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龍門路正是熱鬧繁華時候,倏而一聲槍響驟起,時任淞滬警備司令部督察長的王斌被擊斃于鬧市中心、人力車上,輿論嘩然。這場刺殺背后究竟?jié)摬刂裁礃拥哪康??又是誰在無聲策劃和推動這場明目張膽的刺殺?……一切還是要從我黨的神秘革命衛(wèi)士潘漢年說起。 (潘漢年) 1931年五月的一天,周恩來突然召潘漢年談話,要求他與左聯(lián)、地下黨和進步人士脫離接觸,去接受一項他從未想到、也極不熟悉的工作——改組中央特科,兼任情報科長。當時,潘漢年在半公開的文藝戰(zhàn)線上干得風生水起,突然被要求轉到一個他生疏的崗位上,似乎有些不合情理,但事實上,這卻是中共中央面臨突如其來的嚴峻事變時,周恩來對隱蔽戰(zhàn)線工作的一次重要調整。 這里所說的嚴峻事變,指的就是4月中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央特科負責人顧順章在武漢被捕叛變。由于顧順章在黨內負責安全保衛(wèi)工作,他掌握著黨內的許多核心機密和秘密工作方法,包括所有在上海的中共中央最高首腦的保衛(wèi)工作,他們的辦公地點和住所,所有反敵特的秘密工作安排等信息。顧順章的叛變對于中共首腦機關來說無異于一場滅頂之災,抓捕和屠殺的血色悄然暈開。即便錢壯飛及時的情報截獲和周恩來當機立斷的轉移中共上海地下組織的原人馬,將顧順章叛變帶來的損失降到最低點,但所有由顧順章掌握的中央特科情報系統(tǒng)卻幾乎從此陷于癱瘓。 中央特科需要重建,相關人員需要轉移,可是由誰來接任即將撤離上海、時任中央特科二科科長陳賡的職務呢?周恩來和陳云等中央領導同志不約而同地都想到了潘漢年,于是就出現(xiàn)了開篇所提到的一幕。不過這并不是是亂點鴛鴦譜,究其原因,一方面是總結了顧順章的教訓,二來也是看中了潘漢年的出色才干。 (顧順章) 顧順章出身流氓,所受的教育有限,在擔任特科領導有所建樹之后很快就暴露出意識深處的劣根性——居功自傲、缺乏政治頭腦,而潘漢年在半公開的文藝戰(zhàn)線上歷練多年,不僅政治立場堅定,且具有非凡的溝通交際和社會活動能力。二者對比,潘漢年顯然更具備成為優(yōu)秀情報工作者的潛力。 但即便如此,對于25歲的潘漢年來說,在危如累卵的形勢下修補情報網(wǎng)絡、另辟溝渠委實不是一樁容易的差事。要知道因為顧的叛變,先前中央特科的情報網(wǎng)早已殘破不堪,而敵特營壘的氣焰更是日漸囂張,這時候的工作局勢當真是應了一句俗話,萬事開頭難。那么他是從何入手開展特科工作,為重建中央特科打開新局面的呢? 面對陌生的秘密工作,潘漢年沒有太多的畏難情緒,他很快就向陳云提出了一個“一石二鳥”鎮(zhèn)壓設想,即組織一次有影響的突擊行動,以滅敵人威風而長革命者的志氣。得到陳云的批準后,擺在潘漢年面前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用最短的時間選擇和調查一個最適合的鎮(zhèn)壓對象。為了更好地完成這個任務,潘漢年想到了一個人——劉鼎,他到特科后最主要的助手。 劉鼎,原名闞尊民,1903年生于四川南溪。早年受“五四”風潮的影響,在中學讀書時和李碩勛、陽翰笙等同學一起參與新文化運動,并拜同鄉(xiāng)著名革命者孫炳文為師,學習革命道理。先后在浙江高等工業(yè)學校和上海大學學習,并加入了中國社會主義青年團,后經(jīng)孫炳文和朱德介紹,由團員轉為中共黨員。1926年,受組織委派赴蘇,劉鼎轉入蘇聯(lián)東方大學、蘇聯(lián)空軍機械學校學習和工作。1929年底他秘密回到上海,向中共中央軍事部負責人周恩來報到,當即被分配到中央特科二科任副科長,開始了在隱蔽戰(zhàn)線上的特殊戰(zhàn)斗。 作為陳賡的助手,劉鼎協(xié)助陳賡建立了上自青幫大亨杜月笙,下自國民黨軍、警、憲、特中的普通工作人員的情報網(wǎng)系,如與陳立夫、張道藩有著特殊關系的楊登瀛,就是由劉鼎直接負責聯(lián)絡的。可以說,在潘漢年轉入中共隱蔽戰(zhàn)線前,劉鼎已是屢立功勛了。 有這樣一名出色的助手在側,潘漢年適應隱蔽戰(zhàn)線工作的過程也順暢許多。當知道潘漢年想要采取突擊行動完成一石二鳥的鎮(zhèn)壓計劃后,熟悉上海情況的劉鼎當即提出,從國民黨上海市黨部或淞滬警備司令部等機關中挑選一名專門破壞共產(chǎn)黨地下活動的死硬分子開刀,必將更具震懾力。但具體選誰呢,潘、劉二人都舉棋不定。然而,事有湊巧,這時候上海市南京路上一家照相館櫥窗內的照片意外地觸動了劉鼎敏感的神經(jīng)。 那是一張淞滬警備司令部官員們的合影,劉鼎銳利的視線停留在合影后排的一個官員的面孔上,細細一打量,不由暗喜:“真實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就是他!”這人不是旁人,恰是淞滬警備司令部的現(xiàn)任督察長,名叫王斌。 (原國民黨淞滬警備司令部門樓) 劉鼎向潘漢年介紹說:“在租界區(qū),國民黨當局不能隨意地捉人,所以中共的機關及領導人寓所,都安排在租界區(qū)內。如果國民黨方面?zhèn)芍顒釉谧饨鐓^(qū)內的中共人士或設在租界區(qū)內的中共機構,必須先同上海租界當局交涉,由租界當局出面查辦或實施逮捕,然后國民黨當局再向租界當局提出引渡?,F(xiàn)任警備司令部督察長的王斌,就是專門辦理與租界當局交涉和引渡事宜的主管。” 潘漢年默默地聽著,劉鼎又說:“我提議組織考慮將王斌作為懲處目標。過去國民黨當局在租界上逮捕共產(chǎn)黨員或破壞革命組織的許多案子,都是通過王斌交涉和引渡的,他是個窮兇極惡的反革命頭面人物?!?/p> 潘漢年認為劉鼎的分析很有道理,嚴懲王斌來殺雞儆猴是最妙不過了。于是,潘漢年立即向陳云和康生報告了這一計劃,三人很快達成共識,旋即報請中央,得到批準,突擊行動由康生總負責。 不過,王斌這人警惕性一向很高,且行蹤詭秘,處處小心防備,要想成功刺殺他,必須清楚掌握他的居住地點、起居日常和行動軌跡等,甚至為了保證刺殺不出狀況,還必須搞到一張能夠讓執(zhí)行人員清楚辨認的王斌照片??瞪鷮⑦@個任務交給了潘漢年分管的二科。顯然,二科的情報鋪墊是這次鎮(zhèn)壓行動的關鍵所在。 這時候,潘漢年初次切身體會到情報先行的重要性,愈發(fā)覺得肩上的責任沉甸甸,而一著手操作,他就更加感到事事棘手。潘漢年發(fā)現(xiàn),過去積累的經(jīng)驗和關系,在調查王斌這件事上竟是毫無用武之地;且由于顧順章的叛變,原來和淞滬警備司令部有關系的情報人員已經(jīng)奉命轉移,他手里的人沒有一個能夠辨認王斌面貌,而且在舊時上海魚龍混雜的環(huán)境里摸清楚王斌的住址、行蹤也絲毫不亞于大海撈針。 (康生) 一開始,潘漢年想到利用上海通用的電話簿來找到王斌的名字,可當他打開電話簿以后才發(fā)現(xiàn),那時上海許多人家的私人電話都只注明了X宅,諸如“王宅”、“王公館”的戶頭多達百多戶!很明顯,這條路是走不通的。但知難而退,不是潘漢年的性格,他隨即轉向從與王斌有關的人和事方面入手偵查,這時候一條查禁書刊的新聞送來了希望的曙光。想到幾年前在主編《幻州》雜志時認識的光華書局的經(jīng)理張靜廬和沈松泉,為了疏通官方撤銷某些查禁發(fā)行的書刊,曾經(jīng)宴請過警備司令部和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的有關人員,潘漢年想,王斌是督察長,或許張、沈兩位先生曾跟他打過交道,知道些什么?念及此,潘漢年立刻就提著禮物,趕到光華書店去尋張、沈二人敘舊,閑聊之中,除了不動聲色地套出王斌的住址、電話外,還意外得知,“此人早出晚歸,并無定時,每天下班以后,晚上常去法租界一家妓院,并借此機會跟他的黨徒、密探接洽工作,納賄收賂。”由此入手,潘漢年布置有關人員,進一步觀察王斌出入的路線和乘坐的包車,還設法拍到了王斌的近照。 (老上海龍門路) 根據(jù)潘漢年提供的情報,中央特科的行動部門又進行了實地勘察和摸底,最終選定在英法租界毗連的龍門路上實施計劃。何也?龍門路南通法租界的長浜路,北通公共租界的西藏路,又緊靠著跑馬廳,來往的行人、車輛很多,車水馬龍,十分繁華擁擠,利于執(zhí)行人員混入人群隱退,且這一路段還和二馬路(今九江路)、三馬路(今漢口路)、四馬路(今福州路)等街道毗鄰,周圍弄堂密布,四通八達,警探即便趕過來也很難圍捕,綜合一看,無疑是設伏狙擊的絕佳地段。天衣無縫的計劃落定,鋒利的刀刃已高高舉起。 不久后的一個中午,龍門路一如既往的熱鬧著、擁擠著,機動車的汽笛聲、人力車夫的吆喝聲、小商販們的叫賣聲,聲聲如織。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把短槍的槍口瞄準了一輛穿行而過的人力車,“砰”的一聲槍響,街市的喧鬧瞬間一寂,緊跟著就是一陣倉惶的推攘混亂。瞬息幾十秒內,人力車上坐著的人當場斃命,此人就是王斌了。 中共特工擊斃淞滬警備司令部督察長王斌于鬧市,頓時成為報界熱炒的新聞,中外報紙,沸沸揚揚,上海的街談巷議一時借以此為談資,在輿論的大肆渲染之下,潘漢年最初的目的達到了。王斌的殞命,擊碎了敵特分子因顧順章的叛變而生出的,一網(wǎng)打盡中共機要人員的妄念,令他們生出如坐在火藥桶上的惶恐感。而震懾效果最直觀的表現(xiàn)就是,上海租界巡捕房政治部的高級華人警探、淞滬警備司令部的一些專門對付中國共產(chǎn)黨的要員、從南京派到上海來的專門迫害革命組織的叛徒和特務等都不得不稍稍收斂了昔日的張揚與狂妄。 潘漢年的這一計“一石二鳥”,懾敵,更振人心,為中央特科的重建,中共特工爭取、收買、利用和分化敵特創(chuàng)造了有利的氛圍,同時也使得中共保衛(wèi)機關能夠松一口氣,分出精力來進一步部署反特防奸的工作。就此而言,這無疑是潘漢年在隱蔽戰(zhàn)線上打的一場漂亮的開局戰(zhàn)! 參考文獻:葉健君 李萬青:《十大紅色特工》,珠海出版社2009年版,第97-130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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