城廓,文物制度。而據(jù)中國數(shù)千年相傳的故事,又說月中有太陰星主持各事。又有一人專在那里用鋸子鋸那大娑婆樹,隨鋸隨斷,斷即復(fù)合。樹頂掛有飯籃,斷時便下,合時又上,和本書所說一般無二。不過傳說的人太無學(xué)識,不但錯認嫦娥即太陰星主,卻不知鋸樹者是什么人,為何要受這等苦楚。自從新學(xué)大興,新說盛行,這等古話歸于迷信一流。達人學(xué)士,既不能找出月中證據(jù),只好附會新學(xué),單道月中可以交通,至所說月中情形,究竟大半屬于理想。是否確實如此,誰也不敢斷定。據(jù)作書人見解,現(xiàn)有許多事情,中國古時所傳,近于哲學(xué)。外人所講,則完全屬于科學(xué)。二者每有絕對相反的議論。其實仔細研究,何嘗沒有可通之理?比如雷電擊人,科學(xué)家說是觸電,道理是一些不錯。若照本書所說,那觸電之事,仍屬天神管理。若不然,為什么千古相傳,今昔所聞,凡遭雷擊斃命的人,大抵都屬于兇人惡煞之流;卻不曾聽得有品行端正的正人君子受觸電的慘刑。這話雖也近于武斷,但堅主無神論者,又何嘗有甚么憑據(jù),可以指給我們,作研究的數(shù)據(jù)呢?雷電之理既然如此,月宮的情形,正可作同樣觀。竊謂徐福浮海遇仙,就在海中立國繁殖人民,建設(shè)為政。在徐福未至之前,彼邦人民,安知不屬神仙之徒。若不然,為什么仙人又有主權(quán),將該地賜與徐福呢?以彼例此,或者將來的月宮,也和當(dāng)年的海國一樣,由太陰星君賜與今人,作殖民之地。也許他心戀清華,不忍割棄,終不許人類問津。這都還在難料難言之列罷了。若因信了幾位探險家的話,就硬說月球和地球一般,是人類居住之地,絕無所謂神仙者往來留去,那又和雷電無神之說一樣不能折服我們這班頑固的冬烘了。廢話不宜多說,多說使人討厭,趕緊接談?wù)隆?/p> 鐵拐先生說:“天帝傳諭太陰星君將后羿魂魄拘住,把身體釋放回陽受罪。星君自然照辦??上胧Я嘶昶侵耍跄茏鞯贸龊檬虑閬??后羿再度回國,簡直同瘋?cè)税V子一般無二。所以不久就被寒浞所殺,一點沒有抵抗之力。后羿既死,他的罪狀本已消去一半,照例該入冥司受冥律的處分。玉帝特別加恩,準(zhǔn)他在月宮再受五千年磨難,即予恢復(fù)天位,仍歸黑虎星的原班。這本是最好的事情。誰料后羿本是好淫之人,魂雖被拘,一片癡心,仍戀戀于嫦娥。每逢碰到嫦娥來到園中彩花掃竹,游山玩水,他必哀號呼喚,聲聞遠近。嫦娥先是不理,后來日子越久,事過情移,常人對于過去之事,往往能夠忘仇而憶德,何況嫦娥本是慈祥忠厚的女子,聽了這等凄慘之聲,一則畢竟是夫妻之情,后羿便有千日的惡處,也未嘗沒有一日的好處。如今他魂被拘月宮,常年受那日炙雨淋、風(fēng)吹霜打的苦楚,這都是為了自己之故。本人既已成仙,卻不但沒曾吃他絲毫虧苦,實際還算得了他的成全。而他卻為我受罪,以前的日子不算,這將來的千年歲月,如何受得了。二則后羿如此哀號,星君雖然未知有無所聞,而一班姊妹行中,卻都拿作新聞來講,見了嫦娥都紛紛取笑,說他忍心害理,把個親丈夫陷到這等地步,怎不發(fā)個慈悲,替他向星主面前說個分上。這等似嘲似諷之談,也很叫他難受。有此二重原因,嫦娥心中就不知不覺地有了憐痛后羿之意。” 鐵拐先生說到這里,那幾位聽講的女仙,不覺相向嘆息道:“天下最勘不透的,正是這一個情字關(guān)?。】蓱z可憐。”鍾離權(quán)究竟年幼,不知世情,聽了這話,忽然嗤的一聲笑將起來,說:“兩位究是女子心地,生得比我輩仁慈。當(dāng)心罷,師尊才說嫦娥發(fā)了慈心,雖沒說到結(jié)局如何,卻料定他因此一念,還得下凡走走。也許這就是孟姜女的前生,也未可知。你倆既如此慈悲,將來萬一有人向你們說些親親愛愛的話,只怕也會憐疼人家的苦心癡情,動些什么凡念。那時師尊可幫不了你倆的忙?。 贝搜砸怀?,唬得張果、費長房咋舌不語,氣得仙姑、通慧哼的一聲冷笑,一霎時粉面呈紅,怒不可遏。 鐵拐先生忙喝道:“小孩子既不懂事,怎敢胡亂評論人家。尤其是對于婦人面上,說話更要謹慎。似你方才這等話,簡直是輕薄無賴。對別人尚且不可,何況對于自己的同門師兄弟輩。這等口過,論人事當(dāng)折壽算;論仙律也應(yīng)減功行。這都是你自取咎自吃虧,與人何干?下次再不小心,我也不敢和你相見了?!币幌挘f得鍾離權(quán)汗流浹背,伏地不起。倒是仙姑等看不過去,一人一手,笑著扶他起來。鍾離權(quán)又向二人再三賠禮。鐵拐先生又慰勉了幾句,方又繼續(xù)說道:“方才阿權(quán)猜說嫦娥即是孟姜女前身,這話倒準(zhǔn)給猜著了。那嫦娥一則憐疼后羿,二則為要止住他這般叫喊,心中就有過去和他相見之意。但是心怯膽寒,又有點不敢去。大凡一個人有了情愛的念頭,便該日積月深,無從解脫。到了十分熱烈的時候,縱有極大的危險,都可以冒昧嘗試一下。嫦娥存心如此,便是凡念不凈。先時因為膽小,而情也不深,尚能勉強制持。此時不覺已過了年許,他的情腸也不覺加熱了幾分。雖不敢公然往訪,卻不免常在相近之處,格外往來得勤了。有時也竟到娑婆樹下,佯作瞧他工作的樣子。后羿一見了他,如獲至寶,滿口都是自怨自艾的話。說到情急處,甚至把工作暫停,舉起蒲扇般的大掌,拼命捶打自己的身體。這樣一來,弄得嫦娥萬分不得過意。先時也用話勸解,后來竟自為他賠淚起來。從此兩人日夕相見,前嫌盡釋。后羿求他設(shè)法相救。嫦娥自恨位卑職小,不敢一口應(yīng)允,但是心中卻也非常替他焦急,很想找個機會,探探星君的口氣,再作道理。誰知機會沒曾得到,自身先闖下了大禍。” 鐵拐先生說到這里,那快嘴的鍾離權(quán)忍不住又笑道:“大概星君知道這事,一定不答應(yīng)他了。”未知嫦娥究竟闖了什么大禍,卻看下回分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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