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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髯客·啖人肉

一路上風(fēng)塵仆仆，不過二人正在蜜月之中，縱然苦澀也是甜的。這一天來到靈石，人困馬乏的實在走不動了，急需一家客棧歇息。

二人找了一家小店，名曰：招?？蜅?。里面雖小，但干凈利落，生意還蠻不錯的。李靖先生渾身骨頭架子都散了，紅拂雖是女流，顯然比李靖先生經(jīng)折騰，一路過來，只是感覺口渴，身體倒不累乏。

他們在招?？蜅Ｗ∠?，美美的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大清早，李靖先生精神恢復(fù)常態(tài)，去早市上閑逛?？匆娰u羊肉的，好久不見葷腥了，就感覺到涎水馬上就要流下來，因此稱上一大塊，買回客棧，向店家借來鍋碗瓢盆，親自為紅拂煮羊肉吃。

原來古人也懂改善生活，寫及此處，想到紅樓夢中“紅粉嬌娃割腥啖膻”，不由感嘆，好一幅美妙圖畫，現(xiàn)在紅拂也要在老公的體貼下“割腥啖膻”了，心中涌起的幸福感，自然是外人所不能描繪的。

羊肉下鍋，滾燙的開水煮著，利用這空隙，李靖先生到后院喂馬，路過窗前，看見紅拂正對鏡梳妝，臉蛋紅撲撲的，頭發(fā)黑陣陣的，美麗動人。紅拂抬頭看見老公癡癡的看她，含羞地笑了，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彼此相視，一片春意蕩漾開來。

紅拂愉悅的哼起小曲，她本是歌伎出身，全國各地的小曲都能唱上幾段，李靖先生一邊喂馬，一邊聽曲，不自覺被馬咬了手，急忙縮回來，不甚嚴(yán)重，只是一排紅印子，紅拂撲哧一聲笑了，趕緊過來看，發(fā)現(xiàn)沒事，才放心了。

不一會兒，羊肉飄香，滿院滿街都是，李靖先生若不是志在疆場，而是想當(dāng)一名廚子的話，恐怕世上也少有其對手。

正準(zhǔn)備吃呢，有一個中年漢子進(jìn)來客棧，徑直奔羊肉鍋走來，此人大大咧咧的，除了胡子，沒什么特殊的地方。這位先生的胡子，密而麻，多而亂，黑而油，一根一根蜷曲著，連鬢絡(luò)腮，大可參加世界胡髭錦標(biāo)賽，奪個冠亞軍也不在話下。

這位虬髯客，衣著邋遢，不是騎馬而是騎驢，進(jìn)客棧后，將驢拴在樁子上，從驢身上拿下來一個駱駝皮囊，搖搖晃晃的走過來，腰中還插著一把匕首。大概他是循著肉味兒而來的，也是一幅不知肉味的模樣。

不過，因為要過羊肉鍋那邊去，必須穿過紅拂的屋子，就在此時，虬髯客的注意力立刻從羊肉轉(zhuǎn)移到紅拂身上。

紅拂此時已從后院拴馬處回來，歪在床上，等著大快朵頤呢，沒想到一位莽漢突然來到自己的床邊。這位虬髯客緊盯著紅拂，一句話也不說，目中不知是兇光還是色光，紅拂的心中突突的跳個不停。

李靖先生也發(fā)現(xiàn)了，覺出來者不善，因此直盯著虬髯客，看他想干什么，如果膽敢出手不遜，李靖先生飛起來一腳，大概能把虬髯客踢倒。

情勢劍拔弩張，紅拂早先闖過江湖，見這等陣勢，若是發(fā)生沖突，恐怕雙方都討不到好處，不如握手言和，探清來者的意思，也好思想對策。于是挽好秀發(fā)，款款大方地說，貴客尊姓大名？

虬髯客粗聲怪氣的回答，我姓張，人們都稱我為虬髯客。

紅拂一聽，呵呵一笑，和顏悅色地說，太巧了，我也姓張，看起年紀(jì)來，當(dāng)稱你為兄長，兄長在上，小妹這里有禮了！說罷，倒身下拜，就行兄妹之禮。

虬髯客原意并非想非禮紅拂，只是自己長久走江湖，淡忘了兒女私情，今天見紅拂長得動人，不禁心生憐愛，又為人豪爽直率，才有了唐突知舉。他見紅拂如此說，不但不責(zé)怪自己粗魯無禮，反而尊為兄長，心中嘆服，急忙起來，抱拳還禮。

虬髯客說，我在家中行三，妹子可呼我三哥；紅拂說，我在家中為長，三哥可呼我一妹。虬髯客哈哈大笑說，沒想到平生浪跡天涯，今日竟得以結(jié)識一妹，真是三生幸事，為兄的真是高興至極！

紅拂忙將李靖先生引見，彼此惺惺相惜，一見如故。

這時候，羊肉煮得了，李靖先生又出去買來胡餅和燒酒，三人圍坐爐旁，伴著肉香酒香，映著一盆旺火，美美的大飽口福。虬髯客四海漂泊，孤苦無依，今天感到莫名的溫暖，大慰平生，故拔出匕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豪氣干云。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羊肉早已吃盡，只剩下一盆味道鮮美的羊肉湯。虬髯客豪飲千杯，了無醉意，轉(zhuǎn)回身將皮囊打開，從里邊掏出一顆人頭和一幅心肝來。然后將人頭放在鍋里煮了，用匕首將心肝切成碎片，放在嘴里大口咀嚼，又不時舀一口羊肉人頭湯來喝。

這一幕看的李靖先生和紅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虬髯客知道他們驚訝，仰天長嘯，快意地說，被我啖食之人，乃是天下第一負(fù)心之人，我含恨十年，就為今日能吃他心肝，才能消解心頭之恨！

虬髯客吃罷仇人的心肝，用袖子擦了擦滿是血跡的嘴，對李靖說，我看賢弟氣宇不凡，不愧為英雄大丈夫，一妹有你這樣的佳婿，肯定會心滿意足的，但不知賢弟路經(jīng)靈石，要去何處投奔？

李靖先生說，小弟從長安來，原想到長安謀一份功名，沒想到楊素老兒輕鄙天下英雄，不肯重用，因此含恨要投奔太原，我有朋友名劉文靜者，效力于唐公李淵，此行即是前去會他，通過他的引薦，或許能得償所愿。

虬髯客說，嗯，長安肯定去不得，楊素老兒垂垂老矣，行將就木，已經(jīng)鬧騰不了幾天了，方今天下大亂，群雄競起，紛紛要自立為王，我略懂些望氣之術(shù)，發(fā)現(xiàn)太原上空有王者之氣，也想去看個究竟，你我正好同行。

李靖說，好啊，求之不得，正想與兄長徹夜長談，議論天下大事。

虬髯客哈哈大笑，豪氣逼人，對李靖夫妻說，為兄還有要緊事沒干完，一路恐怕不能相陪，三天之后，晌午之前，你我三人在太原城外汾陽橋頭相見，不見不散。說罷，將駱駝皮囊重新挎在驢身上，匕首入鞘，翻身上驢，疾馳而去。

李靖先生感嘆不已，真大俠客，神龍見首不見尾，身世定是非同一般的。他們收拾了殘羹冷炙，早早安歇，翌日清晨，跨馬飛馳直奔太原。

這位虬髯客何許人也，何等身世，皆不知其甚詳。歷史上也沒有其人其事的確鑿記載，只見諸傳奇中，大概是后人望風(fēng)捕影杜撰的。但有多少歷史故事不是杜撰的呢？只要杜撰的合理精彩，不必苛求符合史實。

李靖先生與紅拂這對亂世情侶，再加上這位慷慨悲涼的虬髯客，風(fēng)塵三俠的形象躍然胸中腦海，歷史固然講究厚重，但讀者上帝一定會為這段空靈、飄逸、脫俗、超塵的愛情和友情的往事大受感動。它是沒依據(jù)，沒史料佐證，可它的故事本身，擁有不可抗拒的魅力。

虬髯客，一個亂世奇?zhèn)b，揭示了伉儷情深的李靖夫婦，情味相投，結(jié)為至交，雙方何曾計較過，你李靖是毫無背景的毛頭小伙子，你紅拂是曾為歌伎的風(fēng)塵女，你虬髯客是殺人不眨眼，喝人血，啖人肉，不知身世的大魔王，有考慮過這些嗎？沒有！

反思現(xiàn)代人談愛情、交友情，先要看對方背景，又要看對方財富，挑來選去，愛情友情搞出來，銅臭味十足，缺少了人情味，大為不妥。

閑話少說，三日之期馬上就到了，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

投唐 

到了相約之期，李靖先生和紅拂早早趕到汾陽橋頭，找了一家鄰近的酒家，一邊歇息一邊等待虬髯客。

只飲了一盞茶，虬髯客就到了，一定是走得急了，連胡子上都落滿了煙塵。三人見面說了會子閑話，天將過午了，一起朝城里走去。

城里真熱鬧，車水馬龍，商業(yè)繁華，若不是親眼看到，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傳說中的亂世。李靖先生向人詢問劉文靜的住處，有人指點給他。原來，劉文靜在太原混得不錯，李淵父子都很重視，城里城外名頭響亮，有頭有臉的人都知道有這么一位大謀士。

找到劉文靜以后，李靖先生就說，悔當(dāng)初不聽兄長之言，以致長安受辱，今日特來投奔，慚愧之至。劉文靜說，哪里的話，兄弟的本領(lǐng)十倍于我，楊素老兒垂老昏聵，不能重用兄弟，乃是朝廷損失。

虬髯客插話說，隋朝氣數(shù)已盡，王者之氣盡在太原上空，據(jù)某預(yù)料，李淵父子當(dāng)?shù)锰煜?，李靖賢弟不被楊素老匹夫重用，倒是大大的福氣！

劉文靜說，對呀，這位英雄言之有理，兄弟既來之，則安之，待明天我為兄弟引薦。當(dāng)夜就宿在劉文靜家，夜里英雄聚首，高談闊論，天將曉時才各自散去。

次日，老早劉文靜就出去了，待李靖先生、紅拂和虬髯客醒來，劉文靜已經(jīng)回來，說李淵先生愛惜人才，今日請過留守府一敘。

幾個人到了留守府，李淵先生早就備好了香茗，恭候多時了。眾人一看，李淵先生穿著便服，寬衣大袖，軟帽布鞋，溫文可親，哪里像個擁兵起事的人。

初次見面，談得不是很深，但彼此都留下好感。李靖先生看李淵，神采飛揚，絕非久居人下者；李淵先生看李靖，英姿挺拔，英雄氣概，心里喜歡的很。

出來后，虬髯客就問劉文靜，二公子李世民先生怎么不在當(dāng)場？劉文靜說，公子有事外出，英雄若想相見，改天再說吧。過了幾天，劉文靜說李世民先生回來了，并約定明天在城外“玄都觀”相見。

第二天，李靖一行人等來到玄都觀。這里香火鼎盛，游人如織，觀內(nèi)樹木蓊郁，古剎森嚴(yán)，大殿內(nèi)供奉三清，鐘磬裊裊，余音繞梁。

正陶醉呢，李世民先生到了。下馬后，長揖并說，眾位海涵，我來晚了。眾人見他神清氣爽，龍行虎步，顧盼生雄，正如朝霞一樣，勃然煥發(fā)。

他們選擇了一處蒼松翠柏掩映之處，當(dāng)中有一個大石桌，周圍是石凳，正好五個。落座后，四個男子漢加上一個女中豪杰，開始傾心交談，又有小道士送來素酒幾壇，幾個陶制的酒杯，都斟滿了，邊喝邊聊。他們開懷暢飲，談古論今，抒發(fā)壯志，不覺日已西斜。

這時候，虬髯客提出來，要與李世民先生對弈一局。李世民先生慷慨應(yīng)戰(zhàn)，結(jié)果虬髯客不是李世民先生的敵手，敗下陣來。虬髯客仰天大笑，舉杯豪飲了三大杯。李世民先生也意興高昂，陪飲了許多。

虬髯客指著李靖對李世民先生說，李靖可助公子成就大業(yè)！說罷，縱聲長嘯，聲震四野，又語氣慨然地說，此地有真龍?zhí)熳?，我?dāng)另求發(fā)展！眾人都不明白他說什么，見他虬髯直立，豪氣盈胸，深受感染，也不禁雄心飛揚。

李世民先生留他們在太原多住幾日，以便敞開心扉，加深交情。這段時間，李世民先生多次邀請他們過府相敘，但虬髯客每每讓李靖先生獨自前往，自己卻跑到太原城里四處閑逛，紅拂也沒事做，只練習(xí)劍術(shù)。

時光荏苒，眨眼兩個月過去了。這天他們正在閑聊呢，忽然劉文靜跑過來說，楊素老兒死了。李靖先生聽了，不禁感嘆，英雄老矣，想當(dāng)初楊素老兒是何等的英雄威武，沒想到也有今天，可惜！可惜！

虬髯客哼了一聲，咬牙切齒地說，兄弟此言差矣，楊素老匹夫這些年，作威作福，沒干多少好事，大隋朝滅亡了，此人難逃其咎，更何況老兒昏聵，仍握住權(quán)柄不撒手，忒意的戀棧了，多少英雄人物，進(jìn)退失路，都是此人的不是！

李靖先生一聽也有道理，就對虬髯客說，楊素老兒一死，兄長有何打算？虬髯客說，我要回長安辦些事情，不便透露，不能留在這兒陪兄弟和一妹了，我看李世民還有事情要交待你們，我也不想過問，就此作別吧！

轉(zhuǎn)身又對紅拂說，一妹，李朗是英雄男兒，前途未可限量，只是目前不逢其時，需要忍耐，我料定我們在長安還要相會，你們在那又沒有住的地方，我先回去為一妹置一處宅子，也好將來落腳，你們到了長安，就到鎮(zhèn)安坊找我。

說完，騎上驢走了。大俠為人，說話從不拖泥帶水，辦事從不瞻前顧后，這份豪氣，這份膽略，這份心腸，讓人欽佩得五體投地。紅拂十分不舍，怎奈虬髯客去意已決，也只好隨他去了，遙望背影，淚水悄然滑落。

果然不出虬髯客所料，這邊他剛一走，那邊李世民先生就派劉文靜來請李靖先生過府議事。原來楊素老兒一死，李淵先生準(zhǔn)備伺機而動，一邊以防范突厥為掩護(hù)，擴(kuò)充自己的地盤，一邊又讓李世民先生和劉文靜招兵買馬，擴(kuò)充實力。

李靖先生過來后，李世民先生開門見山地說，如今楊素老兒已死，天下大亂，正是我們起事的好時機，長安城是首善之區(qū)，必取之地，需要有人過去搜集情報，打探形勢，以做到知己知彼，這個重任就交給李靖兄弟了，我已花錢為你在長安買了一個長安功曹的官職，官雖不大，職責(zé)卻不小，李靖兄弟暫時委屈一下吧！說完拍了拍李靖先生的肩膀。

李靖先生說，士為知己者死，只要能幫助公子成就大業(yè)，官職大小何足掛礙，到了長安一定盡心盡力，不辜負(fù)公子厚望。

兩人都非常激動，緊緊握住對方的手臂，眼神中充滿了志同道合和勝利在望的光芒。此番君臣際會，正如文王之訪姜尚、劉備之會諸葛，將來一定能成就一番大事業(yè)。

回來后，夫妻二人打點行裝，帶足了盤纏和干糧，馬不停蹄的返回長安。這次二入長安與上次不同，上次空憑著一腔熱血而來，毛頭小伙子，不知艱難，不畏世事，結(jié)果碰了一鼻子灰，這次卻是有要務(wù)在身，既投明主，當(dāng)效犬馬之勞，有了目標(biāo)，有了后盾，做起事來當(dāng)然就有底了，再苦再難，也心甘情愿。

長安城就在腳下，李靖先生沒有去報到，而是帶著紅拂直奔鎮(zhèn)安坊而來。

到了虬髯客臨行時細(xì)細(xì)囑咐的地方，只看見一堵高墻，方圓足有十幾里，臨街道有一個破舊的小門，紅拂上前叩打門扉，時間不大，就聽有老者應(yīng)聲。門吱呀一聲打開，里面露頭出來一個穿戴整齊的老仆，紅拂說明來意，老仆誠惶誠恐的說，三郎令老奴在此等候二位多時了，快往里邊請！

進(jìn)到院中，原來別有天地?；臼[蘢，中間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通向花木深處。老仆領(lǐng)他倆沿著小徑往里走，大約有一袋煙的工夫，愈走愈寬，來到一座大宅子門前。院墻高聳，皆是青磚壘成，門樓威武，兩扇黑木大門擋在眼前。

老仆推開大門，引李靖先生和紅拂進(jìn)去，他倆突然感覺到眼前一亮，比起前院又大為不同。這個院子像是一個大花園，園內(nèi)樹影婆娑，花影扶疏，蜂蝶飛來飛去，讓人忘掉俗世憂愁。雕梁畫棟，拱瓦飛檐，富麗堂皇，更有數(shù)十個年輕美麗的婢女排列在廊檐之下。

李靖先生和紅拂走進(jìn)大廳，早有婢女打起珠簾，里面古玩珍寶、名人字畫應(yīng)有盡有，他倆都看呆了，越發(fā)驚詫虬髯客的來歷。

心中疑竇難解，這是幾位艷婢走過來，伺候李靖先生和紅拂先后沐浴更衣。一路風(fēng)塵顛簸，確實疲乏得很，今天難得有此待遇，豈有不盡情享受的。待到精氣神都恢復(fù)了，方才又回到大廳落座閑聊。

騎了幾天的馬，惹了一身的灰塵，這般時候，洗凈了灰塵，掃凈了疲乏，又捧上婢女沏來的一杯香茗，何等幸事！正美呢，就聽側(cè)門處有人朗聲大笑，隨后有一人以宏闊的嗓音說到，賢弟、一妹別來無恙，愚兄到了！

說著話，虬髯客穿門而過，飄然來在李靖先生和紅拂的近前。他倆定睛一看，哎呀，真不敢相信眼前所見，暫別幾日，竟然變了個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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